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势已去,文党暴露,老夫已广布密信,揭穿梁贤烨私拟遗诏大逆不道之行。请方统领好自为之,定助五皇子殿下夺取大位!”一封融合着血与泪的简短书信,被颤抖地方宁泽立即揉成纸团,他本想随手一扔,可又发现什么事情不对,于是连忙把纸团扔进炉火中烧毁了。
“现在可如何是好?”方宁泽焦灼不已,如今章党全部垮塌,只剩自己孤身一人,而且,密谋彻底败露,怎么可能逃脱梁贤烨的手掌心?
方宁泽关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脑海中思绪万千,眼下来不及思考什么忠义云云,只有一条,那便是让自己活下去!
“趁现在禁军戍守城门,率军脱逃?”
方宁泽眼神一亮,这是他目前最为可行的办法。然而,想要带走全部禁军是不可能的,那些将士们多半都还蒙在鼓里,一旦皇帝亲自发令,他们便会立刻站到自己的对立面。
“只带走宋统领的老部下…”情急之下,方宁泽低声自语,随后披风一甩,直接拨开了书房大门…
……
“章、王、吕、黎四位阁老家中共俘获一千二百二十四人,正在刑场听候问斩,刑部已经发出檄文到他们家乡的官府,捉拿剩下的亲族。”徐长平派军队把四位阁老家中亲眷直接押赴刑场后,首先过来找梁贤烨禀告,因为一口气杀这么多人,只有皇帝才拥有这个权力。
“全部处死。”梁贤烨双眼里凶光一闪,面如寒冰,没有丝毫迟疑。
“方宁泽那边?”徐长平有些顾忌地道,此前他以做好兵力部署,哪怕真是正面冲突他也不怕,从兵力以及水准上来看,藩军都要胜过这些刚刚扩编不久的禁军。
“方宁泽自己进退两难,如果强行带着禁军造反肯定会激起士兵的愤怒,他们并不知道方宁泽投靠了叛贼。不过,朕倒不想现在就处死方宁泽,你把他活捉住,他对我们还有用。”梁贤烨微笑着对徐长平说道,一点也没有因为皇城紧张不堪的气息感到不安。
“那末将即刻去办。”徐长平转身就走,紧握着腰上的玄铁佩刀,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十足的杀意。
梁贤烨独自坐在泓书苑的书案前,手指轻轻地互相摩挲着,对此事感到有些遗憾。
想当初方宁泽助自己一手登上帝位,又在对敌郭子仁的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如果他可以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哪里有这么多伤天害命之事?
可偏偏人心就是不满足的,自己封赏的禁军统领之位,还是没能彻底收服方宁泽的忠心,现在他倒戈支持五皇兄,想必是为了封侯进爵吧…
梁贤烨总觉得是自己没有满足方宁泽,才导致他野心更加膨胀。可梁贤烨的骨子里也不是一个随便服输的人,对他而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才是最真正的写照。
“既然你要叛变,那也怨不得朕了…在此之前,你还得帮朕调到梁贤禹手里的大鱼才行…”梁贤烨自言自语地说道,就在他刚刚准备迈步走出泓书苑的时候,步伐矫健的齐喆,一片慌乱地朝着泓书苑的庭院冲来。
“陛下,大事不好!皇城里有人私自传谣,说你私拟遗诏,篡夺了三皇子的大位!”齐喆单膝跪地,连礼数也没来得及行全,便大呼道。
“朕就知道…”梁贤烨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全面引燃,像是火山喷发一般的滔天的怒气,让他的眼睛血红至极。
无论说什么都可以,可这是自己一路走来的底线,绝对不允他人分说!
“章俞德…奸臣!死到临头还想咬朕一口,真把朕当成昏君了么?”梁贤烨咬牙切齿地闷喝道,浑身因为暴涨的气血颤抖,他直接用极其清冷的语气对齐喆吩咐道:“让所有的锦钦卫,替朕杀光那些狂言犯上之人,不论身份年纪,只要有任何口无遮拦之言,全部就地正法!”
