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一秒钟之内,一艘已经烂到快穿帮的木船从海底全部升了起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浮在了我们的前面。整艘船烂到不剩下多少,藤壶和珊瑚长满了仅有的那些木板。船体泛着青黑色,发出一股浓重的腐臭味。这才是这艘“多歧路”号真正的面目。
小罗站在我左边,感慨了一句:“这还差不多。不过烂成这样,怎么还能浮的起来?”
就像为了向小罗解释一样,船体的青黑色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消失了,破烂的船板也在瞬间变成了光滑的板子,整个船就像在一个魔力之手的帮助下,PS成了一艘新船。更夸张的是——船上还有人!
我听到了身后拉开枪栓的声音。
我回头向他们摇了摇手,向小齐轻声说了句:“幻象,都是幻象而已。”
人影渐渐清晰了起来,船上的人着明代服饰,船头的位置,有两个人格外引人瞩目。虽然看不清楚长相,却能看见个大概的肢体语言。一个男子在向另一个男子说着什么,两个人争执得非常厉害,其中一个焦急地来回在甲板上走动,不停的摇头,像是在否定另外一个人的提议。而提出意见的那个人显得非常坚持,一再的请求着。这个时候,另外一个男子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他背对着我们,却让我们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
这个男子虽然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却穿了一件短袖T恤,一条蓝色的类似牛仔裤的长裤!
小齐大声地喊了一句:“这男的是谁?”
我摇了摇头:“船周围的东西被刘老师解开了,我只能把来安之死之前的一个时辰的事情以幻象的形式让你们看到,这个男的是谁,我也不知道。”
那个穿牛仔裤的男子说了些什么,那个来回踱步的男子终于停了下来,凝视了另外一个人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背,和那个牛仔裤男子一起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多歧路号船突然就冷清了下来,甲板上本来晃动的人群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男人。他背对着我们,看着天空,那姿势我熟悉极了,就是在黑子拍回来的视频里面反复出现的那个人影。
我知道,他就是来安之,我的前世——明惠宗建文帝朱允炆府军前卫指挥使——来!安!之!那个死在这艘多歧路号船上,魂魄被困了六百多年,生生让我做了好几年噩梦的那个男人!
抬头看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匆匆离开了甲板,去了船舱里。过了一会他又急匆匆地回到了甲板上,手里多了一个大大的口袋。我的心提了起来,那个口袋里面装的会不会就是小齐要找的“太祖神器”?
来安之在甲板上呆了一会之后,我觉得对面那艘幻象之船跟原来有一点不一样了,但是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出来。只看见来安之开始从大口袋里面往外掏东西,一件又一件的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那些东西是一个又一个的沉甸甸的金块子!
难道说,他要带着这些值钱的金块逃走吗?
口袋里面塞满了金块之后,他似乎对自己的战果十分满意,看了看那个已经空了的袋子,居然,仰面朝天躺了下来……
这个时候,我终于意识到那艘船有哪里不对劲了,它比原来矮了!不,不应该说它矮了,是它开始下沉了!
刚才来安之消失的那一会,他应该是去了底舱,凿穿了船!
对面的那艘船以我们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的沉向海里,我给了小齐一个手势,让他把我们的船靠近一些。靠近之后,我们全部爬上了船的第四层,以俯视的角度看着独自躺在甲板上的来安之。
他静静的躺在那里,眼神清澈,毫无畏惧,看着越来越远的蓝天,没丝毫的惊慌。渐渐的,清澈的海水慢慢涨到了甲板上,湿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脸被海水完全浸没之前,他的嘴角居然还露出了一丝微笑。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船体的中间传了出来,我们眼前的这艘船瞬间恢复了它满身海藻的模样,冒着青烟,迅速地沉向了海底。
来安之是自杀的。他为了给追击的朱棣的手下造成错觉,自己一个人选择了留在这艘船上,引来了追兵!
那他的魂魄为什么一直没有解脱出来呢?
我失落地站在船的四层甲板上,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这时,一个雇佣兵突然大喊了一声:“船!又来了一艘船!”
在我们的视线可及之处,远远的又来了一艘巨大的木船,样子和刚刚沉没的这艘有点相像。木船的速度跟我们现代熟知的船有着很大的差距,从看见它出现在附近,到它慢慢靠近我们,竟然花了很久的时间,久到我们纷纷躲到不那么晒的地方,手搭凉棚悠闲地观看。老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后,轻声说:“这艘船上的人,也许能够解释之前你们遇到的那些奇怪的事情。”
木船行驶到了“多歧路”号下沉的地点,准确地停了下来。
船上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精瘦的老头,走到船舷边上,伸出头来仔细看着水面。在这种炎热的海面上,像他那样裹着一身漆黑的衣服,还真是显眼。我仔细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也仔细地看着水面上的每一寸地方。
看了有两三分钟,黑衣老头终于放弃了寻找,抬起头来。在他抬头的过程中,大概就在45°角的样子,这个人猛地停了下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有一秒钟没有动,接着,他做出了一个我至今没有搞明白的举动。
他缓缓地移动他的脑袋,恶狠狠地向着我们的方向看了过来,眼神在空中,对上了我惊异的目光!
