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流尽鹰爪血，来时帝王霸业衰…”
荒野的山岭里，一位身着破旧青色布衫的老者，独坐山涧，手里捏着一张褶皱不堪的黄纸，轻轻笑叹，深邃的眸子里像是燃起了火芒，悠悠叹息，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之中，溪水旁的一头黑牛，似乎体悟到了主人的心意，低哞回应…
……
有史以来大周第一次覆盖朝纲的清算，顿时传遍四方，这一夜，九州风声鹤唳，四海波涛翻腾，整个大周陷入空前的慌乱，一股天要塌下来的感觉，侵袭进了每个人的灵魂。
远在桧境前线作战的五皇子梁贤禹，自然也听闻了这个消息，只不过，他却是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欢喜，甚至远远超过刚刚铲除了逆党的梁贤烨。
桧境乌蒙府，城楼中央，远远地，只望见一个背影…
一身银白色的流光铠甲，在清辉之下闪烁着高贵神秘的光芒。后背纯白色的披风，被挺拔的身材全部提起。发髻遵从了南疆人的习惯，梳成辫状盘踞在头上，一只精雕细琢的玉簪，端庄地修饰在发髻之上。
腰旁挂着一柄与铠甲同色的银剑，剑柄上四条来回游走的银龙，栩栩如生，像是要吐纳天地万物，给这道背影顿时增添了一股磅礴的威严之气，
霎时间，那男子在火光中转过身来，面如刀削的清瘦面庞上，两颗血红色的眸子，在漆黑的夜里发出瘆人的光芒。此人便是大周排位第五的五皇子，梁贤禹…
据传闻所言，话说当年五皇子诞生之时，东方出现了漫天的紫气，还有层层红光，尽是祥瑞之兆。更有甚者言，云彩里腾出一只麒麟，踏着金光冲入了梁贤禹的体内。帝家以为天赐龙子，太祖皇帝梁俊常笑逐颜开，从那时起，便把梁贤禹当成了最重要的继承人。
年幼时力大无穷，与四位壮汉对敌不分伯仲，世人皆称奇人。好刀兵，十八般武艺洋洋精通，最擅长使用的，是一把银制的战斧。
十三岁时跟随常骑军先锋大帅出征南疆异国，单斧砍杀百人有余，更斩杀了一位敌国少将，一战成名。
自那以后，皇室宗亲，王公大臣，全部把目光投到了这位五皇子身上，他们看到了大周的希望，看到了一个强盛至极的未来。
十五岁于少年武道大会中落败江湖名门少阁主林逸风，引发了一次信任危机，皇室里的天才少年，终于在武道三子面前失去了光芒。可是，他任然是整个梁家的骄傲，以至于人们找不出另一个可以代替他的皇子，其地位之重，可见一斑。
然而梁贤禹不负众望，多年征战南疆，五年收服了千万里方圆的土地，把夷族全部赶到了疆外，甚至逃进了海里。凭着赫赫的军功，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直到亲生父亲梁俊盛登基后，因为出言不逊，为叶家的心腹宋钦谏言才被打压，那时候，他才刚刚二十岁。
南疆七年的流放，让这位天姿翘楚，处心积虑地壮大了自己的力量，只待父皇一死，便要卷土杀回皇城，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七皇子梁贤烨的捷足先登，打乱了梁贤禹的计划，原打算靠着军力威胁地方势力，一路开赴皇城。而且，皇城里自会有人接应他，到时候顺理成章地登基称帝，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反驳，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却不料半路杀出个远在福州的藩王。
如今东北民众草木皆兵，全部被梁贤烨号召起来抵抗造反的梁贤禹，皇城里更是清算了所有的旧臣，梁贤禹再也没有后手了，只能凭自己的力量，用强大的武力夺取皇位。
论心性，多年浴血杀戮的磨练，他要比梁贤烨更坚定，麾下战将如云，更得一位年轻书生作为军师，那人名为司马哲，通晓天文地理，察天象洞山川，是一位经天纬地的奇谋之士。
不是没有了朝臣么？他梁贤禹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班子，所要的，只是那个位置而已…
