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南出发前，李非就联系了许生，刚好那天他会从外地坐飞机到广州，约好了就在机场等一下他们，跟他一起坐出租回滨海去。

　　出了到达口，李非让魏启明去找许生。他跑过去出发大厅，上了二楼，来到一个饭档的门口，就看见许生正坐在卡座上皱着眉头，让老板等他俩，他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连忙向许生问好，主动拉起许生的行李箱，去和李非会合。

　　“飞机没晚点吧？”许生在他后面两步远的跟着走，用生硬的普通话跟他说话。

　　“没晚点，挺准时的。”他回答道。虽然才三月份，广州的温度已经快三十度了，加上机场里人群汹涌，魏启明拉着行李箱走了一身的汗。飞机没晚点，许生等了他们快一个小时。

　　“那就好，等下我们一起坐出租车回去，明天上班，以后就是同事了哈。”许生依然皱着眉毛说话，上次见面许生也是一直皱着眉头，连笑的时候也是这样，魏启明感觉他应该是习惯了这个动作，并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

　　到了到达大厅门口，李非正守着他俩的一堆行李，娇俏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楚楚可怜，他不由得一声叹息涌上心头，好好的洛南不待，一定要出来，今天出来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会合之后，许生叫了一辆出租车，坐在了副驾驶位置，魏启明忙前忙后的将一堆行李塞进后备箱，又将许生的行李箱放在后座，他和李非挤在后座，出发回滨海。

　　许生眼望着前方，身体坐得笔挺，也没和他们说话。李非靠在魏启明肩上，颠簸的车让她犯困，枕着他的肩头睡着了。他也觉得有点困，却不想睡觉，透过前座的间隙，望着单调的道路，想着自己的心事。如果上次来面谈时他还有退路，面对许生时心态还有一点倨傲的话，这次他切实感受到了压力，许生以后就是他的老板了，他的决定可以轻易左右魏启明在公司的发展和待遇。

　　在洛南公司里，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犯了也就犯了，没谁会揪住不放；升职加薪谋划位置，你可以一次不行再寻找别的出路和机会，毕竟谁也不能开除你，有位置就有机会，甚至是换科室换部门。上班下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做事也不会把人逼上绝路，所以可以靠关系、耍阴谋、混日子。

　　但是在私营企业，老板是绝对的集权者，他的一句话可以让你马上失去一切或者得到你想要的，滚出公司或者加薪升职，全在老板一念之间，老板可没多少时间跟你做思想工作谈心唠嗑，象李总那样容忍张工的个人脾气性格。雇员和老板是绝对的不对等地位，除非你是他的亲戚。

　　老板是马上就能让你下岗的人，工作位置都没有了，再多的筹措谋划也没有发挥的机会，国企和私企的办事效率区别巨大，就体现在一般雇员的生存空间和时间上。

　　车在夜里十一点多到了滨海，许生领他俩到了他家，进门后把房门钥匙交给了魏启明，说公司新买的宿舍还没装修好，旧宿舍已经没有位置了，他们可以在他家住几天。许生是香港人，还没结婚，在香港也有房子。交代了他怎么用热水器和电器之后，许生急匆匆的又下楼走了，不知道是在滨海还有房子，还是出去住酒店了。

　　这套房子应该是很久没住人了，屋里有一股霉味，许生一个月也难得在这里住几天。不过房子装修得很气派，大理石地面，吊灯台灯，真皮沙发等等一应家具用品都很齐全，大概八十个平方左右，两房一厅，厅很大，房间比较小，魏启明和李非就睡客房，里面有两张单人床，好象宾馆的房间一样。

　　洗手间有个浴缸，等李非洗好澡，魏启明把浴缸洗刷干净之后，放好了水，躺进去放松一下。泡在温暖的水中，手上还夹着根烟吸着，他在水汽缭绕中闭上了眼睛。一天之间从洛南到滨海，时间空间心理，都还没快速的适应，他迷迷糊糊的好象做了一个梦，有一刻居然还想着明天要去开发部上班，但随即明白过来洛南那些人和事儿，都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历史。

　　早上起来，第一天上班，因为不熟悉路，他俩只好打车过去，花了三十多块钱。刚好九点到了公司门口，大门已经开了，只见司机瘫坐在进门的沙发上，阿丽正在吃早餐，跟他俩说了早晨，其他的人都比较冷漠的点点头或者面无表情。没人安排他们的座位和相关事项，具体的阿丽也不清楚，说要等刘光伟来了才知道，他们只好跟着阿丽进了会议室坐着。

　　早上九点上班，不过不用打卡，刘光伟九点半才夹着手包，急匆匆的走进办公室，在自己座位上忙活了几分钟之后，就来到会议室，连声说抱歉抱歉，早上有事来晚了，带着他俩给公司同事一一介绍了，安排魏启明坐在第一个位置上，李非坐魏启明这列最后一个位置，跟他隔一个位置，跟刘光伟并排。整个办公室只有李非和刘光伟桌子上有电脑。

