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走到了大厅北面一个高台之上,用她美妙的声音朗朗宣布:“今晚的拍卖会现在开始了。每件物品都有底价,各位老板举牌即是出价,每次举牌加价一百两,槌落成交。请看今晚的第一件拍品——《梨花飞燕图》轴……”
原来拍卖会就是这么个玩法,万变不离其中的价高者得。不过那个人把这事搞得这么热闹有意思,也是始料未及的。结果这一个晚上下来,白语谦都没有举起过一次手里的牌子,因为拍卖会上来的富商们个个气势如虹,加起价来简直都不眨眼,自己只有干瞪眼的分了。
全部拍品统统拍出去之后,蓝衣美女鞠躬感谢了老板们的慷慨解囊,顺便请老板胡发财上来再次感谢今晚所有花钱的金主们。
白语谦站了起来,尽量不引人瞩目地走到了前排。
老板从边门走了进来,白语谦的血一下子涌到了脸上——是他,真的是他!虽然自己只远远的见过他一两次,但那眉眼那脸型绝对错不了。这个肤色黝黑高大结实的像本地渔民一般的胡发财老板,就是那个本应该死在金川门之变那天的大火中,已经被安葬了的那个不能说的人!
胡发财老板笑意融融地走上台去,跟彩云点了点头,便面对着台下的富商们站定了脚步。
“谢谢老板们。大家也不是第一次来我胡发财办的拍卖会了,发财不才,对画作玉器瓷器还有那么一点眼力,希望老板们都买的尽兴。而发财得了这些银钱,抛去成本开销,大家也都知道是要捐给县里开学馆的,让上不起学的泉州学子都能读到圣贤书。说到底大家都是做了善事的,正所谓行善积德,福荫后人,自然延绵子孙,发财多谢各位多谢各位!!”老板深深一个弯腰,竟是给在场的所有人行了一个大礼。
白语谦腿一软差点跪下三呼万岁,他扶住了身边的桌子,一时头晕目眩不能自持。曾经堂堂大明的皇上,居然冲着一帮满是铜臭的商人行此大礼,还搞什么捐钱开学馆,朱允炆怕是疯了……
入夜,胡发财坐在桌边,正在伏案疾书。曾经有个人告诉过他,在一百八十多年后,明代将会出一个旷世的地理学家。这个地理学家游遍了华夏九万里大好河山,写了一本留芳千古的《徐霞客游记》。然而遗憾的是,徐霞客先生不是一个航海家,也因为某些原因不能下海,没有记录大明朝周围小岛和海岸线的情况。那个人告诉他,因为闭关锁国没有海军不了解大海,很多很多年之后,将会有一帮洋人开着大船打进了这片富饶美丽的国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既然自己肩头已经没有重担,那么他要从泉州开始,绘制一副福建乃至整个大明的海防图!他以打渔为幌子,三天两头出海,不仅自己成了个船长,顺便把打渔的功夫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如今的他,全身没有一块皮肤如同原来一样白皙柔嫩,双手也被海风吹拂被缆绳磨砺得粗糙无比,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挡他继续扬帆前行,不管这个国家是他的还是叔叔的,这美好这壮丽这无比的伟大都不容践踏!
挑了挑灯芯,他开始认真的画起了图来——原来学的那些丹青本事还是管用的嘛。
小阁楼的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胡发财把自己正画的图收在了一堆闲书的下面。
“彩云啊……”门口传来娇柔的声音。
胡发财放松了戒备,站起来走到阁楼门口,打开了门闩。
彩云笑意盈盈地奉上了一只蓝色的袋子,轻启朱唇:“老板,这是今晚收的银票。您点点吧。”
胡发财拿过袋子,朝里面瞅了一眼,笑着回答:“彩云姑娘办事我能不放心吗?”说着,他从袋子里随手抽出了一张银票,放到了彩云的手上“来,这是你的抽成!辛苦了!”
彩云顺势握住了胡发财的手,软声问道:“胡老板,你觉得我彩云这一年来每次帮忙你的拍卖会,是为了这个抽成吗?”
胡发财微微一笑,也没有抽离自己的手:“彩云姑娘是泉州城内倚云闲居最最红的头牌人物,什么市面没有见过,我胡发财也是感谢姑娘能来帮忙,略表寸心而已,姑娘莫嫌弃我粗俗,还是勉强收下吧。”说完,他便暗暗使劲,想要抽回自己被彩云紧紧握住的双手。
彩云脸色瞬间变得绯红,眼角似乎也闪起了泪光,她把胡发财的手放到了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直问道:“你难道不懂得我的心吗?”
胡发财被吓了一条连忙收回自己的手,退后了一步口中连连说:“我唐突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彩云白皙的脸瞬间失了血色,她看着胡发财一字一句地说:“嫌弃我是个歌姬么?”
胡发财连连摇手,正色答道:“不不不,我没有!姑娘你是歌姬,同我是个开饭馆的是一般样的。你歌喉美妙,给人带去欢娱,你我之间本无贵贱,你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彩云走近一步,滚滚泪珠烫人一般地滴落在地上:“那么,是我不够美貌,不能让你怜惜?”
胡发财连连摇头:“姑娘美貌艳冠全城,无人能比!”