“殿下，外面寒气甚重，何不早些歇息？”声色似乎有些孱弱，身着白色绒袍的司马哲，长发披肩，发上系锦衣带，从梁贤禹的身后如鬼魅般走了出来，眉清目秀，双眼有神，但总体又给人一股病恹恹的感觉。
“呃…军师来了。”梁贤禹从短暂的出神中回过神来，带着无比柔和的微笑回应道，身上的银色铠甲泛出清寒冷芒，与那张精致的脸，毫不违和。
“殿下可是因为今日拿下乌蒙府心感不快？”司马哲浅眉轻扣，带着轻微安慰的语气，又向前迈了一步。
“城都拿下了，哪有什么不快呢？”梁贤禹微微苦笑，望着举目尽是漆黑一片的乌蒙城，心生悲凉。
那些百姓，没有一个人心悦诚服地归顺梁贤禹。
“桧境百姓抱成一团，宁可牺牲性命也要将我们阻拦在外，我知道，殿下心中还是不好受的吧？”司马哲浅笑道，紧接着咳了几声，这副身体，一直处在这种病弱的状态中。
“他们都把本王当成造反的逆贼，理当如此…”梁贤禹稍微变了面色，鼻子里嗤出一股不屑之气，目光也渐渐冷了下来。
“今闻梁贤烨在皇城大肆清算，旧党老臣，无一幸免，对殿下来说，这或许是个不错的契机。”司马哲深吸了口气，又把目光放在了梁贤禹身上。
“军师有何高见？”梁贤禹直接问道，没有丝毫客套，在他眼中，这些人就是为他服务的家臣，为自己争夺帝位，是他们的本分。
不过司马哲却是习惯了盛气凌人的梁贤禹，他知道这位五皇子心性孤傲，哪怕不善智谋，也以匹夫之勇立下了不朽功勋，这也确实是值得他自负的事情。而司马哲之所以选择辅佐他，只是为了司马家中的妹妹，司马纤雨。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只要能保护妹妹，他宁愿付出一切。
“梁贤烨杀得天下人心惶惶，一怒牵连八方风云，这些为他卖命的臣民，士气上已经大打折扣了。”司马哲控制住了脑海里的情绪，连忙回应梁贤禹道，双手插进互相的绵袖里，咳嗽声再次传来。
“军师所言有理！现在飞鸟尚未除尽，他就雪藏了自己的良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梁贤禹听到了有利于自己的言语，顿时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司马哲的身体，对那些咳嗽声，充耳不闻。
“如今朝堂官吏损失大半，运转天下的人手都短缺，更遑论那些从来都只为自己进退考虑的王侯了，他们，一定会隔岸观火的。”司马哲勉强笑道，胸口的呼吸渐渐有些跟不上了，眼神也开始变得模糊。
“其实有没有他们也无所谓，本王有大周最强的军队，何患王侯？”梁贤禹的自负，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或者说，他根本将皇位视作囊中之物了，无论干什么都有恃无恐。而自起兵开始的一路胜利，更是让这种情绪，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神。
“明日，殿下要攻打水济司，还是要谨慎一些，前方的诺蒙江，会给我们增加不少困难。”司马哲依然强撑着说道，随后只觉头晕目眩，身子失去平衡，依靠在了城墙之上。
“不过区区一条江而已，本王已连夜命士兵征集战船，明日一早便可行动。”梁贤禹望着前方的大江，没有丝毫猥琐，眼中的灼热之意，反而更加炽烈。他朝着司马哲微微一笑，轻轻拍了一下司马哲瘦弱的肩头，“军师身体有恙，还是早些休息吧，本王去督军，准备明日事宜。”
白色披风随风一甩，梁贤禹欣喜地离开了城楼，心里只想着尽快收服自己的大好江山，早日成为一国之君。
“唉…”司马哲长叹一声，身子慢慢变得轻松了些，他望着天穹上浩瀚的星空，自言自语道：“不管你最后落得如何下场，只愿把妹妹还予我…当然，我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司马哲对梁贤禹突如其来的关心，一点儿也不感冒，因为他知道，这位野心勃勃的皇子，从来就不会真心关怀身边的每一个人，他的眼中，只有他的皇位，江山。
