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水城中。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奚清的声音有些颤抖,表情也十分惶恐,他仿佛瞬间被人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着落在椅子上,四肢百骸须臾间便失了力气。
下属官员狐疑地看了奚清一眼,又重复了一遍:“禀大人,沔、沔水决堤。”
“下去,”奚清无力地挥挥手,他知道……自己完了,即使以奚家的血脉荣光,也不能将他从这桩惊天巨案中拖出来,决堤……受灾的是百姓,受损的……是朝廷的颜面。即使父亲保得自己不死,但自己的前途……
此时的奚清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嘴唇微张,眼神略显凝滞地看着前方。直到顾致远焦急地唤了他数遍,奚清方才回过神来。
顾致远的领口被奚清一把抓住,他张皇失措地低吼道:“沔水决堤了,我的事要被发现了,你快给我想办法!”
“您说什么!?”顾致远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用力把奚清的手从自己领子上掰开,“您的什么事要被发现了?沔水决堤,当务之急该是体察灾情,安置百姓啊!”
奚清这才想起,自己贪污用于修筑河堤银两的事情还一直瞒着顾致远,便急急道:“咱们这些年积攒下的银两不是在去年年底全部被私盐那件事掏空了,今年开年来生意又基本赔了个精光。所以这次来,我算了算修河堤要用银两数目,发现还有盈余,就私自拿了一些贴补内用……”
“你怎么能如此混账!”还未等奚清把话说完,顾致远便拍案而起,霍然怒喝一声,“狭隘!你糊涂!你……你怎么会如此不察!”顾致远此刻已经顾不得两人身份之间的差距了,他知道奚清虽然有些昏昧,但想不到他竟会如此胆大包天。
面对顾致远的指责,奚清无话可说,他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贪墨会暴露出去,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暴露的这样快,而且是以最惨烈的方式被撕开,将自己的罪过呈现在世人眼前。
奚清用双手杵着头,艰涩道:“我也未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境地!你说,我们要怎么办,快想办法!”说到最后几个字,奚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出声。
顾致远快速地转动着眼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而质问道:“你当真是算过朝中拨调的银两还有不少盈余了吗?”
奚清毫不犹豫地就脱口而出:“千真万确!朝廷今年预算很足,各方原因下,拨给沔水的银两就多出来十三万两。”
但顾致远显然有些不信,看向奚清的眼神也充满了怀疑。
犹豫片刻,奚清才支支吾吾道:“可是,盈余出来的部分并不足以使我们的生意恢复运转,所以我就又多拿了些,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三十万两。”
顾致远额头不由得隆起青筋,此时此刻,他恨不得一把掐住奚清的脖子,但他与奚清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只好强压怒火问下去:“你是不是吩咐负责采买的官员在账目上做了手脚?你们怎么分那些银两?”
此话一出,奚清顿时跳脚:“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问我这些!?”
可他一转头却又对上顾致远冰冷如霜的目光,于是只好妥协道:“我们一九分,我叫他买次等材料,以次充好。”
顾致远紧紧咬住牙关,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对奚清指使道:“先去安排安置受灾百姓的事情,然后想办法封你手底下官员的口。实在不行,把负责买办的陈越泽推出去,让他先把这件事情背起来。”
“这么大的事情,陈越泽怎么肯替我背?”奚清对此是十二分的不信,“他要如何顶替……”
“顶替?你想的太简单了……”顾致远容色阴沉,眸中更是透出冷凛的阴寒,“你先把他稳住,然后想办法……明白吗?”
只看顾致远眉宇间的那抹厉煞,奚清当然能明白。人死了就不能再说话了,即使自己身上背负着滔天的罪名和莫大的冤屈,但是一个已死的人,是再也不会再站起来为自己辩解的。
心下微定,奚清又质疑道:“只要如此便能了事?”他还心怀着一丝侥幸,希冀只要用陈越泽去顶罪,便能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当然不能!这件事你再如何撇也撇不干净,只是把陈越泽给推出去,打在你身上的板子会少些。让他挨五十大板,总比一百板全都打在你身上强!”顾致远瞪着奚清,狠狠道,“只是……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再如何次等的材料,怎么可能水位刚刚没过河堤底部就决堤,等水退后,我亲自带人去决堤口看看。”
奚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道:“先别去,你赶紧回崇都去做一件事,起码我身后还有整个奚家……出了这样的事,家里一定会救我!我先写信飞鸽传书给父亲,还有奚言,我也要他帮我!”
顾致远狐疑地看着奚清,反问道:“你以为三公子会帮我们?三公子不趁机投井下石就算不错了……”
“当然不会,”奚清冷冷道,“但我们都是奚家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他难道不怕受牵连?再说,我手上若是有了他在乎的东西,他就一定会帮。你忘了他在我们手中的把柄了么?”
顾致远当然没有忘,虽然他还是不太相信奚言会因此而束手。但事到如今,这似乎是他们最后的出路,而且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替奚清回崇都一趟。
“那我带几个人回去做,你在这里一定要谨慎行事,万般都要亲力亲为,马上带人去安置灾民……无论如何,样子一定要做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奚清很是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快去吧,你早去早回,我的危局或许能早一点解开。”
“还有!”顾致远一只脚本已踏出门外,却又回头吩咐道,“马上写奏表上报朝廷,如实禀报,越快越好!把这件事情的责任先全部揽下来,话说得重些也不要紧。只有你先认错,那些言官才会少许多话说。” 朝露未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