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心中大叫不好了,这擅离职守还吃酒嬉戏,拉去杀头只怕是今晚最好的交代了。
看着朱棣一脸黑线,估计是看着这些士兵雪夜围炉喝酒心里气的,她拨了拨马头靠近朱棣说:“吃火锅不,下雪天跟涮羊肉最配了,吃不吃?”
擎着火把的汤家卫士兵低着头在前面带路,一面招呼着后面举着火锅拿着木炭捧着米酒端着羊肉的太监,草垛子铺好之后,呼啦啦就过去了几十个人。一盏茶的功夫就变戏法似的把后面一栋小小的建筑搞得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知远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搓着手一边来回走一边说:“长干寺什么都好,就是那斋饭实在吃不惯。还是你面子大,咱们雪夜围炉涮羊肉,真是痛快。”
原来竟是夺了那四个士兵的火锅,自己享用来了!
火锅被重新清洗后倒上高汤,被炉下的炭火烧得吱吱作响。朱棣自己先行坐定,大咧咧对着窗外扑簌簌的鹅毛大雪自己先饮了一杯。
这个建筑座落在一个小小的山丘上,四面有回廊,歇山顶琉璃瓦,四面都有门户。而对着山崖的这一面,罕见的没有门槛,而是一整片巨大的落地玻璃。
是玻璃么?郁知远走上前去,用手摸了半天,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她错愕地回头看了看朱棣:“这是意大利货色?”
朱棣摇摇头:“意大利人这个时间段远没有能力生产这么大块的玻璃呢,至少要两百年后,他们才有能力造出一米见方的品种,这个嘛,”他故意顿了顿:“是我的独家发明。”
恍然大悟的郁知远连连点头,走了回来坐在了朱棣的身边。
“汤滚了吧,可以下肉了吧?给我什么酱料?我可不要芝麻酱哦!”一头说着,她一头已经抄起一大坨羊肉放进了锅里,边涮边说:“你怎么不动啊,想当年我去石门坎总参吃涮羊肉,糖蒜来两头,一个人搞个几盘羊肉不成问题啊!你要是想看敬请观看,一会肉可就没了哦。”
朱棣依然只是微笑,复又饮了一杯酒。看着扯天扯地的白雪,他说了一句:“我总觉得你回来之后,和两年前变得有些不同了。”
知远横了他一眼,把羊肉咽了下去,又抓了一把绿叶子菜到锅里,嘿嘿一笑说:“村气了是吧?”
朱棣摇摇头,偏着头犹豫了一会回答:“不,不是村气,是坚定了不少。”
她把刚刚烫熟的绿叶子菜捞到自己碗里,点点头地说:“所谓坚定,是因为留在这个年代是我自己决定的。我决心为你的税制改革帮忙,也是我自己选的。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再说了,我本来该被回传继续坐牢或者是被引爆的命,能苟活之后每一天都是捡的,想清楚之后,也就没那么多酸楚了。”
说话间,她把涮好的羊肉悉数夹到了自己盘子里,一面吃一面给了个“坚定不坚定的嘛,就是你的看法了”的表情。
朱棣点点头:“两年前,你只有在我背后才有笑容,如今反而时时都能欢快,未必不是好事。”
风卷残云般哗啦啦吃完一大盘肉之后,她反问了一个问题:“我在浙南虽然地方偏远,但是也听说了,你册立了朱高炽为太子,本来我以为你会违反历史废长立幼,改立汉王呢。”
朱棣第三次斟了一杯米酒,放在了郁知远的面前,缓缓答道:“高炽身体虽然不便,但是颇得文臣爱护。而平定边疆的事情,我有生之年都会替他做好。说到底,仁宣之治需要的是一个有仁爱的皇帝,而不是煦儿那样血气方刚的武将。”
知远毫不在意地饮下一杯米酒,笑了笑:“看来这两年,你也通透了不少。”
朱棣为她满上一杯问:“吃饱了没有,饱了就走,有好去处带你去看看。”
顺着山丘间的蜿蜒小路,他带着她慢慢走下积雪的石头小路。头顶仍在倒着片片大雪,俩人没有撑伞却还走得兴致勃勃。小路下了山丘又上了山顶,几次盘旋之后,郁知远发现自己到了一片冬青树丛前。朱棣推开一扇扎满冬青树枝蔓的小门,领着她来到了一片雾气腾腾的所在。等她的眼睛适应了之后才发现,这竟是一个大理石砌成的露天温泉池子!这大理石颜色洁白,不像是京师附近的出产,池子的下方就是一池湖水,无数的雪花轻轻落在湖面之上,瞬间就没了影子。温泉池上,蒸腾的热气扶摇直上,在冬天里实在是诱人无比。