　　看魏启明坐在座位上手足无措的样子，刘光伟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魏启明抬头看看他，刘光伟说：“走，还没吃早餐吧？带你去吃早餐。”他俩确实没吃早餐，早上生怕迟到，起来就来公司了，刘光伟年纪比他大几岁的样子，为人处事可比魏启明显得成熟老练多了。

　　公司处在居民区边上，附近各种店铺都有，还有一个小型的菜市场。他俩来到附近的一个早点摊上，魏启明看着粥和包子没有什么兴趣，那包子他以前在台山试过，不是北方那种大肉包或者菜包，而是里面有豆沙或者叉烧的包子，甜腻腻的不合他口味。粥就更淡了，关键是没有就粥的小咸菜，只是里面加了点皮蛋瘦肉，或者肉末葱花，没有咸菜他无法象别人那样香甜的喝粥。

　　见他不想吃这些，刘光伟对老板说：“来三份肠粉，两份这里吃，一份打包。”然后对他说道：“吃肠粉吧，味道还不错，你尝尝。知道你们北方人口重，刚来肯定吃不惯广东清淡的口味。”

　　魏启明第一次听说肠粉，还没见过，刘光伟已经点了，他只好笑笑说：“没问题，入乡随俗嘛，既然来了，就得适应。”

　　刘光伟说话做事很有效率，比较干脆果断，擅长察言观色，经过交谈，魏启明才知道他是客家人。客家人的饭菜迥异于广东大部分地区的清淡风格，反倒和北方相近，重油味浓。刘光伟刚来滨海也不太习惯，几年下来才慢慢适应了。

　　肠粉上来了，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猪大肠之类的材料做的，而是类似热米皮，味道还能接受，有酱油的咸味，但是他觉得还是太淡，加了两勺辣椒酱尝了尝，感觉还是缺点什么，就问老板要陈醋，结果这早餐摊连陈醋都没有，只有甜丝丝的红醋，他倒了些在肠粉里将就吃吧。

　　刘光伟笑着说：“洛南也吃醋吗？你倒象是山西人，口味还挺挑剔呀，要尽快习惯广东菜哦。”

　　魏启明笑笑说：“我不是洛南人，生在东北，在山西长大，所以爱吃醋。大学毕业跟李非去了洛南，现在又来了滨海。”说到这个，他又觉得自己大学毕业后，完全在跟着李非走，莫名其妙的就失去了自我，闷头不说话了，专心吃肠粉。

　　刘光伟说：“那你这转战了很多地方，适应能力一定很强，就从适应饮食开始吧。”九六年，滨海外地人还不多，说普通话的人是少数，北方风味饭店也很少。

　　吃完了早餐，魏启明起身去付钱，刘光伟用广东话对老板说了句什么，老板就收了他的钱，不收魏启明的，他对刘光伟说道：“这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客了。”

　　刘光伟说：“没几个钱嘛，下次你请。”然后冲魏启明努努嘴说：“你把那个打包的带上。”

　　魏启明心里闪过一阵愠怒，这是把自己当跟班了？不过他没表现出来，顺手拎在了手上，刘光伟看他拿好了，跟他一起往回走，这才跟他说：“给你老婆也带一份嘛，她也没吃早餐，你不能光顾你自己哦。”

　　魏启明讪笑着，心想刘光伟这人实在太会照顾人了，简直是把人的心思都能看透，把你想不到的事情提前替你想好了。魏启明对他好感倍增。

　　回到办公室，早上一直空着的经理室里坐了个人，上次来面谈也没见到里面有人。

　　两个老板的办公室则一直黑着灯。

　　刘光伟把魏启明和李非叫进了会议室，又把经理室的那位请了过来，跟他俩介绍说：“这位是郑经理，你们俩以后跟他做事，不过李非偏重我这边一些，小魏就跟郑经理了。”然后他又对郑经理说：“你的兵到了，以后就要靠你自己培养喽。上次他俩来面谈的时候你不在，我就替你接待了，现在是正式归队了哈。”

　　刘光伟的语气带有一丝讽刺和得意的味道，郑经理耷拉着眼皮，看了刘光伟一眼，神色很有些不屑，明显的有一些不满他的玩笑，并没有说什么。魏启明看在眼里，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为了表现主动，连忙站起来跟郑经理问好，毕竟这是他的直接上司。郑经理跟他握了手，简单的说了个你好，就坐在了一边，依旧不怎么说话，都是刘光伟在讲。

　　刘光伟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公司业务后，他大致有了了解。东升是进出口贸易公司，不过只做进口，没有出口。产品就是汽车、摩托车的发动机和零部件为主。郑经理和刘光伟没有直接上下属关系，各自负责不同的客户，李非会用电脑，主要做一些跟单的事情，跟刘光伟接触会多一些，魏启明就算业务员了。另外公司在香港有分公司，主要处理一些单证钱款的事情，目前他俩还不用了解。

　　散会后李非回去座位坐着，魏启明跟郑经理去了他的经理室，郑经理拿出一包红双喜来，原来郑经理也抽烟。郑经理自己点上一根后，眼带询问的朝他推了推烟盒，魏启明没客气的抽出一根来也点上，吸烟很老练的样子，郑经理笑着说：“以后想抽烟就进来我这里抽好了。”魏启明连忙点头说谢谢，两个人抽着烟，陌生人的感觉无形中淡化了很多。

