当那剑破空而来之时,夏红玉将代渊推到自己的侍女群中,“保护陛下。”并且顺手抽出了对方的佩剑。
当的一声迎上那柄寒光凛凛的宝剑。
因她这一击而被击开几步的对方显然是没想到她虽穿着极其繁复华丽的礼服作出一个柔弱后妃的样子,却有着这种大的吓人的力气。
那人看着她,她着一袭群幅极大的华丽长裙,正红的底子上被金线绣出百鸟朝凤的纹样,在阳光下耀耀生辉。
那把佩剑因为是随身佩戴的礼剑,所以并没有开锋,她知道自己无法斩杀他,只能这样防守着,等着援兵们过来。
她的容貌本就美艳,现在沉静起来,更有一种威严。
又是几下迅速的交锋。那一袭红衣上的金色凤凰飞来舞去,栩栩如生。然而她的动作幅度过大,满头的金玉便被摔落下来。
她嫌弃自己的衣服重而累赘,将腰带解开,在击剑中一件件的脱下。
在他们二人的互相劈砍,变换位置中,不时传来她的发饰因为被踩碎而传来的爆破声。
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她的发髻并没有怎么松散,但是,装饰着的金玉中便只剩下一只金钗。身上穿着的也仅仅是最贴身的内衣。
她依然有着精力,只要不穿着那十几斤重的华服,她就觉得自己有着无限的精力。
她举着剑注视着自己的敌人,专心致志的不管外物,他却失了神,极力看着她,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他们二人的僵持不下引来了已经解决了其余人等的两名刺客。
那二人也不管他们,径自拔刀冲向代渊。
夏红玉随身的四名侍女,从一开始就没有分出人与他们缠斗,只是将代渊护在正中,而等他们近到一个距离的时候,有一人扯开自己的腰带,精准的划过了他们的喉头。
那一下快如闪电,在代渊看来,不过是那个叫做朝云的侍女挥舞一下自己的宽大衣袖而已,而等她停下来的时候她的软剑却是已经划开了两个人的喉咙。
剑上似乎抹了毒。
等到那两个人缓缓的跪下来,朝云冲上前去,从他们的手里抢出刀来,想要去助夏红玉一臂之力。
这个时候却听见那正与夏红玉对峙之人开口,“是你?”
黑巾后只看见他一双锐利的眼。
夏红玉没有回话。
他停下自己的动作,说,“凤兮凤兮思高举。”
这次她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是我。”
那人却终似长出了一口气,“罢了,罢了,竟是你。”那人扔下自己的同伴的尸体,一个迅跑,冲上了屋檐。
夏红玉突然低声念道。
“凤兮凤兮思高举,束发读诗书,修德兼修身,仰望与俯察,韬略胸中存,躬耕从未忘忧国,谁知热血在山林。凤兮凤兮高思举,世乱时危久沉吟。。。。。。”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那么几个瞬间。
百感交集。
她低低的开口,“明朝携剑随君去,羽扇纶巾赴征程。龙兮龙兮风云会,长啸一声舒怀襟。”
她意兴阑珊,难得的在众人面前失礼,竟然就那样的将手中的佩剑向地上一掷。
一双凤眼微微上翘,本就不怒自威,此时更是沉静下来。
朝云从未见她意志如此消沉,却还是向她走去,想要和她说些什么。
正在此时,一群侍卫匆匆的赶过来,恰好止住了正要走向她的代渊。
“你们还需要来吗?”他心中的火气噌噌的就冒了出来,一众侍卫看着满地的尸骸,又看了看掷在地上的剑,大气也不敢出。
这个时候就有那阿谀的小人出列,一众侍卫中副队长徐蔚华马上跪下,“陛下剑技一流,竟然以一己之力。。。”他的话还未说完,却也已经做到了火上浇油。
代渊一介君王竟是靠了皇后的保护才从刺客中幸存,这对他而言是一种极端的羞辱。
这些年他一年比一年脾气乖戾,他的本能驱使他这时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能消火,于是他竟抽出了旁人的剑,一下刺向徐蔚华的胸口。
只刺进了些许,便住了手。
仔细一看,却是夏红玉握住了他的手,只是那么随意的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却是举重若轻。她那样一握,他便感觉手里使不出力气。
心里却是怒火涛涛。
于是就此丢下剑,反是连着踹了对方好几脚,夏红玉也只是默默地看着,最后在他踢的正带劲的时候,悄无声息的走开了。
那一袭红衣就这样的消失在众侍卫的眼中。
如果有人能够看着她,就能发现那一个转身中,她的表情肃穆,那双漆黑着,上翘着的眼睛流转间没有半点风情。
有的只是一种沉甸甸的不怒自威,以及黑黝黝的光。
但是,唯一一个能够正视她的脸的人不愿意看,其他的人不能看。
好不容易等代渊消去了火气,回神却发现夏红玉已经消失了,又是勃然大怒,直说皇后的离去是因为当时在场的宫人没有通传之故,命人去将宫人们杖责。
说完便拂袖而去。
侍卫们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四顾一周,哪里还有活着的宫人。
只得将后面急急赶来的几个宫人杖责一顿。
接着去回禀,说是已经杖责完毕了。
而等夏红玉刚刚回到殿内,她便驱散了众人。只是坐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桂树上浓密的叶子,它们在风中发出细碎的簌簌声,间或改变着投射在墙上的树影的形状。
这个时候有宫人来禀,“陛下来了,说是要见娘娘。”
他素来轻易不曾来这宫殿,她虽是皇后却半点不得他的宠爱,更别说帝后情深。
所以宫人的面上有着掩不住的喜色。
但是夏红玉慢慢地说,“和陛下说我身子欠安,就不去接驾了吧。”
她少有的面无表情,往常一直挂在脸上的浅笑一般的表情骤然的消失,那双眼睛就透出一股子寒气,冰凉的让人害怕。
宫人也不敢多问,只说知道了,便退了下去。
但是这次陛下明显和往常不一样。
竟然没像往常那样的听见这话就拂袖而去,只是一个人急匆匆的冲了进来,他开口道,“你怎么了?”
