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城到汝州,马不停碲,足有四个时辰的路程,毕竟河阳是号称皇城屏障的坚实腹地,因此距离也不算太远。
但这一路上,大都是人烟密集的州县乡村,故而梁贤烨选择避道而行,不打扰百姓们的正常生活。不过,他倒是真的派了一些士兵,陆陆续续地对下面的百姓们分发礼物。
如今的梁贤烨,意气风发,德行高尚,为了仁德贤明,简直做了很多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所谓君王天下,真的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许多方面。
可是前几日收到的那封匿名书信,让梁贤烨,现在依然感到惶恐,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派十万人的队伍娶亲的最根本原因…
“据可靠消息,五皇子撤回南疆全军,连夜朝着东北向开赴,意在皇城!”
内阁首辅李庞给予的评价是,“一切已成定局,五皇子殿下不至于自寻死路…”
可那五皇子梁贤禹,岂是自寻死路之辈?他七年未曾还朝,流守南疆,正是这七年时光,让他心性大改,私下扩充了极为强大的实力。加之年少之时,跟着伯皇梁俊盛,学习了无数养兵练兵之巧,精通兵法,自己又苦练武艺,是整个皇族最耀眼的明珠。
他一直在等待,等待自己父皇驾鹤西去,便可以铺天盖地之势归还皇城。
什么孝道仁义?唯有实力,才是这个天底下的王道!
不过,梁贤烨和他这位五皇兄,算是没有过丝毫交际,因为,他很嫉妒自己的这位兄长。
年幼之时,他们同身为礼王梁俊常的儿子,便区分出了严格的等级,因为梁贤禹深受太祖皇帝梁俊盛的青睐,两人的培养资源,可谓天差地别。再者,梁贤禹生性好武,而梁贤烨生性好文,在大周这个以武道建国的邦土,谁是后来整个皇室的托付者,显而易见。
那时的大周,内忧外患依然普遍存在,太祖皇帝倾尽皇室资源,就是为了培育出一位属于梁家的血亲翘楚,今后成为荫蔽整个大周王朝。
少年时期的两兄弟,差距更大。五皇子梁贤禹武艺出众,跟着当时建立下不朽功勋的武将们南征北战,亲眼见识过很多东西,心性坚韧至极,如同皇家里的皓月。梁贤烨却是一直关在屋子里苦读圣贤之书,在皇宫里很少露面,几乎等于是米粒之珠,发出的光芒,不足以得到别人的关注。
成年以后,梁贤烨被挂了一个福王的虚名,便被打发去了福州,贫瘠荒苦之地,便更不能出现在大臣们的视线中了。可是,他虽远居福州,却总是能听闻自己的五皇兄,传来铺天盖地的捷报…
想到这里,梁贤烨不觉有些慌神了,大周最大的两个王侯要员,叶昭荣和郭子仁,以及他们的亲族,现在已经完全不成气候了,自己虽有帝位,到时候该如何应对来势汹汹的五皇兄呢?
“不行,我必须从现在就开始抵挡!”在心里琢磨了很久,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信马由缰的梁贤烨,神魂归体,两眼一凝,随即示意身边的卫军,“让徐帅暂停行进。”
马蹄嗒嗒,卫兵拱手后立即加快马速,朝着前方的徐长平奔去。梁贤烨则是已经下了停止的命令,一个人挥身下马,穿着一身龙袍喜服,模样倒是滑稽得很。
“陛下,为何突然下令停下?”徐长平策马奔来,有些不解地问道。
“已经走了三个时辰了,让将士们稍事歇息。”梁贤烨笑得很自然,双手负在身后,暂时还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不过跟了他这么多年的徐长平,很清晰地就能想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因为他们行进的速度很慢,本是四个小时的路程,他们估计得走六个时辰,打算趁天色不算太晚的时候赶到汝州。对这些经历过生死战火磨练过的将士们来说,完全能扛得住。一定是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才会让这位心思缜密的陛下做出这般举动。
于是徐长平有些不自然地再次问道:“陛下,是不是?”
