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振浩没敢再吭声,金钟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谁也不管,谁也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政治表达自由,正所谓‘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但是,如果有人不知足,非要逼着他牺牲自己的影响力去拉动整个公司甚至更多的人表态乃至于转向,那他也不干别的,先怼死这个不知足的一方再说!
这其中就包括了对崔振浩本人的警告……当然,宋康昊要是真的存心不良他金钟铭自然也会去搞宋康昊。
“老崔,你是负责整个公司日常工作的副社长。”金钟铭微微叹了声气。“你有想法是你的自由,只要你不强迫下面的idol违背个人意愿,那我也根本就不会理会的……不过也仅限于此了。多说一句吧,不要为了个人的想法和利益去强迫其他人,韩国人这种赢家通吃的心态早就过时了,最起码在我这里行不通。”
“我懂了。”沉默了一阵后,崔振浩也只能如此回答了。
然而,就当他起身准备离开时,却又忍不住回过了头来。
“有话就说。”金钟铭催促了一声。
“两个事情。”崔振浩认真的讲道。“首先一个,我并不只是存了私心要如何如何,关键是老洪不在这里,我需要求稳,不能上来就让公司出事,搞得没法跟他交代。”
“我理解。”金钟铭点了下头。
“还有一个。”崔振浩继续说道。“其实我觉得,你的意思表达出来,我也好宋康昊先生也好,都会适当的退步各安其分的,因为你终究在我们上面,大家是一路人……说白了,上下有别,内外有分,一路人总是会有分寸的。但是你想过那些居于你之上和之外的人吗?真有可能逼你的,恐怕不大可能是我们这些内部的人,更有可能是那些毫无底线的政客和只会起哄的愚民,他们毫无心理压力也毫无牵绊,真的能容忍你这么放任自己的下属势力去……去各安其分?”
“那我也会给他们一个好看的。”金钟铭认真的答道。“就是这么简单。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崔振浩终于不再开口,而是直接起身离开。
金钟铭目送对方出门,安静的坐了一会,然后从怀里掏出了手机,给初珑打了个电话。大致意思是讲下午他可能要去忙别的事情,电影的问题需要暂时放一放,让那三个小毛孩子也看好贝克,玩够了就直接找二毛让她接手。
不过,挂掉电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以后,金钟铭却一直没有主动联络或者去找谁……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等到一通或者几通电话,甚至是一些人的当面拜访的。
实际上,金钟铭猜对了,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李在斌和宋康昊就已经联袂而来。
“给钟铭你添麻烦了。”宋康昊还穿着绒裤线衣,很显然是从家里直接过来的,坐在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显得很不应景。“我想过会有一些议论,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李在斌社长都跟我说了,这部电影现在这个关头上映会给大家添无谓的麻烦,我接受延迟上映的意见。”
金钟铭没说话,而是问询式的看向了一身正装的李在斌。
“我是中午听说了外面那些说法的,确实是觉得之前有些考虑不周,所以跟院线那边的金英硕代表聊了一下以后,我们一致决定适当的推迟一下这部电影的上映时间。”李在斌赶紧上前一步解释道。
“一致吗?”金钟铭不置可否。
“奉俊昊导演和朴赞郁导演确实有些情绪。”李在斌老老实实的答复道。“但是宋康昊老师劝了几句后,两位导演还是默认了的……”
“我想也是如此。”这次金钟铭点了点头。“那这样就行了,劳烦宋康昊前辈你专门过来解释一通……”
宋康昊自然听出了送客的意思,但是他却没有起身。
“前辈还有什么事情吗?”金钟铭有些不解。“我今天遇到的事情比较多,脑子有些混,要是有哪点顾及不到的还请前辈直说……”
“哎,其实也没什么。”宋康昊摇了摇头。“只是想问下钟铭你,要是今天我没来,你大概会怎么样?”
“还会这个样子吧。”金钟铭若有所思的答复道。“依然同意李在斌社长的建议,适当推迟一下放映时间……没必要因为这个东西去刺激一些人。”
宋康昊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李在斌,然后继续追问了一句:“那要是李在斌社长今天也没来呢?”
