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如缀,奚言仍披着薄衫,伏在案前处理着未完的公事,而安若飞就坐在他身侧。
灯台上的烛火已足够明,安若飞便凑在灯下,很是专注地绣着一方手帕。
子时的更鼓响过,但他们都没有要休息的意思,自白天到会因寺祈福时,奚言对她说了寒水山庄的事情后,安若飞便极是期待,奚言虽不很着急,却也只得依着她的意思,每日点灯熬油地处理公事。
无嗣,始终是哽在她心头的一个沉疴,奚言虽不在意,但安若飞知道,自己是他唯一的妻子,若是连一个孩子都不能为他诞育的话,莫说外头的官员,就是自己,也不能接受。
安若飞将绣好的手帕从绣绷上解下来,又将图案放到灯下细细看过,方递到他面前。
“你瞧,前几日见你用的那块有些旧了,便赶着给你绣了块新的。”
奚言将笔搁到一旁,笑着接过那块四方手帕,极是素雅的淡绿色绢布,只在左下一角绣上一丛青竹,符合她的性子,自己也极是喜欢。
“如此细密的针脚,这两年你跟着阿柔学……确实进步不少。”
安若飞嫣然一笑,随即又将手帕从他手中夺回:“少说这有的没的,快看你的折子,看完了……咱们也好早日去寒水山庄。”
“这女人偏心起来,果然是比不得,现在还没有孩子,便如此嫌弃我。要是真有了孩子,恐怕连枕边都无我的容身之地了。”
安若飞被他说得脸一红,从前他倒难得有这样轻佻的时候,可自打成了亲,他这样轻佻的话便愈发多起来。
心中虽有些羞涩,但安若飞还是假意嗔怪道:“越发没正经了,若以后有了孩子你还如此说,我可不许你进房门,省的带坏咱们孩子。”
奚言仍笑看这里她,“啪”地一声把折子合起,手臂一伸便将人揽到自己身上,在她耳畔轻轻吐气,直弄得安若飞酥软无力。
“你这么一说,我倒不想去寒水山庄了……省得生个小东西来争宠。”
他竟说出争宠这样的话来,安若飞气得用手去捶他,却不防被捏住手腕。
“大好年华怎可轻负?夫人,咱们帐里夜话如何?”
奚言暗自忖道:“以后有了孩子,便不会再有这样多的好时候了,趁着还没人打扰,赶紧办正事要紧!”
根本容不得安若飞说话,奚言将她打横抱起,下一刻,人便躺在了床上。
……
秋日的清晨,霜露浓得化不开。
安定城的奚府门前,几十匹骏马排列整齐,簇拥着一辆宽敞的马车。
数日的仔细准备,奚言还是决定,带着安若飞去寒水山庄,既是为了向赵珩昱求得治疗创伤的灵药,也为了找大夫调理安若飞的身子。
连奚言都说不清楚,在自己心中,这两件事情到底哪件要更重要些?
使者在三日前便已出发,奚云先行带人到寒水山庄通禀等候,也好让自己一行人的拜访不显得那么唐突。
飒露紫的马背上空着,晃晃悠悠地跟随在车旁,而马儿的主人,正懒散地靠在车内的软垫上。
安若飞剥好一粒柑橘,喂了一瓣到奚言口中:“你是不喜欢乘车的,为了陪我,竟舍得叫你的马空着。”
“为何拿自己与马比较?”奚言收了出门前随手拿的闲书,忍不住捉弄她,“既是出游,岂有将你丢在车中的道理?传出去了,定要被说是不解风情。”
“你啊,是太解风情了……”
安若飞的确是发自内心,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奚言都能很准确地猜到自己的意图,然后又作出最让自己安心舒适的应对,即使自己只是隐晦地提了两次想去寒水山庄,而奚言,马上就开始着手准备,甚至今日一早奚言告诉自己要出门时,安若飞还单纯地以为只是在安定城周边出游。
稍顷,护卫们一一跨上马背,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暗卫,人虽不多,但足以抵挡绝大多数危险。让他们护卫在自己和安若飞身边,奚言也更放心。
扬鞭的清脆声响起,马车缓缓往前行去,一路出安定城,没有任何官府的标志,过往行人都只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出游。
既可以办正事,一路上又可以体察民情,奚言相对更喜欢这种方式。
车中小炉中的炭火正烈,安若飞取出一勺茶叶,抛进壶中,稍顷,热气顶开壶盖的声音便在车中传开。
安若飞倒也不急着将茶水倒出来,而是与奚言对弈着,奚言两指捻起一枚黑子,当先落入棋盘中。安若飞稍加思索,便挟着一枚白子,落到棋盘另一处。
车中虽有些颠簸,但棋子却丝毫不会散乱,细细打量,安若飞才发现,棋盘和棋子都是磁石制成,正在暗自纳罕是谁有这样精巧的心思,奚言却已开口解疑。
“这车还是当年我初到陵江时,安定城的纪家为了讨好我,花大功夫打造来送我的,只是这么些年,用它的时候却不超过五次。”
想问为何放着积灰万年,却听奚言又道:“我当时年少气盛,去哪都要骑马,即使刮风下雨也是,纪家的一番讨好,却是马屁拍到马腿上。当初总觉得车中过于沉闷,可现下看来,这车也还是有好处的。”
“有何好处?”
“就比如……睡觉。”奚言捻起一枚棋子,在棋盘上有节奏地敲着,“宽敞总有宽敞的好,在这车中休息,比起府中的床也差不了多少。”
不知为何,本是很正常的话,安若飞却觉得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有了其他的意味,忍不住便又要脸红。
还在出神时,奚言却已将茶水倒好,又将棋桌一翻,露出没有花纹的那面,转身从柜中取出些茶点,一一摆放在自己和安若飞面前。
“用些点心吧,”奚言将一碟鹅油卷放到离她最近的位置,“你平日也不节食,却为何总是如此清瘦?”
安若飞倒也不辜负他的一番心意,本以为出游要一切从简,谁知他又将府中最好的都搬到这车上来,若是让那些年迈又迂腐的官员知道,恐怕又要说自己的不是。
早在他们初初成亲时,便有几名官员劝奚言纳妾,但平素还算温和的奚言在这件事情上却是毫不让步,以雷霆之势处置了几个闹得过分的人后,才慢慢没有人敢提。
马车平稳地向前走着,茶点虽小,但奚言却准备了许多,又每种都让她尝过。
几盏茶下肚,安若飞早已饭饱神稀,还未说上几句话,便倚在他怀中睡着了。奚言复又捡起那本书,一手拥着她,一手细细翻读。
地毯上的香炉里燃着杜松,但奚言只觉得,再好的香料,都比不上她呼吸的甜香。 朝露未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