“长平啊,你随我来吧…”梁贤烨叹了口气,面色突然间沉重了下来,他朝着一旁的树荫走去,挺立着身姿,转过身来。
“还是和陛下跟我说得那件事有关么?”徐长平好歹算是猜到了梁贤烨的心思,毕竟,从他昨夜听了梁贤烨说的那件事后,他也一直没有放下,这时候不难发现,梁贤烨多半是为此才满目忧色。
“嗯…”梁贤烨很镇定地点了点头,眉头紧扣,认真思考的模样,十分具有威严之气。片刻后,他蓦地抬起头来,对徐长平说道:“眼下,所有人都会因为朕大张旗鼓地迎娶皇后而把目光聚集河阳,包括五皇兄。虽然他自身多年不在皇城,并不代表他的党羽没有暗中积攒实力。如果不出我所料,他们一定会派人去皇城布置眼线,哪怕现在不行动,必定会为以后的局面铺势。”
徐长平很严肃地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这位七皇子,在所有皇子当中,总是那个思考问题最全面,专擅智谋的人,这也是让徐长平最佩服的地方。
“那,殿下可曾在皇城中采用应对之策?”徐长平轻声问道,其实胸口已经生出了阵阵热意。
“呵呵…长平啊,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梁贤烨摇着头,微微笑道,他叹了口气,又接着道,“朕之所以御驾迎亲,正是为了迷惑他们!”
徐长平的心,顿时惊了一下,眼前的这位皇帝,心思缜密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的那位福王殿下。
他和所有人一样,以为此次御驾迎亲,就是为了彰显新帝的德行操守,把皇恩布予天下,单单是这两层含义,都足以让他们自豪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一招一石三鸟的绝佳妙计,这一步棋,简直太高了。
“陛下需要末将做什么?”徐长平凝神屏气,已经准备好了听从梁贤烨的命令。
“从皇城一路走来,朕思虑再三,认为眼前的危机,并不止五皇兄大军压境这一点。你要知道,当初在乾坤殿上朝之时,那些文臣,已经开始暗中重新结党了,这其中,断然不能排除他们有人要相助五皇兄。朕现在最想要控制的,恰好就是这些历经三朝的元老旧臣,所以不能以朕一国之君的身份来进行。”梁贤烨说道这里,停了下来,两眼里深邃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徐长平脸上。
“如今末将随陛下开赴河阳迎亲,戍京营统制袁标,和临时兵马大元帅参司都史荆伯子,正在追剿郭子仁,那皇城里面,便只剩下禁军统领方宁泽,以及藩军先锋齐喆两员大将。”徐长平很冷静地分析了当下从属于梁贤烨的武将势力,只不过,他还是没想到这位皇帝陛下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朕的藩军,现在却已经是全部与朕随行了,齐喆并不能暗中处理这件事。”梁贤烨从心底里没打算要告诉徐长平关于锦钦卫的事情,只要齐喆没有跟他禀报消息,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实际上,他是要给自己的这些心腹武将,真真切切地,来一次彻底的检验…
这番话,到了徐长平耳中,他并没有把目光集中在齐喆身上,毕竟是皇帝陛下在福州的家底,兄弟之间,没什么好怀疑的。然而徐长平却总是觉得,梁贤烨的用意,似乎是暗指着方宁泽。
“莫非…陛下想让末将,派人去联络方统领?”徐长平还是选择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这一刻,他真的不懂自己跟随多年的皇帝要干什么,只是隐隐有一股感觉,这些功勋卓著的武将大员,可能要面临的事情,不亚于梁贤烨口中所说的三朝老臣。
“没错,朕想让你派人找到方宁泽,让他暗中监视内阁六部等中枢朝臣。我们一去河阳往返预有三日,三天之内,必定有人会露出马脚。”梁贤烨迈开了步子,浑身散发出一股磅礴的帝王气势,眺望远方的皇城。