然而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他所在的那个时间和空间,我根本不在那个位置,这艘游艇也根本还没有建造起来!他们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系列幻象,我们对他们来说,也完全就是虚空啊!
黑衣老头看了我一会,我毫不示弱地一边回瞪他,一边默默地拿起手里的莲雾,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老头收回凌厉的眼神,缩回头去了。不一会,几个只穿了白色小衣的壮汉从船舷上跳了下去。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这些壮汉不断地从水里浮起头来,向船上喊着什么,又迅速地潜向水下。反复了几次之后,终于放弃了,慢慢地从软绳梯爬回了船上。
水下搜寻被放弃了。
黑衣老头走到了船舷边,又看了一会,接着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支大约一寸长的绿色的东西,变魔术似的点着了。
老刘在我左边啜了一口刚泡好的茉莉龙珠解说员上身一样的配音:“这点的是安魂香。”
木船之上,黑衣人的锁魂香差不多燃尽了,那香自打开始点燃,就自己漂浮在空中,像是有个无形的手在托着它一般,绕着“多歧路”号下沉的位置转了有几十圈,直到烧到最后一厘米,才停止了转圈圈。黑衣人满意地看了看燃尽香的位置,又开始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做什么,我猜,大约是在祷告吧!
渐渐的,那艘大木船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浅,就像是被慢慢从眼前抹去了一般,消失在了海面上。幻象全部结束了。
我坐在了甲板上,深深陷入了刚才的幻像不能自拔。来安之为了自己的主人能够逃过朱棣的追杀,居然主动承担起了迷惑追兵的任务,沉船怀金而死,在那个孤寂的木船上,被困了整整六百多年!他是怎样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自己头顶幽蓝深邃的海水,想一见天日而不可得?想要重生而无门?
老刘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慢悠悠地说:“奇怪的事情还没有解释清楚。”
我看了看他问:“什么事情?”
老刘又喝了一口水说:“刚才那个黑衣老头看着像个懂术法的,可他点的香是安魂的,并不是什么凶险的东西,可我刚才解开的却是锁魂的,到底是谁在之后又来下的呢?你们一路上遇到的那些个怪事,一柱安魂香是解释不了的。”
我摇了摇头,脑袋已经被悲伤满满占据,根本没有思考的空间,这个时候,突然听到老黄喊了一声:“看,有个东西浮上来了!”
大家呼啦一声全部涌到了船舷边,顺着老黄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一个人形物体,趴在一大块整整的木板之上。水手立刻拨动了船上的探照灯,把那一片水域照的透亮。我慢慢地走了过去,只看见一具白色的尸骨,离奇地伏在了木板上,身上穿着皮质的盔甲,那森森白骨紧紧握着一把金色的匕首,那一定是来安之!那曾经是我——那个死在六百多年前的另一个我!
后来,黑子回忆起当天的事情,很奇怪的描述了我当时的反应。他说,我是直接仰面朝天昏死过去的,倒下去之后,还梦呓似得说:“安之,安之,你且长眠,既来之,则安之,你且长眠。安之,安之,你往西去,既来之,则安之,你往西去。”就像是在昏迷中,独自为自己的前世做了一场超度的法事。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我被安置在自己的舱房里面,还有人贴心的给我盖了条毯子。我听着船体轻柔的嗡嗡声和窗外传来的哗哗水声,知道我们一定是已经返航了。我晃晃悠悠来到了餐厅,见到了黑子达达老黄小罗小齐还有老刘。昨天的一切恍如隔世,就像是一场巨大的噩梦一般。
小齐见我来了,第一次轻声对我说:“你没事吧?”
我茫茫然点了点头。
小齐说:“今天早上,黑子他们又下去了一次,太祖神器还是没能找到,我们返航了。“黑光计划”会继续寻找另外一艘关山难号,希望你们回去之后,不要泄露这次行动的事情。至于酬金,已经打到你们的卡上了,后天下午,我们就能到南京了。”
我抬起眼睛,看了看小齐,轻声问:“他的遗骨,在哪里?”
小齐叹了口气回答我:“用布包着,在一个空舱房里。”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金色的匕首放到了我的面前,低声说:“这东西是来安之的,怎么说也算是你的,你拿着吧。”
我拿起那把金色的匕首,悲从中来,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回了自己的船舱。黑子慢慢走了过来,轻轻地说:“哎,饭都不吃啦,看样子挺严重啊。”
攥紧了手里的匕首,我心里千言万语没有对人说——来安之,你为什么会被人禁锢在这个破船上六百年,最后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结局,我一定要找出这个真相! 金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