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含秋意野生烟，一弯洛水绕南川。闲耕几垄风雨色，瓜田李下莫生嫌。

　　工厂在夏天会每天发降温饮料，是一种塑料袋包装的，里面冻成了冰疙瘩。

　　每次喝的时候，魏启明不用吸管，而是用手将塑料袋的一角揪住，慢慢拉伸，延展性很好的塑料袋就被他拉出一根长长细细的吸管。这样喝方便，不用担心饮料溢出来，还能喝得干干净净。魏启明给江师傅人等示范了一次之后，他就说还是大学生聪明。

　　酱油醋也有塑料袋包装的，往瓶子里倒的时候极不方便，后来李非家的酱油醋用完了，魏启明都是采用这个方法去重新灌。

　　上早班，配好了油漆，魏启明一个人拉着小车，小心的朝车间走。

　　配漆房在高处，到车间侧门之间有个几米的下坡，如果下坡太快就会被溅出来的油漆弄脏衣裤。到了下坡的时候，他用手顶住小车的把手，让它慢慢滑下来，尽量让油漆不要晃荡，其实并不费什么力气，外人看上去会觉得很吃力。

　　魏启明低着头顶车，无暇注意四周的时候，一只白皙的小手已经伸过来帮他一起扶住了车把，纤细的手皮肤下隐隐露着道道青筋，他不用看就知道是小路来了。

　　小路是车间机修班的，唯一一个女性，说女性不贴切，应该是女孩儿。机修班一般来说，都是老爷们的天下，因为小路的存在，魏启明都听到过几次他们说换衣服不方便的抱怨，小路一般就是默不作声的出门避开。

　　小路是厂里的子弟，技校毕业，父母都是一般工人，找了些关系才被塞在这个并不合适她的机修班。不过她自己说挺好，不用上流水线那么累，机修班的重活也轮不到她干。

　　魏启明来了没几天，一次白班的时候她路过他的工位，跟他打了招呼，新来的人总是会引起其他人的好奇，她知道要分来新的大学生了，聊了几句才知道他也是其中一个。

　　小路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的样子，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瘦小的身材，一头半长的头发扎着马尾，但一般都是塞在帽子里的，车间不允许长发作业。显得肥大的工装穿在她身上，显得滑稽，也有几分俏皮。不过她不能笑，一笑就露出一嘴黄黑的四环素牙，实在是煞风景。

　　每次和魏启明聊天开心了的时候，她都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笑，他没少就此揶揄她。

　　认识了之后，白班或者夜班值班，她有空的时候总是会跟魏启明一起聊上一阵，在这个老爷们或者中年婆娘为主的车间，能有个年纪相仿聊得来的伙伴儿，对他和她都是一种愉悦。

　　“车不沉，只是怕油漆溅出来，你不用帮忙的。”魏启明冲着近在咫尺的小路说。

　　“哦，我还以为你顶不住呢，看来是自作多情了哈。”小路和他说话很随意，仿佛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你走开些，可别把你衣服弄脏了，我可不管赔。”其时小车已经稳稳的走在了平地上，她跟在小车后面，一起进车间。

　　“这一大早的，你怎么就来车间了？不忙啊？来偷懒的？”魏启明头也不回的接着说。

　　“偷什么懒啊？再说我们那儿又不累，不用偷懒。他们早上要换衣服，我出来避避。”小路毫不避讳的跟他说，声音里有一丝慵懒的味道。

　　机修班的人都是穿着自己的衣服上班，而他们这些车间班组的，一身衣服穿全天，回家或者回宿舍才会脱掉，如果在车间换，一身臭汗一身漆味的，回家就得洗两套衣服了。

　　“今天下午要清线，你下班有空不，一起转转？”小路冲他说。

　　“哦，好啊，下班我去你们班组找你？”他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

　　“不用不用，你到厂南门等我吧，咱们不出厂太远，就在附近转转吧。我早早回家也没事，跟大学生聊聊天。”小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厂南门离他们不远，出了车间转个弯就到。

　　“行，那我到南门等你。”魏启明把小车拉到工位上，江师傅正坐在地上等他，看他回来了，跟他一起抬漆桶进机器间，用狐疑的眼神看了看小路。

　　小路没有再停留，自己走了。

　　清线，一个月弄一次，魏启明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运作时间长了，自动线上的轨道、遮盘、挂具等就会被涂上一层厚厚的油漆，又日夜不停的经过烤箱烘烤，厚厚的油漆就爆开甚至会脱落，如果落在工件上就会影响工件的涂层，形成不良品。