“司马大人，王妃有事找你。”一位身着银色铠甲的士兵，手持长戟朝司马哲禀告道。
“嗯…”司马哲虚弱地回应了一身，而后拖着沉重地步子离开了城楼。
……
司马一家，滇境大族，因为梁贤禹多年驻扎在此，司马族老与他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更是在一年之前，把族中明珠司马纤雨主动送给了梁贤禹，求得一个侧妃的名号。
司马哲为了保护妹妹，凭着自己的才华，得到了梁贤禹的信任，从此坐镇军中帐，成了梁贤禹的麾下军师。
虽是军师，但司马哲深知梁贤禹这个人的本性，生性好戮。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做皇帝，可无奈他手底的兵力实在太过强大，造成了一定能够夺取皇位的假象，蒙蔽了家族中的长辈。
于是司马哲忍辱负重，只希望，妹妹不要被牵连…
一位长相十分甜美的女子，年不过十七，体态清新秀丽，穿着一身粉红色的锦袍，完全是一副深闺少妇的打扮，看起来让人心疼惋惜。此时，她正在临时住下的府里，等待司马哲的到来。
每天都要如此奔波，每夜都要辗转卧地，司马纤雨身心疲惫，却没有任何说话的资格，而且，今天她发现了一件天大的事情，自己怀上了梁贤禹的血脉！
“吁~”府前一架马车停下，司马哲提着长袍从马车上慢慢走了下来，一旁的仆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孱弱的身躯。
“三叔在此稍作等候，我去去就来。”司马哲对着那中年人微微一笑，眼中是极其亲近的神色，这是一直陪着他长大的司马族人。
“啊…呃…嗯嗯…”三叔像是有些慌张，他用手指在司马哲面前来回比划，眼中尽是关怀。
“三叔不必担心，她虽是王妃，可更是我们司马家的明珠，她不会干傻事的！”司马哲轻轻地劝慰三叔道，三叔长叹了口气，目光哀伤地坐回了马车。直教人心疼，如此忠厚朴实的仆人，竟是个哑巴。
披肩的长发透露出一股空灵的气息，司马哲裹紧了身上的绒袍，眼望面前的布政使宅院，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没攻下一座城池，屠尽最高大员的家宅，以昭不忠之罪。”
这是梁贤禹的原话，他们一路攻城拔寨，杀了不计其数的地方官员，又用他们充满血腥味的房子安置自己的亲眷，实在荒唐。
司马哲知道，梁贤禹这样做，是想杀鸡给那些不肯归降的地方大臣看，违抗他，就是死路一条，而且，要全家人陪葬。
咚，咚。
司马哲轻轻拍打着冰冷的铁门，他知道，自己只能在梁贤禹回来之前和妹妹说上几句话，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已经成为习惯了。现在，他已经完全养成了防备梁贤禹的警觉性，甚至能算到梁贤禹什么时候回来。
“司马大人？”两位家丁有些吃惊地望着司马哲，随后连忙把司马哲迎了进来，大门一合。
“哥哥！”气质较弱却打扮艳丽的司马纤雨，当即冲了过来，一头栽进了司马哲的怀里，梨花带雨，浸湿了司马哲的胸膛。
“进屋说吧。”司马哲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脸庞，心中隐隐的痛楚，因为司马纤雨被无限放大…
“我怀了…”司马纤雨泪流满面，慌张地仰望司马哲俊秀的脸，不过在她还没说完的时候，司马哲连忙捂住了妹妹的嘴，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对不起，对不起…”司马纤雨立即跪在了司马哲面前，紧紧地抱着司马哲的双腿，娇躯颤抖，却能感受到肚子里那团血肉发出的生气。
司马哲还是哭了，他闭着眼，胸口沉痛无比，眼泪划过弯弯的脸颊，忍泪开口道：“生下来，我会保护你们母子二人的周全…”
再也没有丝毫停留，心中痛苦至极，司马哲含着汹涌的泪水跑出了府邸，窜进马车，朝自己的住宅赶去。 帝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