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启明沉默良久,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和李非的事情告诉他,告诉他,肯定大家都知道了,会不会引起她爸爸的反感?不告诉,眼前跟小路的关系,已经开始有人指三道四的了,长久下去,对小路影响可不好。
算了,还是说了吧,不管了。
“我有女朋友的,没想跟小路谈恋爱。我和她只是聊得来而已,小路性格挺好的,我们能聊得来,一起吃个饭没什么吧?”他下定了决心,就不再犹豫,要是车间里传开了,那对他自己、对小路都不好。
要是让李非知道他在车间跟别的女孩聊天散步,更不知道会怎么想他呢。
“哦,你有女朋友啊,没听你说过呢?哪儿的啊?是咱厂里的吗?还是外地的?”江师傅听他这么说,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的好奇心顿时被魏启明勾起来了,追着问。
“她家就是咱厂的,和我是大学同学,要不然我干嘛从山西来河南呢?这里我人生地不熟的,谁愿意离家这么远来上班啊?”魏启明感慨着,心想如果当初分配回山西,那就肯定是找个榆次的单位了,天天回家吃饭睡觉,没事还可以跟众多好友一起喝酒聊天,多痛快。
当初报到时帮他的那位学长,就是分配到了榆次一间工厂,离魏启明家骑车也就十几分钟的距离。
不过要是回山西工作,他和李非的关系就彻底完结了,这也是他不能接受的,凡事没有十全十美。
“姓啥啊?看我认识不?她爸姓啥?”江师傅见他半天不吭声,着急的问道。
“姓李,她爸原来小学校长,现在在劳资科当科长。”魏启明彻底交代了。
“噢~~~”江师傅一副了解的样子,拉了个长音。“李校长啊,都认识,他家姑娘不错,原来你们是同学啊,瞒得够紧的啊。你小子有眼光。”江师傅拍拍他的后背,又掏出一根烟来。
聊了几句闲话,他语重心长的对魏启明说:“你有女朋友就好,以后没事别和小路走太近,为了你好,今天听他们说看见你俩压马路、去饭店,我还以为你们要谈谈呢。行了,快该干活了,我先进去了哈。”他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溜溜哒哒的朝车间走去。
车间门口,班组的人凑成一堆,和他一起说着什么,魏启明听到有几声恍然的哦哦声,大家就散了。感慨这些人管闲事之余,他也觉得心里流过一丝温情,人多的地方从来不缺少对别人的隐私进行过份关注的人,当然他们也是好心,怕魏启明不知道底细,以后惹人笑话。
后来和大家越来越熟之后,魏启明隐约知道了,小路在外地上技校的时候跟一个有妇之夫好过,还为那男的打过胎,不知怎么被厂里的人都知道了,大家都对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是下班的民工看见他们在一起了吧?应该是!
从那以后,魏启明刻意保持和小路的距离,如果她来车间,他就借故躲开,再不和她坐在一起说话了,时间长了,他们只是维持了一份见面点点头的交情。
民工,是八十,九十年代对非正式职工的统称,带有一些蔑视的称呼,厂里对民工的正式称呼是临时工,他们私下里还是喜欢沿用民工这个约定俗成的称呼。
河南是民工大省,全国各地的建筑工地是他们最常出现的地方,魏启明上学的时候都饱受他们的大个行李挤压之苦。而摩托车厂里,虽然目前正式工的人数足够完成所有的工作,但很多脏活累活正式工是不愿意干的,大家都是厂里子弟,谁欺负谁也不太好,就开始引进附近的壮劳力农民,进厂做正式工不愿意做的工作。
更何况企业要飞速发展,需要大量的熟练工人,厂里子弟身娇肉贵的,数量上也远远满足不了劳动力需求,大批量引进民工,储备生产力,就成了极其正常的选择。
几乎每个车间都有大量民工,象操作机床、电焊、配处理液等需要技术的工作是不会让他们做的,他们大多做些简单的体力工作,例如他们涂装车间的挂工件、拉货、搬货等都是民工干。
民工的工资是不能跟正式工相提并论的,另外逢到年节等厂里分发的各种福利,也不可能有他们的一份,哪里都有三六九等,哪里都有阶级歧视,这是不可更改的社会现实。
民工中不乏头脑灵活的人,若干年奋斗后,大大小小的建筑工地都有河南包工头,成了先富起来的人。他们工厂也有一些民工干了几年后,学会了技术,出去自己做个小作坊,开始跟工厂合作提供配套产品和加工服务,用不了几年就成为一个规模尚可的乡镇企业了。
有些手艺又有些小钱的,就在厂家属区支个摊子卖小吃,一天也不少赚钱,比进厂做工要好很多。
但绝大多数本地民工,只是固守着一块田地,进厂做一份工,挣些现钱养家糊口。对于自己应得的报酬,他们会斤斤计较,对于工厂的区别对待颇有怨气,不过这也是谁都没办法的事情,除非你不干这份工。