彩云又走近他一步:“那么,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胡发财自己也楞了一下,转而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彩云扶住了他的双臂,轻声问:“为何叹气?你为了什么伤神?告诉我,让彩云为你分忧。”
胡发财抬起头来,看着彩云精致无瑕的脸,慢慢说道:“你也知道我是京师人。我在原郡,早有结发贤妻,小字恩慧。几年之前不幸患了重病故去了。我妻子与我感情深重,我不忍心……”
彩云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再美丽再优雅请棋书画再怎么精通,她怎么能争得过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
她伤心不已,慢慢走出了胡发财的卧室,又慢慢下了楼去。这一年来,她冷眼旁观这位胡发财,不知不觉就为之吸引。他不像那些来倚云闲居手握重金的客人,一心只想多占些便宜,把歌姬只当玩物。每次请她来帮忙主持拍卖会,他都下了帖子去请,恭恭敬敬以礼待之从不逾越界限。他们之间与其说是金主与歌姬,不如说是好友。而这个好友除了搞拍卖会,还常常亲自出海去打渔,给县里的学馆捐钱不遗余力。在他之前,彩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般的男子。他就像一块磁石一般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好不容易以为找到了心上人,自己也时日无多,可是他却有个早已故去的妻子!
彩云慢慢从五楼走到了一楼,一路掩面而泣逃也似的走了。
关上门拉上门闩之后,胡发财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为了送走这位姑娘,连自己的发妻都搬出来了。他回到书桌前,拿起已经干了的笔,重新蘸饱了墨汁,翻出那幅画来,却再也画不下去了。思绪已经完全乱了……
他搁下笔,叹了一口气。拒绝了那么美丽的彩云,难道真的是为了自己已经自尽的皇后马氏么!
呵呵,还是为了那个不能提及的名字!
朱棣放下手里的密函,哑然失笑。
朱允炆在他的默许之下,离开了京师到了泉州,自己开了个饭馆,还改了个名字叫做胡发财。这名字改得,简直是在自嘲么!
胡发财老板不仅亲自经营酒楼,还亲自开船出海捕鱼,收购名画瓷器搞拍卖,没事还去县学里兼职教个小学生,当地节庆唱南戏的时候,他居然还会去帮着唱两句。如果不是在明代,朱棣几乎要以为他是个在竞选之前努力作秀的外国议员了。然而,他曾经是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建文皇帝,难道他真的放弃了这个能够呼风唤雨,对全天下人都有杀伐决断之权的位置吗?
朱棣觉得自己的偏头疼犯了……遇到的这些人个个都是奇葩!
丢下这一份密函,他拿起了另外一份密函。
这份密函的书写格式他非常熟悉,白话文,夹着表格和阿拉伯数字。这是一份非常详细的报告——来自浙江省的温州县。递上密函的人没有署名字,也根本不需要署名。朱棣盯着这份密函看了很久,虽然已经看完了每一个字,却有些舍不得放下来。
深秋的小莲湖,枯萎的荷叶长满了池塘。今年,皇上特别下令不允许拔去这些荷叶,要任由这些萎黄的叶子兀自倒在湖里,直到全部烂掉。对于这个命令,大家不得其解,也懒得深究,只有那一夜留在小莲湖芙蕖馆的同喜和德清,心里最是清楚。同喜早已随了那人去了,只有德清暗自怀着心思,不能对人言讲。今天,朱棣在深夜时分又没有派人先行通知,自己就晃了过来。他坐在桌前,饶有情趣地翻看了一本这里的书,自得其乐地喝着他曾经为之大为光火的北苑茶。
熙娅和德清默默侍立在背后,拿不定主意接下来要干点什么好。听雨轩里早已人去楼空,他们俩顶多算是个看屋子的。偏偏这看屋子的活常常担惊受怕,保不齐皇上突然就跑了过来,心情好就坐在这里发呆,心情不好就给一张要杀人的脸。时鼓已交二更,前面的这个人还坐在那里看书,真不知道他接下来还想干什么。好在王景弘是老熟人,看出来两人的疑惑,低着头过来催促:“二更了,皇上,咱们回吧。”
朱棣把脸从书里面抬起来,纳闷地看着王景弘问:“去哪儿?”
王景弘未料有此一问,先是愣了一会,接着笑着说:“皇上,这听雨轩是空的啊!”
朱棣摇摇头:“知道。今晚我就住这。你们都歇了吧。”
还能有比这更奇怪的事情吗?
熙娅和德清伺候完洗漱更衣,走出芙蕖馆顺手带上了房门。留下了朱棣独自一个人,坐在了那雕工精致的床上。整个听雨轩在她离开前的强烈要求下,换回了原本的朴素陈设,唯独曾经一度推倒玉山共赴云雨的床和那张桌子,朱棣不许换掉。他脱去了外衣,仰面朝天躺在了这张大床上,双手所及之处,虽是锦缎,却胜似肌肤。他不能忘记那个夜晚,不胜酒力被他抱到屋里的那个人,是怎样的试图用最后的一丝理智和力气,抵抗他的双臂。可就算她再试图挣扎,也不过是更加让他血脉喷张而已……那一晌贪欢,他的几度索求,浅深再试,她次次的低吟求饶,娇羞难胜,让现在的他一旦想起,就难以入眠。
三年之约有尽时,我这里还有的是能让你贪杯的法兰西葡萄美酒…… 金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