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全是一片白,白色的雪,白色的树,白色的灯笼,白色的宫服,白的让人眼睛刺痛。
玉儿候在麟趾宫的偏殿内,一个太监小跑着过来,脸色异常紧张和担忧,这已经是太后娘娘过来的第四天了,可是太妃都闭门不见,若是太后一个凤怒,遭殃的还不是自己这些个奴才。
“回禀……太后,太妃娘娘说……说……身子不爽利,请太后娘娘回。”一口气说完,小太监虚脱般的跪坐在地上,等候太后的发落。
玉儿意料之中的挑了挑眉,对一旁的来喜说道:“太妃娘娘这是第几天把自己关在麟趾宫了?”
来喜心中一算,便立刻回道:“回太后娘娘,太妃这已经是第四日闭门不见了。”
“是么?来喜,给哀家开路,哀家要去看望太妃。”说着玉儿便站起身来。
那个小太监怯懦的看了一眼满脸冷色的来喜,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低着头退到了一边,让出路来。
来喜一挥佛尘,走了出去,苏麻搀着玉儿缓步跟上,苏麻瞥了一眼麟趾宫紧闭的大门,在心中哀叹,十一阿哥正值盛年却天妒英才的早逝,太妃只有这一个独苗,从小身子不好又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的,突然逝去,最痛的怕就是太妃了,只是太妃似乎与自家主子只见有些误会,难道是因为宛如格格么?真真是孽缘。
守着殿门的两个宫女见到玉儿过来,虽然害怕,可是想到太妃的吩咐,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阻止:“太后娘娘,太妃说身子不爽,恐怠慢了太后,还请太后娘娘先回去。”
话音刚落就被来喜抬手利落的一人赏了两个耳刮子,吓的两个宫女花容失色,急忙跪地求饶:“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
玉儿眼皮子都没抬,对来喜吩咐道:“不顾主子安危,只知道愚忠命令,这样的人不便留在太妃宫中,来喜。”
来喜躬身上前,应声道:“嗻,奴才明白。”
玉儿没有再看两个头都磕出血的宫女,携着苏麻拉姑跨过两人,径直推开紧闭的大门,跨进了暗沉的殿内。
殿里没有点火盆,或者说曾经点过,可是因为没有人加炭火,早就熄灭了,只剩一盆盆黑兮兮的炭灰,桌上摆着早已经冰冷发硬的饭菜,看得出来已经有人许久没有动过这些东西了,原本麟趾宫内焚着上好的沉水香也只余下了淡淡的余味,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子糜烂腥臭的腐败气息。
苏麻不由得皱眉:“太后娘娘。”
玉儿没有一丝表情,说道:“你就候在这里,让来喜找太医过来,一会用得着,哀家进内殿找太妃。”
苏麻犹豫的点点头,虽是不放心玉儿一人单独进去,可是这是玉儿的吩咐,就一定要执行下去。
玉儿手中抱着暖炉,一步步朝着殿内走去。
内殿的空气比之外殿更冷,似是要结冰一般,玉儿从来就畏寒,进了内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待看清殿内的事物后,慢慢睁大了眼睛。
床榻边上蹲着一个蜷缩的人影,人影手中抱着一柄玉如意,看起来成色不是很好,可是蜷缩的人影却像抱着世间的珍宝一般紧紧的握在手里,人影头发蓬乱,脸上已经没有泪水,一双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看见来人后,人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来人,慢慢留下一行泪来。
娜木钟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的样子,何曾见过她这般落魄沧桑过?
玉儿说不清现在心中是什么滋味,点燃了一支蜡烛放在凌乱的桌子上,然后静静的回望着蜷缩在榻边的娜木钟。
不知过了多久,娜木钟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哑的厉害:“太后娘娘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哀家若是再不来,你是打算自戕在麟趾宫么?你不是不知道妃嫔自戕可是大罪,诛九族不说,就是死后也不能进入皇陵,你可想好了?”玉儿慢悠悠的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娜木钟干笑了几声:“诛九族?哈哈,我的儿子都没了,诛就诛吧。如果太后事来警告我的,那么就请太后回吧。”
“不,哀家不是来警告你的,哀家只是来看看多年的好姐妹,当年一干嫔妃都没有把你打倒,众多阴谋都没能置你于死地,可是你现在却要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你可对得起先皇对你的嘱托,你可对得起我们姐妹多年来的情分?”
“情分!我若是不顾念情分早就跟你撕破脸了!”娜木钟突然站起身来,由于蜷缩的太久,导致双腿早已失去知觉,才站起来就跌了回去,娜木钟也不理会,径自对着玉儿说道:“你的儿子已经是皇上了,拥有天下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却还要和我的博果尔抢,为什么?”
玉儿颦眉望着几近疯狂的娜木钟,问答:“福临抢了博果尔什么?”
娜木钟冷笑道:“皇上喜欢董鄂宛如你会不知道么?皇上每次召董鄂宛如进宫的时候,你可知道博果尔有多难过!”