魏启明进厂第一个冬天,一个大雪飘飞的夜班,快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一个其他班组的民工骑着车从家里赶来车间,站在风声呼啸的前厅里跺着脚在取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外面的雪已经积的差不多到脚踝那么深了,这大冷的天不在家好好睡觉,来工厂做什么呢?等单身宿舍食堂的人来了,他上前拿了一份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又骑上车走了。
经过单身食堂的人解释,他们才知道,前一个夜班的时候,他们的夜宵少带了一份,那人没吃上,食堂答应他下次补上,让他自己来取,他就来了。
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一份三个,拳头大小。刚合资的时候夜班待遇还是不错的,每次夜班都有包子啊,饺子啊,葱油饼,卤面等夜宵提供,只是一年后单身食堂觉得不堪重负,上夜班的人太多了,他们的活太重。经过协商,取消了夜班提供夜宵的待遇,改为给大家发夜班补助。
班长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嘟囔了几句:“草,这大雪的天,为了几个包子跑那么远的路,这老李真几把抠。”
老李确实是抠,又抠又轴。
还有一次他们中午去南门喝牛肉汤吃烧饼,老李也在。魏启明班组的几个民工和老李认识,其中一个就在那瞎起哄开玩笑说:“老李,翠英对你不好啊,你看你那烧饼,比老张的要小一圈。”
老张就坐在桌子边笑,凑热闹的说:“我跟翠英啥关系,前后院嘞,老李离得远。”
老板娘也是附近他们村里的,就在那骂:“你们几个瞎胡咧咧啥嘞,吃烧饼还不闭上你们那碧嘴。”
老李拿着半个没吃完的烧饼,就走到烘烧饼的炉子那,跟摆在上面的烧饼去比,一边跟老板娘磨叽:“翠英你说,你给我这烧饼是不是比他们的小一圈,我看你是给我最小的一个嘞。”
老板娘骂道:“他们几个那是哄你嘞,一个烧饼,大小能差到哪儿去?你也是,你就是个信球,他们哄你你就信,你个馕货。”
老李就是站在炉子那不走,跟老板娘磨叽着,一帮人拍着桌子起哄,老板娘看拧不过老李,气的从炉子上拿起一个烧饼甩到老李怀里,一边大声骂:“吃吃吃,吃死你个信球。你们几个气蛋货,以后甭来我这吃饭。”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老李拿着白给的烧饼,揣到了兜里。
老张又问:“老李你不吃?不吃给我。”
老李嘟嘟囔囔的说:“吃不了三个,我晚上下班拿给孩子吃。”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哎呦,雷子没出去约会啊,难得难得。”子林驼着背晃进他们宿舍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中午了,难得一个星期天大家都在。
子林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往一边撇着,眯缝着眼睛看着雷子说着,站在那身体还一抖一抖的。
“子林,来来,坐着坐着。”雷子从桌上拿起烟,一边抽出一根扔给子林,又抽出一根扔给魏启明,嘴里跟子林客气着。
子林属于那种你不会对他太讨厌,但很难跟他走心交朋友的人,他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喜欢和人在任何时候开玩笑,愤世嫉俗,好高骛远。
小顾还在床上躺着,背朝外,不知道是还在睡还是醒了不想起来。
徐子正坐在自己床边认真的看书,对于子林的到来仿佛没看见一样,子林曾经讽刺过他,俩人关系不怎么样。徐子是安阳农村人,跟大学时的老四一样,每天早上不管上不上班,都要按时起来,不过他不折腾,就是在自己床边上坐,不会来回走动。
但是他制造烦躁的能力比老四也不差,他每天早上要喝开水,开水烫,他就用嘴呼呼的吹,然后稍凉一些他就一小口一小口的吸溜着喝,那声音不时的窜进你的耳朵里,好象就在你耳边往里吹风一样,一下又一下。
魏启明已经穿好衣服了,正在床上躺着看书,拿起雷子扔过来的烟,点上抽了一口,味道不对,不是喜梅,忙拿在手上看看,居然是十块钱一盒的红塔山。
“有喜事啊?雷子,上这么好的烟。”魏启明把一本《读者文摘》扔到一边,坐起身来,一边抽一边跟他俩说话。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