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从来的那条大路回工厂,那条路人多车多,路也远。
从上海市场出去,一直穿过一个市里的工厂的家属区,是一座不太高的土山,一条笔直的板油路,通到山的那一边。顺着板油路翻过山,那边就是工厂了。
魏启明带着李非,一路蹬着自行车,她坐在后座上,从不同的塑料袋里捡着零食,时不时的喂他一口。
虽然是秋天了,上坡下坡的不停蹬着车,他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是汗。
快到那条柏油路的时候,他不得不放慢了蹬车的节奏,柏油路很陡,大概有两公里的上坡,二十多度的坡度,他是真没那个力气蹬上去。
“商量个事儿吧?”魏启明一边蹬一边跟李非说话。
“啥事?说吧。”她已经不生气了,吃着零食,坐在后座上摇头晃腿的逍遥着。
“你下来走会儿吧,我实在蹬不动了,这坡太陡了,谁也蹬不动啊。”他屁股离座,双腿用力的蹬着。
“不行啊,你刚说了带我回家,可没说让我走着回家,加油。”李非这是在报复啊。
“咱商量商量嘛,这真不是人能骑上去的啊,何况我还带着人呢。话说你有点胖了啊,以前骑车带你可没这么费劲。”他还不忘跟她贫嘴,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赶紧骑吧。我胖了啊?真的吗?”李非不吃零食了,说一个女孩儿胖,果然是转移注意力的最好办法。
“少吃点吧,别一次吃那么多。”继续硬撑着上坡,他双臂都发抖了。
忽然车身一轻,李非下车了,零食扔回到了车筐里。魏启明也赶紧下车,再坚持他就要瘫痪了。
“行了行了,别装了,懒。”李非看他把车子靠在后背上,双臂撑在腿上半蹲着冲她大口喘气,不满意的说着他。
“装什么装啊,要不你来试试?这坡忒TM陡了,压根不是让人骑车的,汽车走都费劲,也不知道谁设计的。”他休息了片刻,心跳没那么剧烈了,年轻还是体力充沛啊。
“得了,我推车吧,你跟着。”李非上前把车接了过去,慢慢推着。
走路就感觉轻松多了,等魏启明休息了一阵儿,把车接过来,一手推着,一手拉着她的手,一起在路边走。
爱她,就拉她的手,这是魏启明的标志。
终于走到了坡顶,回头看去,远处起起落落的房子一片片的尽收眼底,那时候没几栋高楼大厦,基本都是或灰活白外墙的平房。
工厂这边,天际处灰蒙蒙的,没有尽头,近处是一条细流从西往东蜿蜒而去,那是洛水。身边的土山还是有石头的,道路两边是开凿山体留下的山石峭壁,一道道开凿的痕迹十分明显。
路边和崖壁上,长满了野草野花,正在山顶的风中摇曳着。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山风,带来略有腥味的空气,两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
“走吧,下山就快了,不用我费力了。”魏启明对李非说。
“嗯,走,回家喽,你晚上跟我回家吃饭哈。”李非略有霸道的口气,让他心里觉得甜丝丝的。
“嗯,你别坐后座啊。”魏启明表示着不满。
“且,又要占便宜。”以前李非坐他的自行车,太了解他的伎俩。
“什么占便宜,前面风景好啊。再说这附近没人,不怕哈。”魏启明狡辩着。
李非听话的坐在了前面大梁上,窝在了他怀里,手扶在了他的手背上。山风吹起她的头发,丝丝飘打在他的脸上,一股诱人的清香钻进他鼻子里。
下坡的车速越来越快,魏启明有意不刹车,风驰电掣的向山下冲去。李非吓得大叫,拍打着他的手臂,他这才控制着车速继续向坡下滑行。
山风呼呼的顺着衣袖钻进魏启明的胸口,衣服被吹得噼啪作响,他开心的吼了起来:嗷呜~~~
李非也兴奋的跟着魏启明叫:啊~~~
附近没人,也没有车,空荡荡的天地,只有他们俩。
“李非,我爱你”他大叫道。
李非倒不好意思跟着他叫,只是把头靠在他怀里,轻轻的摩挲着。
“我要娶李非当媳妇儿,当老婆。”他继续大叫着。
“别叫了,等下把狼招来了。”李非说道。
他轻吻着她的耳朵,脸颊,她回头,跟他接吻,魏启明有一刹那,闭上了眼睛。
买了新自行车,魏启明又增加了一个苦差事,每天要把车从一楼搬到三楼宿舍走廊里,或者推进宿舍里。时常听闻哪个宿舍丢了钱,丢了车,丢的东西是五花八门。没有外贼来,都是单身宿舍的农转非子弟干的。
每年厂里都有一些农转非的指标,用来表彰那些辛苦工作的,表现突出的农村户口的人,当然其中不乏指标滥用,权钱交易的事情。
农转非以后,就可以转成正式职工了。通常在办理农转非之前,他们是一个人在厂里的,就住单身宿舍。农转非之后,乡下的老婆孩子就都跟着来了,厂里没办法解决这些人的住房需求,就睁只眼闭只眼的由他们占据一个单身宿舍安家了。