这是朱棣在六百年前自己开发的汤山温泉酒店……
朱棣指了指温泉池右边的两个小屋子说:“更衣吧。”
郁知远走进刻画着淑女图的那一边,发现里面还真摆着一套衣物。展开一看,不过就是一块布而已,那块布的材质就是一般的织锦,还是白色的。
围着那块聊胜于无的白布,她犹豫着走出了屋子,劈头看见朱棣已然下了温泉池,趴在池壁边看着湖水,留给她一个大背影。他更的衣,也不过就是腰间围了个白布而已。
“这个,好像有点太暴露了吧……”她看了看自己围的那块布,觉得下了水怕就要走光了。
朱棣头都没有回,勾了勾手让她前去。
她慢慢走下池子,泉水一下子就温暖了她的脚和小腿,吃了火锅还没缓过来的那股子冷气,刹那间跑得无影无踪,三步并着两步她就进了池子。“哇,下雪天泡温泉真爽啊!”她跳着来到朱棣旁边。
“以前下雪天想去汤山泡个温泉,又要排队,又是满山遍野的人,旅游车拉来一车一车的游客,人就跟下饺子似的,搓脚大汉在一边搓着泥打着饱嗝,简直不能忍啊!”郁知远发现池边放着一个酒瓶,已经倒好了两杯米酒。“今天你可别想把我灌醉了,我不玩了。”说完,她慢慢移动脚步,朝右边挪去。
朱棣一把抓住她身上裹着的织锦,小声说:“德清这会还在听雨轩雪地里跪着呢,就因为他没能留下你。这一夜若是我不让他起来,你说他能不能活到永乐三年?”
知远停了下来,迟疑了一秒之后,慢慢又挪回了原地,自己拿起一杯米酒仰脖子就倒进喉咙,放下杯子问:“现在可以饶了德清吗?”
朱棣没有回答,把她拉到自己的前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温泉池下方的湖水波澜不惊,四周的冬青树全部被皑皑白雪覆盖着。万籁俱寂的夜色里,只有这个小小的池边有忽明忽暗的烛火。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郁知远感慨。古人的诗句虽然字数不多,却字字隽永,句句锦绣。寥寥二十字,不仅白描了一副雪夜独钓图,还把那股萧瑟孤寂唯美的意思传达了个一清二楚。
“诗背得这么溜,看来那本《唐诗汇品》没少研究啊?”朱棣伸手轻轻拉着自己白色织锦的系带,任由遮羞的布滑落在了温泉池子里面。
知远深吸了一口气,两年前的那一幕幕羞于言说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里。不同的是那一天自己已经半醉,今天还是无比的清醒。
“你喜欢李青莲,我却喜欢白乐天,你知道我最喜欢他哪几句诗吗?”朱棣问道。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对吗?不过,我想提醒你一件事情——两年的税制改革的漏洞,全部都在我的脑子里面”说着,她弯下腰来,捡起了那块遮羞布,轻轻给朱棣围上了:“你是要一个可有可无的**,还是想要一个真正能帮你的经济学专家呢?”
朱棣愣住了,转头看了看这个离开自己视线两年之久的女子。如果说初来此地她惊惶无比失去了本性,那么此时此刻的她应该就是原形毕露锋芒乍现寸步不让了吧!学经济学的女子原来这么懂得讨价还价!
看见朱棣沉默,她知道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伸手整理了一下白色织锦布片,趴在池子边上,悠闲地享受起了温泉。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提出了一个问题:“哎,这里远近十丈之内,只有你我二人,我想知道你当初来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棣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拿在手里,不紧不慢的说:“知道的太多不怕死得快吗?” 金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