李在斌欲言又止,金钟铭也沉默了一下,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怪异和尴尬。
“没什么可隐瞒的。”金钟铭也瞥了一眼李在斌,然后才认真答复道。“我会让李在斌社长和他姐姐全都离开韩国,否则就开始邀购他们的股权,然后还会跟前辈你解约,会把《雪国列车》这部电影封存,会跟奉俊昊还有朴赞郁导演绝交……因为,我会把今天的事情当做一次性质恶劣且突破了我底线的背叛和挑衅。”
李在斌没吱声……而稍微等了一下后后,宋康昊点了点头即刻起身告辞,李在斌也马上鞠躬跟上。
金钟铭没有做任何挽留。
走出门来,正值午休结束,逆着人流的李在斌和宋康昊二人毫无疑问的是沿途的焦点,一路走来不知道多少人主动朝二人问候,最后,两人竟然一直走出公司大门来到停车场才算是能够停下来放心的说几句话。
“李社长觉得,他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宋康昊紧锁眉头。“是在警告你我吗?”
“我觉得他并没有特意警告谁的意思。”李在斌略显无力的答道。“只是在说实话而已……”
宋康昊诧异的看了对方一眼。
“不用这么看我,事实确实如此。”李在斌有些颓然的答道。“我知道宋康昊老师你是怎么想的,但我的确已经没有了之前几天在你们面前流露出的那种心气……”
话到这里,李在斌忍不住稍微顿了一下后,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我在CJ影业被收购了以后确实有了一些不安分的想法,所以之前才会忍不住配合着我那个堂哥搞一些小动作去试探这位。但是宋康昊老师你得明白,我之所以这么做,最大的依仗其实是一个财阀精英分子的自傲,我们这类人总觉的在韩国搞企业谁也不是我们财阀出身人的对手。之前被收购的时候,看着他的财力那么横,自然会有些畏缩,但是等到后来发现他对收购过来的企业不闻不问的时候又觉得有机可乘,这些就是一个财阀出身的人最常有的逻辑……”
大饼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并未急于插话。
“不过就在前两天,就是我这位新老板警告了我一次之后,直接起身去谈了一笔生意,一笔巨大到可以轻易让SK和三星跟他结成了牢固利益纽带的生意。就是这笔举重若轻的生意彻底颠覆了我的认知,那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韩国的财阀虽然强横,却已经不能再动摇他的分毫了。而我本人身上这种基于财阀精英的自傲,在他面前也自然就没了意义。宋康昊老师,你说,如果我不姓李,只是一个CJ影业的二股东和CEO,他说要我滚出韩国,不然就吃了我,难道是在威胁谁吗?难道不是在陈述一句事实吗?”
“所以,这就是你之前为什么放任我们自由选择电影的上映日期,而今天又为什么这么坚定的要推迟电影上映的缘故了?以前的你是有些存心不良,现在的你是以一个打工仔的身份为你的老板做考虑?”
“没错。”
“我倒是蛮好奇的,到底是一个生意让你这么绝望?”
李在斌并没有解释金钟铭做的那笔生意的背后有多少利润,又有多少前景,背后又注定花了多少心思……那些东西跟宋康昊这种人说了也没意义,他只是回过头来,手搭凉棚看了看身后的CUBE大楼。
宋康昊也顺着对方的目光抬起头看了看这栋清潭洞公认的代表性建筑,他听人说过,这栋大楼曾经以豪华酒店的方式被多家财阀共同握在手中,后来却被金钟铭利用天安舰事件后一些人的恐慌心理给整个吞下,从那以后就成为了他本人的一个形象代表,有这栋楼在,就没人能忽视那个年轻人在韩国的存在。
“其实,我倒是也想问问宋康昊老师你一个问题。”李在斌突然开口道。“我有我的理由,你呢,你和两位大导演为什么又会这么的配合?根据我在这个行业里十几年的经历,你们这些人也是很自傲的。可今天我提出来要把《雪国列车》延期上映,你们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表示了认可,宋老师你还专门和我一起过来解释……这又是为什么?”
