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日奚言从晔园回来后,海棠院就好似被与世隔绝一般,奚言出不去,而外面也一直没有人来看他。他不知道安若飞的身体好些了没?孟清晔也没有来过,只是在每日的卯时,奚远山仍旧会接他出去上朝,下朝后,奚远山又会亲自盯着他进去,而后吩咐侍卫们将院门重新闭紧。
院中安插的暗卫早在月前就撤了出去,即使偶有消息要传出,也全靠奚云出门和廊下养的那些信鸽。
就在这种受管束的氛围中,海棠院的门终于在这日清晨被打开。令奚言感到奇怪的是,来的并不是父亲,也不是孟清晔,而是自己的兄长。
“一个多月都待在家中,闷坏了吧?”奚栾面色微微含笑,关怀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还好,”奚言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所幸海棠院还够大,也不至于太闷。”
“嗯……”奚栾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吩咐道,“去换身衣服,准备出门。”
“出门?”奚言顿时有些警觉起来,皱着眉问道,“兄长可知,父亲勒令我在院中思过,一步都不许踏出?”
“我知道,”奚栾仍旧笑看这弟弟,又看出他是怕被逼去何府提亲,便又加了一句,“今日旬休,大哥带你出去散散心。”
“可父亲那边……要如何交待?”奚言欲言又止后,还是如实道,“兄长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曾出去过一回,父亲知道后极为震怒,还差些就请了家法。”
“无妨,”奚栾却是一幅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丝毫不将奚远山的命令放在心上,“若是怪罪了,自有大哥帮你扛着。”
有兄长这么说,奚言自然乐于随他出去,便极为利落地回屋换了身箭袖束腰的窄袍,整个人一扫先前的沉郁之态。
奚栾见他出来,不由失笑道:“看上去疏朗多了,不过你今日就不骑马了,随我乘车吧。”
“本该随兄长乘车的,”奚言很顺利地跟着奚栾出了海棠院,护卫们本想阻拦,但见是大公子带他出去,便都极为识相地放了行,毕竟大家都是在奚府当差多年的老人,谁也不敢在桓国候面前阻拦造次。
“兄长怎会想到要带我出去?”在宽敞舒适的马车上,奚言还是说出了他心中的疑问。
奚栾倒也不急着回答,而是将斟满清茶的白玉盏送到唇边,待茶香在口中散尽后,方才答道:“说来……你也没什么错,是父亲有些严苛了。母亲心疼你,便叫我想办法带你出来散散心。”
“娘心疼我?”奚言眸中漾出一缕晴芒,自从被拘束在海棠院中,他也是一个多月不曾面见孟清姚了。父亲母亲之间向来有些不睦,即使是为了自己,母亲也决计不会去在父亲面前放软身段的。
“你是母亲最小的孩子,她心疼你是自然的。只是我也没什么好去处,索性就到城外的山庄去赏赏山景吧。”
“一切都听兄长,”奚言此时的心情好了很多,觉得车窗外的景色也怡然起来。
近一个多月没有出城跑马放松,此时近郊的山峦已经不复苍翠,漫山层林都浸染上一层金红色,不变的只是天际的垂云依旧温柔。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颠簸,奚言和兄长终于来到城南奚府的山庄中。
奚府的山庄选址极好,所有铺着黛瓦的房屋都坐落在一片缓坡上,山庄周围是一片枫林,一条清溪穿林而过,片片红叶落到水中,留下道道白色水痕,又随着水流冉冉而去。
山庄中的仆人早已准备妥当,奚言和奚栾刚刚在水榭中坐定,侍女们便鱼贯而来,将庄中窖藏的好酒和点心送了上来。
“兄长将我带到这里,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奚言看着水榭下的尾尾游鱼,他始终不太相信奚栾只是带自己出来散心,兄长这些年深居简出,怎会只为了自己就大费周折出城来呢?
奚栾轻轻啜了一口酒,这是埋藏多年的秋露白,清醇的酒液悠悠滑过喉头,秋露白……也就如秋寂一般,无论怎么饮,总有股挥之不去的清愁。
“是啊,”奚栾的眸光忽而变得悠远起来,就好似深秋的湖一样,“一直想对你说些什么……但想了这些天,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索性就这样说吧。”
“兄长请吩咐。”
“嗯……”奚栾早已摒退所有奴婢,此时水榭中就只剩他和奚言两个人。
“想必,你也曾好奇过你的嫂嫂吧。”
“嗯。”奚言轻轻点了点头,对于兄长的妻子,他的记忆确实不多,只隐隐约约记得那是一个很温柔很美丽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清浅的笑。有她在的日子很安澜,家中每个人也都很喜欢她。
只是……兄长在这个时候提起嫂嫂,用意何在?
奚言隐约猜到,但他还是静听着兄长说下去。
“她很好……什么都很好。也许只有一样不对,那就是她姓谢。”
奚言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他本是敏锐的一个人,兄长如此明显的用意,他很清楚地察觉到了。兄长的亡妻姓谢,安若飞……岂不也正是姓谢?
“兄长,可是也在劝我屈从父亲?”
“我并没有这样说,”奚栾仍在平静地述说着,“让你成亲这件事情,父亲是操之过急了些。我本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叫你明白,你肩上还有奚家啊。”
“我知道,”对于自己的责任,奚言从未想过推卸,他明白自己对于奚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山风掀起他的衣摆,奚言顿了顿,方继续道,“只是她早已不姓谢。”
“她姓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天下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或许您说的对,”奚言的面目还算宁和,语调却异常坚定,“但我愿意庇护她,我也能够庇护她。”
“庇护?”奚栾忽而长叹了一声,继而质问道,“就凭着你和孟清晔?难道将她一辈子困在崇都城中?”
“兄长怎会知道……!”
奚言的话还未说完,奚栾便抬手制止了他,“孟清晔是一年四季都在外游山玩水不着家的,更是少到府中来。但这一个多月中,他便来了好几次……再结合你曾擅自出去过,个中缘由,想想也就明白了。” 朝露未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