“这……哀家也组织过皇上了,不是么?”玉儿解释道:“哀家知道你痛失爱子心中难过,你先起来梳洗一下,吃点东西,有什么事情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玉儿想去拉娜木钟,可是手还未碰到娜木钟,便被娜木钟一把甩开,道:“太后娘娘还是请回吧。”
玉儿心中也压着一团火气,不由分说的走上去硬是把娜木钟从地上拉起来丢到软榻上,恼怒道:“你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是要让博果尔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心中不安么?你要让博果尔走了魂魄也不能安息么?博果尔一生最爱的就是你这个额娘,可是你看看你,哪里有配做博果尔额娘的样子?”
“哀家听说,博果尔去的时候咳的满衣襟都是鲜血,却没有叫一声疼,一直都在安慰你,可是你这个做额娘的又做了什么?你这个样子就算去了地下就不怕博果尔不认你么?”
“孩子们又有什么错呢?不过是红尘中的痴男怨女罢了,我们年轻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呢?本以为一切都看透了,可是却不曾想还是逃不开这宿命的纠缠。罢了,老姐姐,孩子们的事情就让孩子们自己决定吧。”玉儿替娜木钟拢了拢散落在脸上的发丝,声音轻柔:“你要好好活着,才是对博果尔最大的爱啊。”
娜木钟终于忍不住,抱着玉儿痛哭起来。
天气日渐回暖,许多树木已经长出了新芽,看起来春意盎然,让人的心情也变好了许多。
博果尔的死讯似乎被冲淡了不少,毕竟宫里死一个人而已,没有过多久就会被人遗忘,紫禁城里每天都有人死去,许多人甚至连名字都不为人知就消失在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笼子里,死亡并不能给这个有着数百年根基的大城池造成任何动摇,动摇的不过是人心罢了。
御花园,冰雪刚消融,露出短短一截截的绿意,看着就舒服。
荣惠与苏麻一人一边搀着玉儿走在石子路上,谈笑着。
“你们两个真是的,真当哀家老了不成,这十字路防滑好走,你们不必如此紧张。”玉儿笑的慈爱,拍了拍荣惠的手。
荣惠笑嘻嘻的回道:“皇额娘看起来一点都不老呢,人家不知道的话准说您是荣惠的姐姐呢。”
玉儿瞅了苏麻一眼,笑道:“你瞧瞧,是谁说荣惠这孩子笨来着,哀家看着就挺聪明的,这小嘴跟抹了蜜儿似得,真真叫人喜欢呢。”
说话间,几人走到了暖亭,听到了许久没有听到的声音:“臣妾参见太后,参见皇后。”
荣惠最先看到来人,笑着上前拉起行礼的欣颜,笑道:“原来是小姑姑,小姑姑快过来,你看皇额娘给准备了好多吃的呢。”
欣颜笑而不语,玉儿看了一眼欣颜,只见她只戴了两朵淡蓝色的绢花并一窜水晶琉璃步摇,脸上未施粉黛,显的皮肤有些苍白,身上只穿了一条月牙白蜡染的锦棉长裙,配了一间淡橘色的棉袄比甲,颈间只围了一小圈兔毛围领,看起来有几分单薄。
玉儿微微蹙眉:“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就出来了,也不怕冻着自个。苏麻,把哀家那件鼠皮披风拿给静妃披上。”
“是。”苏麻拿起手中的披风,想要给欣颜披上,却被欣颜拒绝了:“这是太后的披风,臣妾怎么敢要,太后还是自己披着吧,虽说是初春,可是气候依然寒冷,太后才是要多多注意。”
玉儿摆摆手:“哀家穿的保暖,叫你披着就披着吧。”
苏麻将披风给欣颜系好,这次欣颜倒是没有拒绝,只是微微红了眼眶,盈盈拜谢:“多谢太后。”
玉儿看着欣颜有些消瘦的脸颊,关切道:“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身子看起来那么单薄,可有叫太医来看看?若是有什么难处自管来寻哀家,怎么说你也算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定是要护着你的。”
两句话说的欣颜心中更是难过,险些落下泪来,忙垂了头,回道:“臣妾一切都好,太后不必挂怀。太后,臣妾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希望太后应允。”
“说来听听。”玉儿喝了一口茶水,缓缓道。
欣颜见玉儿神色淡淡,心一横,鼓足了勇气跪到了地上,磕了个头,说道:“回太后,臣妾昨日接到额娘书信,说阿玛不幸染上恶疾,只怕凶多吉少,臣妾想,想回科尔沁看阿玛,请太后恩准。”
玉儿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忙问道:“哥哥染了重病?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有听人说起?”
“臣妾也是昨儿看到额娘的书信才知道了。听说阿玛年前带着部族的人冬猎,救了一个身染重病的年轻人,可是没过多久部族的人却都开始恶心呕吐并发起高烧,后来巫医看了才说那个年轻人是得了鼠疫,应该是从家乡逃出来的,结果阴差阳错的被阿玛救下,却将疫病传给了部族的人。”
玉儿有些紧张的看着欣颜:“那哥哥他,他也是……”
欣颜点了点头,哽咽道:“阿玛前段日子被确诊患了鼠疫,额娘说,阿玛已经时日无多了。”
玉儿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幸好苏麻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太后,小心身子。”
玉儿借着苏麻的手才堪堪稳住身形,只觉得心中钝痛如刀锯拉扯,眼眶酸涩的紧,却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清宫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