“首先,你说的这种自傲其实谁都有的。”大饼叔认真的点了下头。“你们这些财阀精英可以因为自己的商业手段而自傲,我们这些搞文艺的当然也有让自己感觉到骄傲的地方。不过,就如同你之前看不起人家,而后又因为人家在一群如狼似虎的财阀中间站稳了脚跟而感到畏惧一样,我们愿意让步也是因为他在我们擅长的领域拥有了有属于他自己的位置……”
“早就听过这样的说法。”李在斌微微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讽。“韩国不仅有财阀,还有教阀、学阀,以及政阀,这四样任何一个韩国人都躲不掉……我年轻的时候一直以为所谓的学阀就是那些靠着大学品牌垄断人事渠道的名校集合体而已,后来才慢慢有了些新的感触。原来,你们这些掌握着知识、文艺、舆论导向、社会评价、意识形态宣传的人其实都是所谓的学阀,互相结成一体,把持着社会价值观……”
宋康昊心里有些本能的不爽,在他看来,对方这是在强行转换概念……哪来的什么学阀,就算是有学阀,跟自己这个话剧出身的演员有什么关系?说白了,还是这些财阀为了防止自己被污名化,强行给还算是健康的学届、文艺界以及社会舆论扣帽子。
“且不谈学阀不学阀了。”李在斌并明显是注意到了意宋康昊的反应,所以马上笑着更正了这个说法。“最起码跟你们这群人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你们的排外性和严苛性还是很明显的……”
“这倒是事实。”宋康昊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是金钟铭这人终究还是立稳了脚跟,他有自己的作品,有自己的口碑,有深植人心的私德……要不是这次车子被人砸了,外面的人都觉得他能再把那辆破车开个七年。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作为最上位者,却主动拿出了上层的收益去缓和整个行业的内部矛盾。所以,就算是两位导演和我都觉得有些不甘心,但也依然愿意尊重他……我们这些人,也不都是臭的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你们对他已经到了尊重这个地步了吗?”李在斌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个字眼。“哪怕他这一次注定会站到跟你们这些人对立的立场?”
“就是因为尊重他,所以才能容忍他拥有自己的立场。”宋康昊认真的答复道。“李社长你终究不是一个纯粹的电影人,所以恐怕很难理解我们的思维方式……从前些日子林权泽电影学院成立以后,整个电影届还会视其为敌的人反而就只有跟他年纪差不多的愣头青了!”
“原来如此。”李在斌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其实想想,何止是学阀和财阀,教阀他也处理的不错……”
“《熔炉》吗?”宋康昊面露恍然。“这部电影差点没把光州的教会给弄垮……所以说我们这些人是愿意服气他的,别的暂且不讲,这种电影想要拍出来是要顶着何等巨大的压力?可一旦拍出来,就是一笔足以让我们这些人保持尊重的巨大砝码!”
“也是让那些宗教人士畏惧的巨大砝码。”李在斌继续说道。“他用这部电影证明了自己面对宗教时的巨大战斗力……可与此同时,他又向西江大学和东国大学分别捐赠了一百亿韩元,一打一拉的……从那之后,我觉得韩国的宗教人士就基本上绝了跟他作对的念头。”
宋康昊心中微微一动:“李社长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们这位老板搜集就差一个政治派阀来练手了!”话到这里,李在斌嗤笑了一声。“只要能当众踩一脚政治派阀却能全身而退,那他就彻底超脱了,就再也没人敢无视他!他就能真正成为这个国家背后理事会里的一个理事了!”
“你确定他能踩得动吗?”宋康昊心里突然有些紧张。
“为什么踩不动?”李在斌继续嗤笑道。“宋老师不要太看得起那些政客……我没有贬低你政治偶像的意思,我是说在韩国,如果一个人能够得到学阀的支持,财阀的默许,还有教阀的躲让……那所谓的政治派阀在他面前也是没有意义的。更何况我刚才已经说了,踩过这一脚,他就是这个国家理事会里的一员了,到时候未必天下无敌,却绝对没人敢惹他了!说不定,他就等着这个机会呢?”
“你是说,有人要倒霉了?”宋康昊本能的想否定对方这种权谋论调,但一张口却又认可了这种推测。
“就不知道是朴女士身边的人不知死活,还是您那位釜山老乡身边的人不知死活了。”李在斌毫不客气的答道。“这是多年财阀子弟的生活赋予我的嗅觉,反正,我估摸着马上就有人跳出来了!”
宋康昊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就如同是呼应着楼下李在斌的话一样,金钟铭办公室里的电话陡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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