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风也更加强劲了起来。一阵风吹来,惹得玉儿一阵战栗,酒劲也去了大半,连忙裹紧了身上的狐皮大氅。
身后响起一连窜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玉儿心中一紧,难道是多尔衮?
淡淡的香粉味随着寒风扑来,玉儿心下了然,微笑道:“福晋好兴致,也是出来赏梅么?”
筎珟没想到玉儿一下子就认出了自己,脚步顿了顿,上前请安:“妾身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玉儿转过身,面对着筎珟,看了她一会儿,才对着筎珟虚扶了一把:“摄政王福晋不必多礼。”
筎珟站起来,低头不语,玉儿见她不说话,也自顾欣赏着一旁的梅花,就像是身边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玉儿吹了一会儿风,觉得酒劲消了许多,更何况也实在太冷了,紧了紧大氅,便准备抬脚离开,不料却听见了筎珟的声音。
“太后留步,妾身有话要说。”
玉儿停下脚步,却未回身,轻吐出一口气:“福晋有话直说便可。”
“太后娘娘,其实,其实王爷他,王爷的心里一直是爱慕着太后的!”
筎珟的话如同平地一声雷,忽的在玉儿心中炸了开来。
玉儿脚步不禁一滞,再转过身来时,脸色也如这冬日的寒风一般,冷到了极致。
“福晋这话哀家听不懂!哀家看福晋今晚是喝多了酒,现在酒劲儿上来了竟说起了胡话,若是没事儿,福晋就先回府去好好醒醒酒吧!”
风中传来一阵轻叹,“太后娘娘,我们都是过来人,你又何必否认。一日王爷气冲冲的回府,二话不说骑了快马就跑出了府,后来妾身差人打听,才知道早上王爷去过慈宁宫,想必王爷情绪失控也是因为太后的缘故吧?再者,太后从小就跟在孝端太后身边,也与王爷时时相见,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这些妾身都是知晓的。”
“哀家是先帝的妃子,是当今的太后,多尔衮和哀家算是旧识,他来慈宁宫给哀家请安也是情理中事。哀家看福晋怕是误会了。”说完,不等筎珟开口,玉儿便继续向前走去。
筎珟见玉儿想离开,急忙冲上去,猛地跪在玉儿面前,挡住了玉儿的去路:“太后,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遂了王爷的心愿吧!王爷若是完成心愿,凭着他这么爱你,定不会亏待了你们母子。太后娘娘,求您了!”
原来,是来给多尔衮当说客的!
“大胆!”玉儿谨慎的朝四周看了看,怒道:“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这样口无遮拦!福晋,哀家念在和你是旧识,今日的话权当没有听过,不跟你计较了,你且回去吧!”
筎珟还是不死心,依然拉着玉儿的大氅一角不肯放手:“太后娘娘,妾身求您了!妾身实在不愿意再看到王爷左右为难。太后,妾身求您了!”
“你可知,凭着你现在的这些话,就足以灭你九族!”
筎珟的脸白了白,但还是没有放开玉儿。
玉儿有些恼火,一边用力抽回大氅,一边退后了几步:“福晋,你若是想让多尔衮和你的族人都能活命,就回去吧。”
“太后娘娘,你竟如此心狠么?”筎珟悲愤的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向玉儿。
该说的已经说了,玉儿不愿再同她纠缠下去,绕过跪着的筎珟,回到了丝竹悦耳的大殿。
进去后才发觉多尔衮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殿中只剩下些年纪尚小的亲王依然兴致勃勃。
娜木钟见玉儿回来,舒了一口气:“你可算回来了,我和苏麻都快急死了!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就散了吧,让他们各自回家守岁去吧。”
玉儿颔首,站起身来,苏麻急忙上去扶住,玉儿举起桌上的酒杯,说道:“新年新气象,哀家在这儿也祝各位新的一年事事如意。看样子你们也累了,喝了这杯酒,就散了吧。”
众人忙举起酒杯附和:“谢太后娘娘!”
宫里的红灯笼早已点亮,饶是如此,夜也还是黑的沉重。
玉儿和娜木钟坐在轿撵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明日我想去宝华殿烧一些我前些日子抄好的佛经,为孝端太后祈福。”娜木钟把玩着手中的念珠,突然对玉儿说道。
玉儿点点头,想起哲哲那苍白的脸就觉得心悸。
“那我和你一块儿去吧,我也想为姑姑尽份儿心。”
娜木钟笑道:“太后忘了,明日你约了茆溪森法师进宫讲经。”
玉儿自嘲的笑道:“瞧我这记性,都给忘了。真是老咯!”
“你也是关心则乱,什么老不老的,你是尊贵的太后,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不要杞人忧天了。”娜木钟探身过去,握住玉儿的手。
不知不觉,就到了麟趾宫,看娜木钟进了宫门,玉儿才命人送自己回慈宁宫去。
一路上,苏麻见玉儿心事满怀的样子,不禁问道:“主子,怎么自从你出去了一会儿就好像满腹心事的样子?”
看了看抬轿辇的太监和身后跟着的一帮宫女,不好明说,只说自己酒劲还没过,便闭了眼,斜靠在轿撵上假寐。
苏麻知道玉儿的顾虑,明白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该那么问,便闭了嘴,暗自责怪自己这好奇的毛病还是没改。
过完了年,鹅毛般的大雪才纷纷落下,虽是迟了些,可却一下就是三天。
玉儿每逢冬天下雪身子就犯懒,何况下那么大的血,天寒地冻的更是懒得出门走动。这边让苏麻去回了茆溪森,说雪路难走,不必进宫了。
这日大早,来喜去内务府亲自拿了一些过冬要用的银碳和烛火,折回来的路上,听到几个小太监在宫门口交头接耳的,话语间不断提到“肃亲王”的字眼儿,来喜心想有事儿,便上前喝道:“干什么呢这是?一大早就一窝蜂的窝在一起,成何体统!”
