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十五岁。
按古礼而言,这是件大事,古礼中女子十五即可许人,现在不论他国,但就夏国而言,已是少有人会遵循这个规矩。
在夏国,女子十五,早已只是女子的成人礼了。大部分人往往会把女儿留到十八九岁,甚至二十三岁不婚也不在少数。
而男子二十而婚,虽然遵循者不少,二十却是古今男子的成人礼。
我有个双生的兄长,我们两的名字并不好听。然而现今我已成人,而就古礼而言,他却不过依旧一孩童。
据说在我们两个出生的那日,我们外祖家献上了一对紫青琉璃配。所以我便成了青璃,我那双生的兄长成了紫硫。我们幼时就没有乳名,全靠这一个名字撑着,十几年来我已经不觉得难听了。
传说我那外祖家本是想献上一对掐丝金银龙凤,不过却被家中奴仆不小心掉入了池中,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便临时换成了紫青琉璃配。那家仆原本时刻担心自己会受到什么惩罚,谁知道回去后反而得了一百两错金银作为赏赐。
错金银这个赏赐就是从我外祖那里开始传开的,明面上的那个错是交错之意,所以错金银的意思便是金银交错,一百两错金银就是五十两黄金与五十两白银。
而倘若让我与紫硫来评价,一百两错金银实在是太少了。
毕竟没有人能够冷静的想象自己的名字叫做金龙与银凤的。自然更有人会说,以我父王的取名能力,很可能会来个夏掐丝与夏金银两个神奇的名字。
到底是他要成为掐丝还是我要成为金银,这都是两个十分神奇,以至于午夜梦回都会让我们惊醒的名字。
但是非常可惜,我外祖归根结底献上的不过是紫青琉璃配。
时日倒回去多少年也没有用,我们的名字总归会是个物件名,虽然这两个名字在物件里面也足以冒充个人名。
今日我十五岁,算是成年女子,只可惜我那双生兄长明明比我大上那么小半个时辰,如今却是我先成年。于是我终于可以以成人身份登场,从而摆脱自己青璃这个乳名,改用成人的字。
我父亲早早的就定下我们三人的字,白璧字询之,紫硫字纵之,而我,最小的我,他决意唤我决之。这三个名字虽时常在课上用,但私底下我们依旧互相用乳名称呼。
于今到了我成年,即将出使魏国,想来那边平辈相交之时,众人应是都会唤我决之。
夏国还有个规矩,头上有兄弟未婚的女子,总是不能嫁出去的,这是老人们所说的不吉。
我觉得这个规矩非常的不错,到底我也并不打算早早的就嫁人结婚生子。
我倒是愿意看着我那最大的长兄夏白璧先娶妻,最好他再给我生个小侄儿什么的玩玩,这样算来,我的人生也算是完满的了。
夏白璧是我的长兄,说是长兄,也不过是表兄。他是我父皇的双生姐姐唯一的儿子。也是代国王室最后的子孙。
那年夏国攻打代国,逼的代殇王从城楼上跳下去,使得代国仅剩的几个臣子带着年幼的太子颠沛流离,最后所谓的忠臣们纷纷自杀,只是自杀之前想要将代国所有的屈辱都终结,将将弑主之前被赵国将逃赵的几人送归于夏。
夏国破代那年他不过五岁,却依旧颠沛流离的在外面颠簸了两三年,才被我父皇接了回来,将代姓改为夏姓,称为夏国大殿下。
自然原先的大殿下紫硫就成了二殿下,我便也成了夏国唯一的女殿下,人人称我为三殿下。
我个人懒惰的时候喜欢简称自己为三。比如我在上课时偷偷的叫六个伴读传纸条给我那两位兄长的时候就经常是这样,“三闻城西烧饼香甜,去否?”
搞得好像有很多人对我说过外面烧饼很香的样子。
紫硫对我这种懒惰简直无话可说,他和我道,“名字这种东西也是身份的一种象征,你看看,除了那些穷到连字也不认识的人,谁会用数字做名字用?”
我摇摇头,“名字这种东西,不过是一个代称,他们称我为夏国三殿下,你叫我夏青璃,亦或者是我自称为三,难道因为这些名字不同我就会改变么?”
紫硫认真的看着我,“你叫什么,你就是什么。他们称我夏国二殿下,那么我便是夏国二殿下,你叫我夏紫硫,那么我便是你的双生兄长,亦或者是我简称自己为紫硫,那都是我认同了这个名字并且决定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对的起这些名字。”
他少有如此认真而不懒散的时候,所以我着实被他唬住了,却又问他,“那是谁在我的糕点上写好吃的?你确定一块桂花糕会因为你给它取名好吃就一定要对得起那个名字变得好吃吗?”
