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过后，大家回来上班了，难得的是，厂里给开发部各科室配了窗式空调，着实让他们感谢工厂领导的关怀。虽然窗式空调是公司办公楼新换了分体壁挂空调，淘汰给他们的，办公条件的改善还是挺让人开心。

　　一天下午，张工不在，有事回家了。他们正在科室里闲聊，涂装部技术员小冯打了电话来，说深圳的油漆出了问题，问张工在不在。

　　魏启明回答他说张工不在，小冯说那你过来处理一下吧，反正是你们开发部说了算。

　　魏启明挂了电话骑车去到开发部，只见李建设，小冯，还有张经理都在，一个魏启明没见过的中年人也在，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阳离子西装，脚上擦得亮亮的皮鞋，一头四六分的头发比较长，倒象个文艺青年。

　　“来了，小魏，你看看这咋弄？”张经理跟魏启明打了个招呼，在他记忆里，自从他离开涂装部，还是第一次跟她说话。

　　李建设在旁边冲魏启明点点头，小冯跟他站在一起。

　　“您就是张工徒弟吧，魏工您好，我是柳晓风。”中年男人冲他热情的伸出手，魏启明伸手跟他握了握，他握的很有力。

　　“你们还不认识啊？柳先生是深圳漆厂驻洛南办事处的，咱公司用的就是他们的漆。”张经理很诧异他不认识柳晓风。

　　柳晓风，魏启明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张工说起过，是深圳漆厂驻洛南办事处的，其实他们在洛南也就西北摩托车这一个大客户，专门弄了个办事处，可见他们公司在深圳公司心目中的地位。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杨柳岸晓风残月，柳先生名字很文雅啊。”魏启明恭维了一下他，这个人还是比较重要的，他们第一次实质性接触，示好没有坏处。

　　“魏工客气了，您很有内涵啊。”柳晓风回捧了一句。

　　“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酸了，还是看看油漆咋弄吧，可是不能耽误我们生产。”张经理不耐烦的说道。

　　原来是清漆喷好以后，不如原来那么光亮，隐约有发乌的现象，这在以前他可没经历过，难道真是油漆的问题？

　　魏启明自己在下件区看着产品，张经理他们几个站在车间门口交谈着。

　　“江师傅，你看这是啥问题？”今天是江师傅的班，他不知道啥时候出现在魏启明旁边。魏启明象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请教他。

　　“哎，这么点小问题，就把你大工程师难住了？还是下车间下得少啊。”江师傅笑嘻嘻的说。

　　“这不是油漆有问题吗？你知道怎么解决？”魏启明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肯定是他有解决办法。

　　“这是很普遍的问题，这两天不是连着下雨嘛，空气潮湿，烤出来的工件就这样，这是今天第一批工件，问题才刚出现。”江师傅淡然的说着。

　　“那你们以前咋解决的？江师傅。”魏启明一直都是很尊重江师傅的，叫师傅叫的也很勤快。

　　“喷漆前给工件喷点环己酮就好了，喷漆师傅都知道的，喷了环己酮，延长油漆的自干时间，水汽能尽量不留在漆层表面上，就不会发乌了。厂家油漆不可能根据小小的天气变化现改配方，除非是东北跟南方的差别那么大，才会做不一样配方的漆。”江师傅不愧是老师傅，又给魏启明上了一课。

　　这些知识虽然书本里有，但是没实际应用过，早就被魏启明忘干净了。

　　“那今天就喷点环己酮呗，以前咋样处理今天就咋样处理。”魏启明的心落了地，有办法解决就好。可这么点小问题，张经理大张旗鼓的把开发部的人叫来，打的什么主意？

　　“这得你们发话啊，以前是小冯就能安排的，今天张经理正好在车间，就把李建设和你叫来了，还把柳晓风也叫来了。”江师傅倒是认识柳晓风。

　　“柳晓风咋来这么快？住厂里附近？”他问江师傅。

　　“不是吧，他住市里，可能刚好来厂里办事吧。”江师傅啥都清楚。

　　这可能是个小圈套，明明涂装车间自己就能解决的问题，还要把魏启明和李建设叫来，再搭上柳晓风，张经理这是要干什么呢？搞不明白，静观其变吧。

　　魏启明走到张经理他们站的地方，把江师傅教他的招数，跟他们几个说了，张经理还在强调说增加了喷涂工序，影响生产。僵持了一会儿，她最后还是把江师傅叫了过来，让他安排喷环己酮的人手。李建设自始至终都是笑眯眯的没往前凑。

