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宫里的冬宴都是隆重的,皇帝从不是贪杯之人,但在今夜安若飞出现后,皇帝竟不能自己地喝了许多。
是以散场之时,皇帝早已微醺。
冬夜里的冷风很容易叫人清醒,皇帝将暖轿的窗帘掀开一角,抬眼却看到了满结冰霜的湖面。
“停轿。”
抬轿子的太监遵声而停,恭敬地将轿帘掀开。
皇帝面对平湖负手而立,眼中无喜无悲,平静地向湖心岛上看去。
多年前,岛上也曾有过一座壮丽的宫殿。可如今,岛上早已杂草丛生,满是荒芜。断垣残壁中依稀看得见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阿瑟…”皇帝轻轻呢喃着,“今夜朕恍惚了,可到底最后还是真切起来…这世间再无哪个女子能及你的万一。只是…若她再多像你一分,恐怕朕就真的把持不住了…”
……
景家
景羡的脸色很不好看,而他的父亲,景家家主景渝恒脸色同样阴晴不定。最后,还是景渝恒率先开口,“此事确实是你做的不好,四大家中我景家本来就势力最弱。你竟丝毫不与为父商量就擅自做主!这样一来,景家在宫中不仅无人,你还当众揭了陛下的伤疤。以后,我们相比其它三家只会更加陷入被动。”
景羡无可奈何道:“孩儿也没有想到安若飞会如此隐忍,直到进殿前才打乱我的计划,撕毁衣裙,擅改空庭舞…”
“好了。”景渝恒打断景羡的话,“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吩咐下去,让家里人人都小心着,别叫人揪住什么错处。陛下被当众揭了伤疤,只怕要在我景家头上找回来啊…”
景羡握紧双拳,恨恨道:“可我还是不相信,安若飞她区区一介舞女,断然不会知道空庭舞与淑妃之间的玄机,一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给她。此人不仅坏了景家计划,更让孩儿在殿上丢脸。孩儿定要查出此人!”
景渝恒不由得大怒:“你怎么如此不长进,知道这件往事的人并不多,又敢透露消息给她,岂会是一般人?你尚且自顾不暇,还想再竖强敌?你的事情,先交给你兄长去做。”
景羡无奈的闭上眼,他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在一夕之间被大哥景元夺去,他现在心中只有怒火和愤恨。
景渝恒悠悠道:“想当年淑妃葬身火海时,陛下是多么难过…想不到今夜竟能如此克制,陛下他…终究是老了。”
司徒家
司徒家作为大赵第一门阀,家主司徒贺今夜的眼光也落到了安若飞身上,他饶有兴趣地对儿子司徒仪征道:“你对今天的那位安司乐有何看法?”
司徒仪征即使在面对他父亲时,仍旧是一幅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模样。
回忆片刻后,他才开口说:“我儿时随着贵妃,是见过淑妃的。今夜陛下所说的故人,必然就是淑妃。安若飞和淑妃不是形似,而是神似。可我不明白,景羡为什么不直接把安若飞送进宫当妃嫔,而是费尽心思的只做了女官呢?”