“是!”齐喆目光一冷,如徐长平先前的反应一样,连忙转身出发。
对梁贤烨来说,如今的皇城,只有徐长平和齐喆最可信,他们是跟随自己多年的福州班底,更是无数次救下自己性命的生死兄弟。
本为夺帝而来,他们自然会竭尽全力守护好梁贤烨的帝位…
……
“梁贤烨,你这个狼子奸贼,谋朝篡位,残害忠良,你不得好死!”
皇城南门内的刑场里,人山人海,几乎聚集了皇城所有的百姓,他们不断地用手对着刑场台上的一千多人指指点点,议论之声,沸沸嚷嚷。
“这还是那个爱民如子的章大人么?犯下谋反大罪还敢污蔑圣上!”
“是啊,真没想到居然联合了内阁三位元老,不除他们,早晚祸害了咱们大周的社稷。”
“就是就是,这样的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所有的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全部在职责章俞德,没有一个人敢怀疑皇帝,因为他们找不到怀疑梁贤烨的理由。圣君的所作所为,早已让他们为之折服,如此兢兢业业的好皇帝,怎么可能谋朝篡位?
“娘,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爹,别让他们杀我们…”
“老爷啊,我们真是被你害惨了…”
章、王、吕、黎四位阁老的亲眷奴仆,几乎同一时间埋怨起了他们,本来大富大贵的富庶生活,却因为家里主事的老爷,被毫不留情地清算了。
诛九族,历代王朝最大的罪罚,若是没有碰到皇帝的命脉,一般是不会落到这个下场的。那些老弱妇孺,明明和这件事没有一点儿关系,也要被连坐处死。这样的冤情,史上并非罕见。
四位阁老并排跪在刑场的最前端,他们才是心里最悲凉的人。自己已经尽了忠君爱国之分,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更与何人说?
苍老斑斑,披头散发,背上插着奸臣逆贼的罪牌,他们身着囚服,被官兵死死地按在地上,眼望青天乞求老天开恩,却得不到上苍的任何回应。连那和煦的闲风懒云,都像是在看好戏一般。
“我命只孝天地义,不求流芳但求真。千年之后王儿知,该替祖宗羞罪名!”章俞德发疯似地咆哮了起来,他奋力地挣扎,可依旧被体型魁梧的官兵按住。两行浑浊的热泪流出,一首面对死亡吟出的诗,道尽了自己满腔的正义抱负。
其他三位阁老倒是没有表现地这么激动,只是不断地流泪,被迫呼吸着刑台上夹杂血腥味的灰尘。大事已败,只能以死效忠,他们更希望五皇子能够记住他们的名字,也不枉当年太祖皇帝的一番交代。
“斩!”刑部尚书亲自坐镇刑场,在徐长平派人通知他后,立马扔下了斩首令牌,没有按照惯例等待什么时辰,现在他们的任务,就是尽快杀了这群乱臣。
“梁贤烨,我就是死,也要化身厉鬼让你也不能寐!”章俞德再次大呼,而后一柄锐利的大刀从后颈斩下,顿时人头落地,鲜血喷涌。
其他三位阁老,也同时被砍下了人头,汩汩的血,在刑场前端汇聚成了一滩血溪。
“老爷!”