人口多的,可能还要占两个房间,单身宿舍,倒有一小半的房间住的是农转非家庭。
平日里到了下班时间,楼道里一家家的煤油炉子就开火了,呛人的煤油味充斥着楼道,钻进房间,伴随着辣椒大蒜的味道。
厂里家属区有煤气罐换的,但是煤气虽然好,是要花钱的,煤油厂里有,只要买个炉子就行了。
魏启明在吃腻了小摊之后,也买了一个煤油炉子,还购置了锅碗瓢盆,只是自己开火的次数有限。
农转非家庭的子弟们,基本也是进厂做工,下班之后整天就是打架喝酒偷东西,稍微有点值钱的东西,不留心转眼就丢了,丢东西的人只能认倒霉,根本查不出谁偷的。
十月份魏启明过生日。生日那天晚上和李非出去溜达了很久,回来后快十一点了,一时偷懒,车就放在了楼下,第二天起来上班,来到楼下一看,果然不见了。
魏启明没敢和李非说车丢了,怕她又给他钱再买,他也不想买新车了,买了还是会丢的。
从那以后他又开始悲催的走路上下班,或者看到熟人,带他一程。
听子林说他们单位有个小赵传,子林的发音是小赵zhuan,不无揶揄的意思,和子林是校友,也是跟他们一批分来的大学生,不过小赵传没住单身宿舍,而是和师兄一起在北山农民家里租房子住。
久听子林说小赵传的滑稽可乐的种种事迹,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应该是个很有趣的人。
一个周日的下午,他们一帮人在宿舍吹牛喝酒,子林忽然说小赵传等会儿会过来玩,大家都说要认识认识。
不久,门就被敲响了,子林急急的去开了门,嘴里唠叨着:“来来来,小赵传,大伙儿可是想认识你好久了。”
只见一个剃着板寸,头发谢顶,但还没全谢光的人走了进来,光看头发确实很象赵传。
他穿着夏装厂服,短袖衬衫左边的袖子卷了上去,直到腋窝,裤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右边的裤腿也是卷上去的,卷到膝盖的位置。脚上是拖鞋,个头不高,大概一米六五的样子,稍显肥壮,敦敦实实的身材。
脸很白净,下巴上有几天没刮的胡子,鼻梁上还架个黑框眼镜。远看就是个农民工,而近看,腼腆的笑容还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他们腾出个位置给他坐下,倒上一杯酒递给他,他开口说话,还带着明显的童音:“有劳各位,一直没来拜访,恕罪恕罪。”说完一口气干了一杯啤酒,于是又给他倒满。
魏启明和他第一次见面,不可能象子林一样叫他那明显取笑人的外号,于是就问他:“还没请教您老的名号?”魏启明是听他说话文雅,就带了玩笑的心思跟他说话。
“哎呦,这位兄台客气的紧了,不敢说名号,叫我郭剑辉就是了。”他还夸张的冲魏启明抱了抱拳。
“草,小赵传整天就几把这个德行,文绉绉的,酸。”子林在一边又开口讽刺起来。剑辉倒仿似没听见子林的话一般,也不还击,跟他们几个说说笑笑的,过了一下午。
剑辉属于内秀的人,对于子林的冷嘲热讽,他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这也是一种高端的蔑视了。反而魏启明和他觉得相见恨晚,很快成了朋友。
再一个星期天,剑辉探头探脑的进了他们宿舍,见只有魏启明一个人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径直走进来到椅子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甩到了他床上。
“兄弟,这本书我可是珍藏好久了,给你看看。”剑辉眯缝着眼睛,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
“啥书啊这是,我可没兴趣看什么街边文学哈。”魏启明用脚拨拉着书,封皮上写着‘欢喜冤家’,没听说过。
“哎,你不能用脚亵渎我们祖先留下的文化瑰宝啊。”剑辉一边说一边恭敬的把书整好,放到他枕头下面:“别让人看见啊,也别说我给你的哈。”剑辉很正式的口气对他说。
“什么书啊,值得你这么珍惜?”魏启明从枕头下面把书又抽出来,打开第一页,第一章目录是:花二娘巧智认情郎,下面就是题头诗:世事从来不自由,千般思爱一时仇。情人谁肯因情死,先结冤家后聚头。
“这是什么书?”魏启明看看也没什么,有啥神神秘秘的?
“你自己没事看吧,看完记得还我哈。我先撤了,师兄等我做饭。”剑辉犹如一阵风,刮过来,又刮走了。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