他马上又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不过是觉得你看见会开心。”
“你知道好墨水里面有些什么吗?松烟,膏脂,甚至琥珀,金粉,松烟尚且原谅你,可琥珀里面多有飞虫,膏脂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从什么动物里面抠出来的,你确定写在桂花糕上我会觉得好吃?”
他讪笑着,从我旁边退了开去。
和他吵架实在平常,往往我二人如此拌嘴的时候,白璧便会站在一旁看着我们微笑,而我看见他那个落寞的样子心里就有些受不住,便道,“大皇兄你也评评理,你看他。”说着便上去扯过他的袖子,希望把他扯进我二人的谈话中来,紫硫也道,“白璧你评评理,你瞧瞧这丫头,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真正担心以后没有人愿意娶她。”
白璧便道,“谁说的,一定有人娶的,我们这小妹生的多娇憨。”
我偏过头去对着紫硫一吐舌头,拽住白璧的袖子道,“阿兄,你真好。”
白璧转而又道,“城西烧饼确实好吃,不如今日去一次?”紫硫道,“这丫头难得有想吃的东西,就先去吧,正好借着他们回去的马车出去,倒也便利些。”
我说是想吃烧饼,其实谁都知道我吃不了几口。
我生来身子不好,心疾哮喘,脾肺不良,就连吃也要捡那些不油不腻好消化的吃,常吃的不过是各色粥汤伴着煮的稀里糊涂的面条。
今日出去,一个烧饼吃不上两三口便是该止住的。
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他们也知道。
所以人人都说夏国三殿下备受宠爱,其实不过是大家都顺着我这个病秧子罢了。
花了许多时间到了在宫外,他们买了烧饼递给我,我掰下一块嚼嚼,觉得香油加的极多,芝麻油混着芝麻烤制出来的烧饼虽烘烤的焦脆,香气扑鼻,吃起来时芝麻油与芝麻混在一起的油腻感只使人觉得腻味到了恶心的程度。
便只尝了那一块便又递回给了紫硫。他已是习惯我这挑食的毛病了,便将自己手里的烧饼和我给他的一同吃了,又买了酸梅饮来给我喝。
城西的点心是一绝,常常有人下朝返家前也要来这里转上一圈。现在虽然已过了早朝的时间,官学里下课返家的学子也三五成群的过来打牙祭。
不过是喝一盏酸梅饮的时候,就看见好几位聚集在一起的学子已经准备开始高谈阔论了,我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爱喝酸味的东西,胃却不好只能慢慢喝,而在回宫之前总归是要把人家店里的杯子还给人家,便不得不听了几句八卦。
话里句句都在揣测我十五岁生日后的事情。
我身体不好是六国皆知的事情,常人说会吃饭就会吃药,其实也有乳母先饮药然后再抚育婴儿的,我便是那种。
照顾我与紫硫共计三十二人的乳母四班轮换昼夜颠倒,好不容易把我从出生即夭折的状态中抢了回来。
那些人说我出生的时候不过是紫硫的块头的一半大小,又日日夜夜啼哭不休,身子极弱,幼时被大夫说能怕是活不到成年,然而性子好强,剑术上有些天分,时日长久,看起来倒比紫硫还要适合成为日后的帝王,左右夏国开国先祖便是魏国公主。
这些倒都是实话,然而又说到我读四书等等过目成诵,我倒是略有些汗颜,过目成诵?不过是我早就记住了别人却以为我第一次看而已。
细细碎碎评价我许多,道我本身就极有才华,又得父亲宠爱,唯一缺点只是身子虚弱。
酸梅饮消暑解渴,最是适宜夏季饮用,奈何我胃不好,吃不得冰镇的东西,就算是在盛夏,我也没怎么吃过冰,宫中众人哪怕在盛夏给我的消暑之物最多也不过是井水浸透的凉度。
然而贪恋凉意却是人类的天性,城西这块早早的就把酸梅饮浸进了井水里,喝起来冰凉适口,与宫中还习惯性给我微温的饮食相比极其的让我舍不得走开,知道自己喝急了会凉到胃,怕自己待会胃痛,已经喝的极慢极慢,然而白璧还是用眼神示意我慢慢喝,最好少喝那么一点。
何必呢,我吃口味太重的食物会吐,吃快了会吐,吃油腻了也会吐,吃冰冷的照旧会吐。
哪里都是吐,吐着吐着其实我已经习惯了。
甘肥爽脆之物,与我终究此生无缘。 夏姬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