四个无头尸体的后方,所有人都开始惊呼咆哮,他们一边痛心着自己老爷的死,其实更恐惧接下来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可是王法无情,大刀更无情,一批批地亲眷被拉到前面,一一斩首,不论年纪性别,身份地位,没有一个人逃脱此劫。
尸体堆积成山,人头飞溅如雨,血与泪更是融成了汪洋…
这方刑场,已经彻底成了人间一处骇人至极的修罗炼狱。
……
此时的方宁泽,集结了忠于自己的八千心腹,马不停蹄地朝着皇城西门奔去。他们带着相助五皇子梁贤禹的最后信仰,所有人生死一心,已经做好了兵变的准备。
“方统领,卑职听闻皇城现在大乱,您带这么多弟兄,是有什么急令出城么?”门前的校尉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看着方宁泽身后这么大阵仗先是被吓了一惊。不过出于本分,他还是斗胆向前问道。
“多管闲事!”方宁泽竟直接拔出将刀一下子抹了那名校尉的脖子,那人根本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带着无比的惊惧,直接见了阎罗王。
“方统领?这是干什么?”城门口的卫军们,立刻冲过来用长戟指着方宁泽,他们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所有人错愕到了极致。
“与你们无关,挡我者死!”方宁泽提起马缰对着卫兵们一阵胡乱砍杀,身后八千禁军也是冲了上来,与一百多城门卫军混战在一起。
然而这场战斗,毫无疑问地短暂结束了,只见八名卫兵,死死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城门之前,用戟架成最后一道防线,八个人后背紧贴在冰冷的铁门之上。
可是,他们在八千已是亡命之徒的禁军面前,哪里有一点抵抗力?瞬间便被后方冲上来的禁军长枪刺成了马蜂窝,死状之惨烈,难以言表。
“绝不能…放走…伤害陛下的…反贼…”一位年纪轻轻的卫兵,在生命尽头之余,铿锵地吼出了最后一句话。尽管腹部胸膛全是锋利的长枪,他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翻了城门旁的一只油桶,油桶上方的火烛,竟奇迹般地翻倒了下来,顿时把油料点燃,熊熊的大伙,吞噬着八名忠勇卫兵死去的身躯,也挡住了方宁泽的去路。
“冲开,给我冲开!”方宁泽陷入了癫狂,面前这八位年轻勇士,其实明明可以成为自己的生死兄弟,甚至可以建立他们自己的丰功伟业,却因为自己的谋反,牺牲了性命。
良心作痛之余,更多的是方宁泽自己对自己的怨愤…
“杀!”
突然间,一道熟悉的号令声,清醒了方宁泽的神志,待他回头之时,只见三面都涌过来数以万计的红甲藩军,主帅徐长平,身先士卒,举着长刀朝着自己奔来。
八千跟随方宁泽叛变的禁军,当即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浑身颤栗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有奋力打开城门的十几名禁军,在为他们争取最后的生路。
徐长平率领的三万藩军,没有丝毫留情地给予这些禁军沉痛的打击,他们把面前曾经并肩作战的昔日手足当成了敌人,刀光剑影之中,夺取无数叛军性命,只为守护自己的皇帝。
“徐长平,我跟你拼了!”方宁泽自知已经山穷水尽了,他终于鼓起了临死前所有的勇气,提刀朝着徐长平斩杀过去…
……
“幸得方副使相助擒获陈茂,以后我们同是福王殿下的人,即是一辈子的生死兄弟…”脑海里,那晚徐长平对着他豪气千云的笑声,顷刻间翻涌了上来…
“方宁泽,枉我和宋兄一直待你如同己出!”王傅生死前的最后一句话,紧接着徐长平的声音传了出来…
“宁泽啊,你可真是本王的股肱良将,从今以后,有你和长平在,本王深感安心…”一身金冠红袍的福王殿下,轻轻地拍打自己的肩头,眸子里灼热而真挚的情感,让方宁泽心如火焚…
我这一生…到底做错了多少事?才会变成如今这个十恶不赦的怪物?
长平兄,希望你能杀了我,这样,或许便能解脱我这一世了吧…
……
两柄长刀碰撞之间,方宁泽连连后退,此时他心性全崩,只求一死,不可能是徐长平的对手。
而反观徐长平,却是一直在谨慎出手,每一招都不是为了取下方宁泽的人头,只是为了把他带到梁贤烨那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杀我?”方宁泽发了疯似地咆哮,举起手里的长刀对徐长平轮番狂砍,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招数章法,犹如一个神志不清的莽夫,没有一点理性可言。
“你以为我不想么?”徐长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痛意,两行热泪从刚毅的双目中滚滚喷涌,他一边抵挡着方宁泽的猛烈进攻,又一边寻找对方的破绽,希望尽早结束这场苦不堪言的打斗。
“杀了我!杀了我!”方宁泽使出了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渐渐地,竟压制住了不敢大胆出招的徐长平… 帝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