司徒贺冷哼一声,“你懂什么。景家的算盘早已是一清二楚,恭妃半年前病逝,景家在宫中再无他人。景羡不知从哪得到了安若飞,想叫她入宫为景家所用。你忘了景羡在殿上说的那几句话了?分明是在说服陛下将安若飞纳入后宫,可安若飞似乎是打算摆脱景家,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不仅自己没入宫,反倒叫景家丢尽脸面。”
司徒仪征稍一反应,便说道:“是了,我坐在下首,离安若飞近些。细细回忆一下,她发髻上簪的是蜡梅,新鲜蜡梅...确实是不可能保持光鲜好几个时辰的。看来...这个司乐确实有几分意思。”
司徒仪征眼神锐利,“不过她要摆脱景家可没那么容易,若是我们司徒家能去插上一手,说不定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司徒贺依然沉着脸,对于唾手可得的利益,他向来保持着十足的谨慎。
“她既然不想被景家控制,也就自然不会甘愿依附于你。况且她现在是皇帝钦点的司乐,官阶虽不高,但毕竟是陛下亲自任命的,想站稳脚跟还是不难。”
司徒仪征冷哼一声,“陛下钦点又如何?依我看,打动陛下的不过是刚才的情景罢了,未必是她这个人。换个人来穿这身衣服,跳这支舞,说不定也是一样的效果…”
司徒贺点点头,对于这个独子,他还是很满意的,至少在取舍这一方面,司徒贺认为司徒仪征很像自己。
“你去办吧,这样的机会不多,是应该好好设计一番。但也该留心着其他人的动静,别忙到最后,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司徒仪征声音冰冷,“我明白。她若不能为我所用,便要为我所诛。实在不行,我自有千百种方法叫她难过。”
……
奚家奚清,祁家祁安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和司徒家及景家发出了一模一样的指令:查出安若飞的来历,不得遗漏任何细节。
今夜,淑妃这个尘封很久,令皇帝心痛的话题在各大家的书房中不约而同地被提起。
奚言立在书案边,听着奚云回来禀报的消息,温声道:“连奚清都想到要去查安若飞的身世,那其他三家恐怕也早就行动了。我也很好奇,安若飞与淑妃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奚云似是不解,“关联?安姑娘所知道的消息不都是少爷您告诉她的么,为什么还会有关联?”
奚言笑道:“奚云,你没见过淑妃,也没见过安若飞跳舞。虽说她临时改动了这空庭舞,可到底是准备不足。她今夜跳的那支舞,与她从前的舞全然不同。简直与昔年淑妃跳舞时的神韵一模一样,若说她们之间没有关系,我是万万不信的。”
说到这里,奚言又有些迟疑起来,“只是,可能安若飞自己都不知道这种关联。现在都还未发现这种关联,安若飞就同时被四大门阀虎视眈眈,若是发现了这种关联,只怕她届时更会置身于漩涡之中。”奚言轻笑一声,“当真是有意思。”
奚云不由得赞同:“不错,淑妃是陛下心中最深最软的地方,任何人只要掌握了这点,就能借机获得无上好处。”
奚言踱至窗边,微微反驳了奚云的话,“不全是如此,咱们这位陛下,虽说是仁君。可你忘了十六年前血洗谢氏了么?自那时起,五大门阀只剩四个。如今亦然,谁要是敢过多地利用他,他依旧会毫不犹豫地挥下屠刀。”
奚云不禁点头,深表赞同,随即他又发问:“可少爷你为什么要帮她呢?”
其实奚言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帮她,但还是说:“我帮她,虽说有旧识的情分在。可也是不愿意看到景羡的计谋得逞,我帮着她在陛下面前挑明这一点,陛下自然会怀疑景氏门阀是不是想通过后宫这种方式来影响他。”
奚言在房中踱着步子,“为君之道,在于制衡,咱们陛下深信这一点。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景氏的日子不会太安稳。敢在老虎头上打主意,不付出点代价是不行的。而且说到底,我也是不忍心眼见她落入后宫那种地方罢了,后宫住的都是些鬼魅,若是这样一位佳人也沦为鬼魅…那就太可惜了。”
说到这里,奚言稍稍停顿,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一口,“而且我还怀疑,做这件事情,景羡根本没有跟他父亲商量过。目的太明显,不像是景渝恒平日的作风。现在景家老大和老四两个公子之间夺权正夺的火热,景羡这么做,怕也是想急于表现,好把他兄长景元给压下去。”
奚云幸灾乐祸,“那这回他可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坑了自己,也坑了景氏全族。”
奚言点点头,以示赞同。
今夜,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都因为安若飞的突然出现而微微地晃起了一丝涟漪。可谁又知道,这涟漪到底会引起多大的波澜。
洪流崩落,往往都是因为那最不起眼的一滴… 朝露未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