　　郑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人，比较高又比较瘦，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时常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给魏启明的第一印象不好。郑经理不爱说话，说起话来语速非常慢，好象一直在沉吟的样子。

　　抽完一根烟，魏启明自觉的出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刘光伟又把他单独叫到会议室，关上了门跟他聊天，问他英语怎么样，电脑怎么样，懂不懂进出口知识等等，这是在考量他的工作经验和能力了。他英语自信还行，电脑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至于进出口，还是第一次接触。

　　“别紧张，毕竟是大学生，这些东西没那么复杂，你有英语基础就好，相信你很快可以上手。”刘光伟坐在他身边，亲热的拍拍他的肩膀，结束了谈话。看得出来，许生对刘光伟很是倚重，公司大小事情都要他出面负责，是个干事的人，为啥让自己跟着郑经理呢，要是跟着刘光伟还能尽快融入工作，他心里比较着两个经理，略带遗憾的想着。

　　谈完话又在座位上坐了半个小时，就到了午饭时间了，大家乱哄哄的朝楼梯间涌去，狭窄的地方摆了两个类似麦当劳那样的铁架子连体桌椅，坐下的人彼此间挤挤挨挨的，胳膊腿脚稍不留心就会碰到，又没有空调，魏启明坐下没两分钟就出了一身大汗。

　　一份份的菜已经用不锈钢盘子分好了，饭和汤都在锅里，要吃得自己去装。每个盘子里是两条香煎红衫鱼，还有几条青菜，一点广东咸酸菜。好不容易吃到点咸菜，魏启明就着咸菜吃了两碗饭，那碗还没有北方的碗一半大，吃了两碗他也觉得饱了。在北方他也是吃两大碗饭才觉得饱，好生神奇。

　　坐在他旁边的阿丽手里拿着筷子，点在自己的嘴唇上，看着他盘子里的鱼说：“小魏，你不爱吃鱼吗？”他的两条鱼只吃了一条，剩了一条整鱼和一个鱼头。香煎红衫鱼，远闻着尽是葱姜蒜的香味，但离近了，尤其是鱼肉放进嘴里，有一股腥味，不象北方的鱼红烧之后那么入味。

　　“我不爱吃鱼，你吃吧。”魏启明看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把盘子朝她推了推，阿丽赶忙说谢谢，飞快的把整鱼夹到自己碗里。司机跟她抢着嬉闹起来，阿丽又把剩的鱼头也夹起来给了司机，一个小破鱼头，有那么好吃吗？

　　“小魏，你喝点汤啦，很好喝的。”阿丽每次叫他小魏，魏启明都听着是叫小喂，语调很怪。她吃了魏启明的鱼，有点不好意思的跟他客气着。

　　“好啊，喝汤。”他从来就不爱喝汤的，架不住阿丽的热情。广东的老火靓汤也是很出名的，上次他在台山饭店里喝了冬瓜排骨盅，感觉还不错，试试这公司的私家汤怎么样。

　　他拿起勺子在汤里搅了搅，汤已经被他们喝了大半，不过还有很多，魏启明看到汤里面有苹果，红衫鱼，姜蒜葱等等，这实在是超出他的认知了，苹果和鱼也能一起熬汤？本着尝尝的想法，他舀了一个碗底的汤，象喝药一样沾了一下舌头，又腥又甜，算了吧，谁爱喝谁喝，他把碗放在了桌子上，不等阿丽说什么就飞快的下了楼梯。

　　中午吃过饭，可以休息一个小时，他有午睡的习惯，不过这里可不如洛南中午休息时间长了，只能趴在座位上休息休息。李非已经在座位上噼里啪啦的摆弄电脑了，而一帮老员工分成了两伙在打牌赌钱，一伙在进门待客区的茶几上摆开阵势，一伙在会议室的桌子上，广东话大呼小叫的没有个清静。

　　整个公司开着四部吸顶空调，控制面板统统都是拉到最低温度十六度，马力十足，连他这怕热的人都觉得在冰窖一样。吵吵闹闹加上冷，他睡不着，就去郑经理屋里抽根烟，郑经理正端坐在座位上吞云吐雾。

　　郑经理的经理室实在是干净的过份，桌上没有电脑，也没有文件，只有一套办公桌椅，连个文件柜都没有。办公桌上有烟灰缸和一支笔，一叠草稿纸，还有个他的手包和砖头大哥大，办公桌前两把椅子，没有电脑，他怎么处理业务呢？全是手写？慢慢了解吧。

　　魏启明跟郑经理聊天，感觉他有一种隐隐的抗拒感，魏启明问工作问题，他都不怎么正面回答，一直皮笑肉不笑的应付他。郑经理是福建人，有两个孩子，爱人不上班，专门在家带孩子，住在公司宿舍里。除了工作上的问题，他个人的情况，没等魏启明问，郑经理倒是源源本本的跟他说了很多。

　　魏启明关心的不是郑经理的家庭情况，他要尽快了解怎么开展业务，自己需要做些什么，郑经理难道还怕他了解这些吗？可能还是不熟吧，不急。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