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炸雷劈空而来,吓得同喜差点摔了手里的杯子。她快步走到慧婕妤的身边,小声说:“知远姐姐,咱走吧,咱回听雨轩去吧,这长干寺是清净,可临着水呢!你看这雷打的……”
同喜话音未落,天空先是一个极亮的闪电,接着便传来一声极大的雷声,震的楼板都在晃动,吓得同喜连忙捂上了自己的眼睛。闪电刚响过,一阵子紧张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小沙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婕妤,有贵客来了。在楼下禅房等着您了。”
贵客?郁知远跟同喜面面相觑。这雨下的对面都快看不见人,谁偏偏在这个时候到长干寺来见她?。同喜愣了一会,赶紧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双手,说道:“还会有谁,肯定皇上呗”
说着她就走到顶箱大柜的面前准备给慧婕妤找衣服,知远摇了摇头。如果是朱棣冒雨前来,那么他的风格应该是一巴掌推开这间屋子的门,直接就进来了。这个会预先通报的贵客,绝对不是朱棣!
她披上外衣,缓缓走下楼去,禅房的外头站了几个并不相熟的侍卫,印证了她的猜想。禅房虚掩着,她轻轻一推便开了犹豫了一会,慢慢走了进去。
禅房内一溜摆了八张椅子,来人是个大胖子,坐在上手的一张阔大的太师椅上,把一张太师椅占得满满当当,脸倒是圆圆的看起来很和善。
这个胖子会是谁?她在自己的脑海里面搜寻一会,有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有点不敢去想的答案。这个人不该来见她,也毫无道理来见她,可为什么他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在这个狂风暴雨的夏日傍晚,轻简了随从悄悄来找她呢?
身后有一个人轻轻移动的声音,她回头一看,一个三十来岁白面细须的男子站在了她的身后,轻轻关上了门。
白面细须男清了清嗓子,低声说:“这是太子殿下。”
郁知远心里叫了声果然,接着又暗叫一声不好。
朱棣的大儿子朱高炽的肥胖在历史上都非常有名,因为他肥胖到了一定程度,以至于他的身体不好,登基之后没多久就死了。而朱棣在立他做太子的前前后后,也因为他太胖了行动不便不够英武,曾经数次想要废掉他。这个二十多年之后会成为明仁宗的大胖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呢?
“太子殿下,暴雨之时,前来寺庙私会父皇的嫔妃,请问有何贵干?”郁知远可不想跟他拐弯抹角多说废话,直接先用礼法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朱高炽脸上一惊,肥胖的身躯跟着颤抖了一下,接着他的身体开始移动了起来,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之后,他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哭道:“婕妤救我,婕妤救我!”
郁知远吓了一大跳,直接后退了一步,却忘了身后还有个白面细须男,一脚踩到了他的右脚上,疼的他大叫了一声。
外面的侍卫听到他大叫,赶紧问道:“解大学士,解大学士,你没事吧,太子没事吧?”
朱高炽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门边说:“没事,你们走开十步之外,没我的命令,不得上前!”听到侍卫呼呼啦啦往外撤的声音,他才满意地走了回来,坐回了太师椅上。
太师椅发出了吱吱嘎嘎的让人心惊肉跳的声音。好让人担心它会不会随时散架瘫倒在地,把椅子里的朱高炽未来的仁宗皇帝摔个巨型的屁股蹲。
“你不会就是解……”郁知远想了半天记不得解缙的字是什么,又不能直接喊他的名字,这可是《永乐大典》的主编,当朝首辅,明代三大才子之首,而古人互相直接喊名字差不多等于骂街,自己就这么愣在那了。
朱高炽在后面好心解围:“是了,是了,就是解大学士!”
郁知远怒了。一个当朝首辅,一个不被自己老爸喜欢的太子,暴雨之下来寺庙找一个寄居的嫔妃——这都够玩宫斗戏了!戏的内容一定是太子爱上了父皇的嫔妃,然后两个男人一起来争夺这个女人,期间还要夹上一大堆嫔妃之间的斗法,麝香夹竹桃什么去疤痕药香粉滑胎流产推下水一大套……
“婕妤,婕妤,婕妤救我!”朱高炽一连串的催促喊醒了已经有点糊涂的知远。她一步窜到了朱高炽的身边,大声说:“你出去,你来见我不合礼法,快出去,我就当你没来过!”