　　轨道和托盘是固定的，不可能拆了重装，就得机修班的人挨个用锤子敲打，或者用铲刀把上面已经干涸开裂的油漆清理下来，而挂具等可拆卸的部件，就由一帮民工在一个老师傅的带领下，用推车拉到工厂指定的焚烧场，浇上汽油或者稀释剂，把已经干涸的油漆烧掉。那时冲天的黑烟会飘散到小半个工厂，办公室的窗户都会紧紧关上，阻挡冲鼻的气味。

　　路过焚烧场的嘴上不留德的人就会大声咒骂：“涂装部真是作孽。”

　　清线的时候，因为不能继续干活，他们可以正常五点半光明正大的下班，而打卡的任务就交给下一个上班的班组了。

　　通常是夜班或者白班下午六点后，如果他们提前完成了任务，车间领导也不在的情况下，可以不用等到八点才打卡下班，大家伙儿只管走人，此刻班长就会勤快的跑去打卡室，把所有班组成员的打卡纸板搜集成一摞，放在打卡机旁边的桌子上，下一个班组来上班时，

　　就会默契的帮他们打卡，这也是一种互相帮助。

　　魏启明负责的机器操作间下面有几个铁筐，里面塞满了从机加车间弄来的废钢丝和铁屑，铁筐就塞在几个半米见方的抽风口里，废漆雾就从这里经过，粘附在钢丝铁屑上，进行初级过滤。

　　每次清线，他和江师傅要把铁筐从抽风口里拉出来，然后也弄到焚烧场焚烧。滑腻未干的油漆会废掉几双新手套。

　　要是有人经过进行咒骂的时候，魏启明都会脸红，感觉到打从心底的惭愧。而江师傅从小就在这厂里长大，大部分人都认识，他就会跟人对骂，骂完还要加上几句问候或者今晚哪里喝酒之类的相约。

　　下午清线的时候，他坐在车间的空地上，冰凉的水泥地在这晚秋的天气里，带来一阵阵舒爽，不过也不能久坐，班长看见又要吹胡子瞪眼了。

　　小路跟着几个师傅在干活，离魏启明远远的。师傅们登梯子的登梯子，敲托盘的敲托盘，上黄油的上黄油，小路则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的给师傅们打着下手。

　　下班打卡的时候，他看见小路的脑袋从机修班门口一闪，又缩了回去。

　　打卡的地方在车间办公楼一楼，跟机修班隔两个门。车间跟车间办公楼隔着一个路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的对角上。

　　魏启明自己慢慢走着晃到南门没几分钟，小路骑着她的女式单车远远的来了，冲他摆摆手，径自骑着车出了厂门。

　　搞什么名堂？不管自己了？

　　他一脸不解的快步走出南门，看见她过了马路，把车停在了一家小饭店的门口，闪身进了饭店，还不忘回头看了看跟上来的魏启明。

　　他注意着人来人往的下班自行车洪流，还有经过南门的国道上的汽车，也进了那家小饭店，小路已经坐在了靠里的一张油腻肮脏的桌子边。

　　附近没什么干净的饭店，都这样。

　　工厂有三个门，南门，北门，和东门。南门挨着国道，再过去就是洛水，对，曹植写了洛神赋;的洛水。不过肯定是，曹植那时候肯定不是写的他们工厂门口这段狭窄低浅的小河。

　　南门没有家属区，都是住在附近的农民房屋，以及大片大片的田地。下午下班从南门走的大部分都是回家的农民工，偶尔会有出来聚餐的正式职工。

　　北门通往北山家属区，东门通往东区家属区和单身宿舍，单身宿舍就在东门边。

　　北门和东门以小摊档为主，卖小吃，做的是厂里家属和单身职工的生意，南门则是一溜儿小饭店，工人大学和合资公司办公楼都在这里，还有个简陋的小旅馆，主要做的是来谈业务的外地出差人员的生意。

　　半年后北门那里建了个附近最豪华的厂属宾馆，带餐厅，厂里来南门的正式工就更少了。

　　饭店这个时候没什么人，农民工是不会来这里开饭的，正经可以谈业务的饭局，也会去市区了。几盏亮着昏黄灯光的小灯泡，照着这个不大的饭店，坐在桌边的魏启明和小路一时无话，气氛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点了个肉丝炒面，一碗牛肉汤，两个烧饼，老板娘带着不出所料的神情扭着屁股走了，两个穿着工衣的年轻人，不可能给她带来多大生意。

　　魏启明囊中羞涩，小路说她饭量不大，让他顾着自己，给她分点就行。

　　先上来了牛肉汤和烧饼，他分给小路小半碗汤，一人一个烧饼开始吃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们都沉默着，有些尴尬。

　　魏启明把烧饼掰成小块，泡在牛肉汤里泡透了再吃，小路则是一口烧饼一口汤的慢慢嚼着。他嫌牛肉汤不够辣，拿起桌上的一小盆红亮鲜香的油炸辣椒，狠狠的挖了几勺，想必远处看着的老板娘会一阵肉疼。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