一看来人是慈宁宫的首领太监,几个小太监忙站成一排,恭敬的低下头。
“说话,一大早的不去干活,在这儿嚼什么舌根!”来喜走上前,细细的打量几人。
几个小太监互相看看,站在中间的那个看起来年龄大一些的太监壮了壮胆子,站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前几日奴才奉命去宗人府给肃亲王送饭,但是看肃亲王全身无力,脸色惨白,饿的皮包骨,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吃饭的样子。”
来喜知道此事的严重性,继续问道:“你怎么会去宗人府送饭?”
“这事儿本来是奴才的表弟负责的,可是表弟病了好几日,实在是没有力气,又怕上头责罚,就求了奴才去替他送饭。”
“知道了,此事别对外宣扬,否则掉了脑袋哭都来不及!都散了吧,快去干活!”
“嗻。”
来喜暗暗在心中盘算,快步走回了慈宁宫。
听完来喜禀报,玉儿眉头深锁,苏麻则在一旁说道:“早知道肃亲王此次进了宗人府是九死一生,可是他毕竟是王爷,这些人怎么能这样对他?”
玉儿倒是不这么认为:“哀家觉得,多尔衮就算再心急,也不会做的如此光明正大,这事儿应该还是豪格自己心性儿太高,沦为阶下囚定是不甘,因此赌气不愿吃饭。”
“那豪格若真的死在宗人府里的话,摄政王会被波及么?”苏麻问道。
玉儿摇头道:“以多尔衮的本事,就算有什么非议也能被压下来。哀家料想,也有好戏可看了。”
雪停了后,竟出了几缕阳光,虽然不暖,可也让这寒冷的冬天有了一丝生机。
苏麻替玉儿梳妆时,见玉儿眼下多了两个淡淡的黑眼圈,问道:“主子没睡好么?”
“这几日化雪,每晚都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哀家睡觉本来就浅,又被这声音扰得整宿睡不着。你看看,哀家现在是不是看起来老了许多啊?”玉儿担心的用手指拂过自己的脸。
苏麻拿了一些脂粉仔细的在玉儿脸上涂抹,“主子的模样最多像是那二十出头的少女,哪里和‘老’这个字沾边儿了?”
玉儿笑着白了苏麻一眼:“就数你嘴甜,跟抹了蜜似的。”
不出三天,果然传来肃亲王豪格在宗人府狱中暴毙的消息。
玉儿早已料到,倒是不像其他人那样惊奇,只是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替豪格悲哀,替这些生在皇家的人悲哀,也替自己悲哀。
朝中众人都知道多尔衮与豪格向来有夙隙,如今豪格死了,那些支持豪格的朝臣也只是把不甘的和委屈憋在心里,眼下多尔衮兄弟两独大,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倒是索尼不怕死的说道:“皇上,肃亲王是先帝的大阿哥,又有亲王的尊贵身份,现在暴毙在宗人府的狱中,实在是不容忽视,应当严查。”
索尼开了口,鳌拜也在一旁附和道:“肃亲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大哥,怎么在宗人府说死就死了,还是饿死的,难道说肃亲王在宗人府受了刑?”
“那个……”
福临正准备说话,多尔衮就先开口道:“索大人,鳌大人,仵作已经验过尸体,肃亲王的死因的确是饥饿过度导致的身亡,还有什么要查的?难道说,你们是怀疑本王?”
鳌拜冷哼一声:“臣没有这样说过。”
“既然鳌大人说他没这么想,那索大人又是什么意思呢?”多尔衮步步紧逼。
索尼却不理他,径直对福临说道:“皇上,肃亲王毕竟是皇家贵胄,如今因为一个小小仵作就断定是饿死的岂不太过草率?而且就算是一般的牢房都是一日三餐照常送饭菜去,更何况这专关皇亲国戚的宗人府,吃食自然不会比外面的大牢差,何故肃亲王会饿死呢!”
多尔衮目光深不见底,说道:“那是豪格自知有罪,所以无颜再苟活于世,自他进宗人府来,就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可是本王倒是命人一日三餐都送去的。索大人若是不信,大可问问那个送饭的小太监。”
索尼还想说什么,鳌拜在一旁忙拉住他的衣角,对他轻声说道:“索大人,现在多尔衮的势力如日中天,咱们不宜硬碰硬。”
福临见两人剑拔弩张,忙出言打了个圆场:“朕想摄政王也定是会念叔侄关系的,摄政王也绝对不会是害死肃亲王的那个人。至于索大人,想必是因为担心肃亲王之死会惹来外人对摄政王的非议,所以只是想替摄政王澄清一下罢了。是这样么,索大人?”
索尼见福临不断的朝自己眨眼睛,这才终于妥协道:“皇上说的正是。”
多尔衮看了一眼福临,转而也缓了脸色,说道:“既然如此,那倒是本王冤枉大人了,改日一定请大人过府一聚,略备些薄酒,好给大人赔罪。”
索尼长袖一挥:“摄政王的好意臣心领了,不过太医说过臣年龄大了,不适宜饮酒,所以恕臣不能从命了。”
多尔衮笑道:“那实在是可惜了,本王这里可是新得了几坛好酒啊!” 清宫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