朱高炽涕泪交流地说:“不,不,我不能走,慧婕妤,父皇要废我!他要先废了我,再立汉王!”
汉王?朱高煦?不,不,这不可以,朱高煦不能替代眼前这个胖子,否则仁宣之治不会出现,历史要被大大的改写!
在朱棣打进南京之前,曾经在江北的浦口有过一场恶战。当时的朱棣已经觉得自己很难再坚持下去了,为了最后的胜利,他对自己那个骁勇善战一向对皇位有着野心的二儿子朱高煦说过这样的话:“勉之,太子多病!”意思那活脱脱就是:“好好干,太子多病快挂了哦!”结果朱高煦以为自己的父亲有废太子改立自己的意思,就拼命拿下了那场战斗。结果进了京师的朱棣从此绝口不提那个模棱两可的承诺,压根没有废掉朱高炽。于是被封为汉王的朱高煦就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夺嫡之争。可惜的是,朝中文臣大多倒向仁厚的朱高炽,在最后的战役中,他都没能赢过那个行动不便的大胖子。
现在,这个朱高炽口口声声说朱棣要废了自己,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她仔细搜寻自己脑袋里关于朱高炽被自己弟弟阴的过程,每次都是因为他的仁厚宽大并不计较被糊弄过去了,可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他居然惶急到了要做下这等违反常理的事情?
“你,到底干了什么事情,踩了他尾巴让他起了废你的心?”纯粹是好奇,她打算问一问。
朱高炽傻了。
来长干寺之前,他哭求道衍的帮忙,道衍为他指路的时候虽然说过慧婕妤非一般人,不可以用一般的眼光来看待,可这未免也太过离奇了。道衍身为太子少师,晚上坚持要做和尚,那也是怪人一个,好歹提到自己父皇的时候也是口口声声皇帝陛下的。这个慧婕妤居然把自己的父皇比作狸猫,句句话里都是大不敬的词语,自己还能跟她继续说下去吗?
解缙是个厉害角色,见风使舵的本领在内阁里头练得十成十的顺溜。他替朱高炽回答:“汉王他……”
郁知远把手放到了嘴唇上,走到了窗口,向外使劲张望。十步开外,朱高炽带来的侍卫们正听从了他的命令,背对着禅房而立,没有一个站近一步的。
她慢慢走了回来,坐到了朱高炽的身边。
朱高炽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站起来,还是应该继续坐着,慌乱之中,他把自己手里拿着的一把折扇都给掉了。郁知远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把朱高炽的扇子捡了起来,拿在了手里问道:“太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慌张的连礼法也不顾了?”
朱高炽扶住了太师椅的扶手,喘着粗气说:“汉王一直不肯就藩,婕妤你应该知道,可他今天居然求了父皇,把父皇身边的天策卫赏赐给了他作为贴身的护卫!”
她站了起来,走到了禅房内的桌子前面,掀开墨盒,挑了一块玉山松香,慢慢的磨起了墨,边磨边问:“我见识浅,这天策卫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吗?”
朱高炽气喘如牛地怒道:“这天策卫是皇帝的近身侍卫啊,最可气的事情是,唐太宗年轻的时候被封为过天策上将,汉王居然把自己比作了李世民,到处跟别人说——你看,我像不像唐太宗啊?”
李世民在之后的“玄武门之变”中,杀死了自己的兄长,逼自己的父亲李渊退位,自己当了皇帝,史称唐太宗——这才有了后来的贞观盛世。这汉王朱高煦这么嚣张说自己像唐太宗,难道是想效仿李世民,弑兄逼父?
她拿起手里的毛笔,蘸饱了墨水,在一边的宣纸上试了试,就自顾自的在他的扇子上乱画起来,一边乱画一边慢慢说道:“他自己作死,要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急什么呢?”
朱高炽听了之后,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愣住了。
她画了几笔之后,拿起来看了看,像是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横放之后,拿起几张宣纸轻轻地对着扇面扇起风来,像是想要让扇面快点干似的。
解缙问道:“婕妤的意思是……” 金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