她神色淡淡的,“只是乏了,陛下明日再来吧,今日我乏了。”
他难得的着急起来,“要请太医吗?”
她转过头去,眸子里的冷色一瞬间变得更重了。但是慢慢地又被她堆砌起来的如花笑颜而击碎了,她微微的笑起来,她说,“陛下,明日再来吧。”
他看着她,她微微的笑,“陛下,明日再来吧。”
于是他终于离开,一步三回头。
而等他离开之后,她吩咐朝云,“去找几个人陪着陛下,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朝云见她这个样子,极是担心,派了几个宫人跟上代渊之后于是便违了她的意思,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门口,时刻小心屋内的动静。
许久都是安静的,她却越发担心。却在听见一声裂锦般的声音之后,不由得冲了进去。
“殿下?”她惊慌的进去,却看见夏红玉满脸的泪,举着块早就绷在花绷子上的一块缎子,绸缎本就柔韧,加上这块又是精心挑选的厚缎,也不知她一个人默默地撕扯了多久,竟然也给她在那么结实的新缎子上扯出一道缝来。
此时,她正看着那道缝怔怔的出神。
“殿下。。。”朝云慢慢的接近她,蹲下去把她抱在怀里,慢慢的开口道,“殿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她住了口,却也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凤兮凤兮思高举,束发读诗书,修德兼修身,仰望与俯察,韬略胸中存,躬耕从未忘忧国,谁知热血在山林。凤兮凤兮高思举,世乱时危久沉吟。。。”她慢慢的开口诵道。
“朝云,我也是曾经志存高远,束发读诗书,我也是韬略胸中存,我也是明朝携剑随君去,羽扇纶巾赴征程。。。朝云,我也曾是这样的啊。”她低低的开口。“朝云,我也曾经是这样的啊。”
朝云把她揽在怀里,终是开口,“公主,半生遇知己,蛰人感举深。朝云不悔,真的不悔。”
“躬耕从未忘忧国,谁知热血在山林。朝云,你不后悔,我后悔。”夏红玉低低的说。
“明朝携剑随君去,羽扇纶巾赴征程。龙兮龙兮风云会,长啸一声舒怀襟。”
“朝云,他不是我要的那个人。朝云,他不是。”她无法克制的开始低声咆哮,“我喜欢了他那么些年,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能告诉我自己,他不是我要的那个人?”
“朝云,他不是那个人……”她低低的啜泣起来。
“公主!这代国的王又算得上什么?为了这样的人。。。”
“你出去吧,我已经好了。”她抬手止住她,“是啊,他什么也不算,你先下去吧。”
她说着,坐直了自己的身子。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那个执一把黑缎乌骨伞的少年,那个在花雨中回头微笑的青衣少年,早就消失了,早就在岁月中死掉了。
她记得她问他,问他为什么在花树下撑着伞,少年招呼着她进到伞底,然而一阵风吹来,吹下来的不仅仅是花瓣,还有大滴大滴冰凉的雨水,撒了她满头满身。
那块从怀里取出的手帕带着一点檀香味以及对方的体温。
那块温温的手帕拂过她的脸颊,料子极之柔软温柔。
但是她知道并不应该让他去替自己擦干净头发,她接过她的手帕,假装没有意识到他眼中微微的那一顿。
她嫁到代国后,发现代国宫廷中有很多樱花。
真是一种奇怪的花,花朵极其娇小,颜色异常娇嫩,它又是那种非要开完花才会长叶子的树。所以开花的时候,大量的花瓣花苞聚集起来像是一树的云,蓬松柔软微粉色的云。
然而它的花期短暂的稍纵即逝,一场雨,一阵风都足以摧毁它。
然而代国人却还是喜欢它,尤其是一阵风刮来,那种脆弱的花瓣像是一场雪,他们爱它的那种颓废的美,正如同代渊素来酷爱柔弱的女子一般。
然而她不喜欢,因为它没有香味。
将它像桂花一样用蜜腌制了,泡茶的时候放进去一小勺,形状仍旧残存,然而那种娇嫩颜色却是变了的。尝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味道,不知是被密的甜味所盖住,亦或许它本身就没有味道。
代渊喜欢樱花一样的女子,娇柔的,美丽的,毫无自己个性的,风一吹就会碎掉。
她却喜欢桂花。
桂花永远是甜的,开的轰轰烈烈肆意的,虽然细碎,但是未见其形先闻其香,有人厌恶,也有人喜欢。然而它不在乎,它就是那样的花,开的时候轰轰烈烈,落的时候悄无声息,只是甜,只是香,扰人或是不扰,它是不管的。
桂花像是坚韧些的女子,樱花却似乎单薄了些。
世人皆怜惜那种单薄女子,连她也是一样。
然而这些并没有任何意义。桂花依旧美好香甜。樱花依旧娇嫩美好。
他依然喜欢樱花,她依然酷爱桂花,这本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她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柔弱的女子。 夏姬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