“是!末将立刻去吩咐。”徐长平没有带着任何心眼就走了,他自以为梁贤烨讲出了所有实情,而且,自己算得上是皇帝陛下最重要的武将,只要陛下开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梁贤烨的脸上,却是不由自主地生起了一抹诡谲的笑容,当了皇帝之后,他的眼界和格局,早已和当初那个藩王时期,天差地别了…
……
当一匹快马从皇城东门疾驰而进的时候,方宁泽正在自己的府邸起函。
“陛下御驾迎亲河阳,三日不在皇城,禁军现已扩充五万有余,皇城再无其他兵力。唯有一干三朝元老,不知暗中密谋何事,近日动作频频。若与殿下相干,宁泽自可开诚布公,与大人们共商大计。如若不然,则即日派兵监视,免生祸乱。”
方宁泽罢笔,长叹了一声,如今的他,已经完全立心效命五皇子梁贤禹,个中辛酸曲折,无人能懂,但是不得不说,他已经渐渐地习惯了这种状态。
“待殿下大事落成,我便卸甲归田罢了此生…”方宁泽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随后又迅速把密函装入一个信封,揣入自己的胸口,冷静下来,朝书房外走去。
“报,方统领,徐元帅派人送来信函!”一位禁军传令兵,两手奉上一个落款徐长平的信封,随后立即退去。
方宁泽后背一阵冷汗,他把信函紧紧地攥在手里,不停地颤抖,而后立刻关上书房大门,倚着门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大口喘气,额头上汗珠倾泻,汗毛倒立。
他颤抖着把信封撕开,战战兢兢地读完了信上的内容。
可接下来,他却是一脸放松地笑了,因为陛下的侧重点,和自己打算要进行的事,阴差阳错,竟是走到了一条道路上。
梁贤烨现在也要监视那些三朝元老们,以应对五皇子的旧党,而自己也要为五皇子殿下拉拢能够利用的老臣。一来二去,我方宁泽竟是成了两位皇子争夺帝位的联系纽带。
“正好,我得赶紧把五皇子殿下的密函发出去。”方宁泽咬着牙站起来,不过他没有立刻出门,而是把那封徐长平发来的书信,仔细整理好,压在一本经典之下。
他又小心翼翼了摸了摸胸口的密函,确认无疑后,踏着风步铿锵有力地走了出去…
……
发盘梳于脑后,额前两条搭到胸口的鬓发,英气勃勃的齐喆,现在已经换了一身暗红色蟒袍,带着自己精挑细选的锦钦卫属下们,正在原来的福王府秘密集会。
这些人都是身怀绝技,武艺高强之人,虽说比不上一个个骁勇善战的武将,但是他们的实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
他们一个个身穿暗青色蟒袍,头戴黑色起云方冠,腰配绣纹刀,精神奕奕,全部挺拔站立。
“陛下临行之前,私下交代过我,密切监视好禁军营的一切动向。现在我们锦钦卫初立,经过一层层严格选拔,只有二百二十三人,其中三名掌镜使,五名副使,本司希望你们同心协力,共筑陛下安邦定国之大计!”无比俊俏的齐喆,两眼中带着一抹从未有过的诡异光芒,很不符合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像是多了一层让人心底发怵的寒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二百二十三个锦钦卫,是第一批建立梁贤烨直隶机构的根基,他们本出身福州,思想上高度统一,又有这么一位精明强干的年轻统帅,更重要的,他们是得到了梁贤烨的大力支持,何愁他日不能制霸整个朝堂?
“马上开始行动,一旦有任何消息,别回福王府,用咱们的暗信联络。”齐喆负起手,一脸冰冷地道。
随即那些锦钦卫们,御墙而出,像一群饥饿的苍鹰,开始在暗中猎杀自己的目标… 帝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