　　谨小慎微的小冯抽空把魏启明拉到一边说：“本来就喷喷环己酮就算了，张经理非得要叫你过来，可不是我弄事儿哈。”魏启明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安排好了活儿，流水线继续运转，柳晓风跟着张经理回办公楼里去了，魏启明和李建设一路回办公室，他邀请魏启明去他办公室坐坐，魏启明痛快的答应了。

　　李建设的办公室跟魏启明办公室差不多，七八个人一起办公，李建设到了办公桌前面，拿起一个塑料的小工件给他说道：“你看看这喷涂效果咋样？”

　　拿起那个工件，握在手里就感觉一种温润感，再看看工件表面，清漆就象一层琥珀包裹着工件，平滑闪亮，很有质感。

　　八十九十年代，要区分进口汽车或者摩托车是很容易的，车身油漆油光锃亮，那一准是进口的，车身油漆乌突突雾蒙蒙的，毫无光泽可言，那就是国产的。区别在于油漆质量本身之外，工艺也是一个很关键的因素。

　　“你这是用的进口漆喷的？”魏启明放下工件，坐在李建设旁边的凳子上。

　　“不是，就是车间的油漆。”李建设没解释为什么会跟以往的油漆外观差别这么大，是在卖个关子，等魏启明问。

　　“那怎么差别这么大呢？啥办法？”魏启明只好接着问。

　　“我喷了两次清漆而已，第一层清漆喷过了，用细砂纸稍微打磨一下，再喷一次，就是这个效果了，很简单。”李建设轻描淡写的说着。

　　“那这是好事啊，要是这样生产，产品外观提升一大截，提高个百八十块的售价，大家也愿意买啊，我还没见过这么闪亮的国产摩托车油漆外观呢。”魏启明爱不释手的摸着工件。

　　“这么喜欢啊？拿去给你玩吧。”李建设没接魏启明的话，倒是把工件送他了。

　　李建设工作的技术处和开发部就隔条马路，魏启明也没骑车，推着回了院子里，一边走一边捉摸，这李建设是什么意思呢？他弄出了喷涂工艺，干嘛不自己跟厂里说？明摆着是想让自己提出来啊，难道这里有什么陷阱？魏启明左思右想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就算新工艺以往都是要开发部出面制定，技术部也是有权力提出来的啊，没有那么明白的区分的。再说了，魏启明在开发部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难道他想通过自己给张工提建议吗？让张工出面？干嘛他自己不跟张工商量？他们关系也不怎么样吗？

　　魏启明放好了自行车，还在一路思考着，最终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跟李经理说，不能平白给张工这个立功的机会。

　　事实证明魏启明还是太天真了，等他隔天跟李经理提出这个新工艺标准的时候，李经理上来就是一句：“工艺虽好，可不现实啊。”

　　“怎么会不现实呢？这可大幅提高了产品的喷涂外观质量啊，对产品形象有很大的改观呀。”魏启明还是觉得有必要采用。

　　“呵呵，小魏啊，你还年轻，你能在工作中想着提高产品质量，可见你是很用心的工作，这个值得表扬。”李经理乐呵呵的跟他说，魏启明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但是。

　　“但是，就象我上次跟你说的，工作要灵活，眼界要开阔，思考问题要有高度。你这个工艺建议是不错，可是我们工厂已经满负荷在生产了，你也在涂装部实习过，那是三班倒的干啊。配套厂产能也饱和了，这才勉强能满足总装车间的生产需要。

　　要是用你这个工艺，那效率就会大大降低了，产量下降了。用一天生产一百台摩托车划算，还是两百台划算呢？现在是客户求着我们卖车，不是我们求着客户买车，明白吗？”李经理语重心长的给他上课。

　　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可品牌形象就不如销量来的重要吗？

　　魏启明虽然觉得这是一种短视行为，但他无能为力去推广，李经理也不可能扭转整个公司以量为主的策略。李建设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没象他这样向领导说出来而已。

　　不过他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深得李经理的赞赏，鼓励他用心研究工艺，总会有用到的一天的。

　　跟柳晓风第一次见面之后的一个星期六下午，快下班了，魏启明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约他下班去市里见见面。魏启明跟他说着话，看着坐在一边的张工，没有问他是否约了张工一起，他也没提张工。工作两年了，他已经不是啥事都要问出来的楞头青了，学会了遇事三思而后行，忍耐和低调。

　　如果是约了张工一起，电话就不会是直接找魏启明的了。

　　按照柳晓风给的地址，魏启明找到了他家，是一个新建成的小区，七层的楼房，他家在三楼。把魏启明让进门，柳晓风忙活着给他泡南方功夫茶，一边让着烟。魏启明还是第一次见到南方功夫茶，大大小小的泡茶工具一套，只见他倒来倒去的，最后用小小的茶杯端给魏启明一杯。入口略苦，回味甘香。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