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个没打车,顺着街道慢慢溜达着,欣赏下雾都夜色。街道这边从山脚开始,各种建筑阶梯一样的从低到高,顺着山势排列着,明亮的灯光一片片高低散落,显示着山城跟其他城市不一样的格局。
街道另外一边的远处是一条黑色的地带,将两岸的灯光隔离开来,仿佛一个星星点点的罗盘,被人从中间用手指随意的抹去了一道,成了黑压压的一条印记。那是嘉陵江,上面零零星星有夜船的灯光点缀着,不时传来一声声昂昂的喇叭声,悠悠当当的响彻了夜晚。
“老魏,给了多少钱给小姐?”程义辉问他。
“两百块,不多吧?”他实在不知道该给多少。
“草,你个傻逼,啥都没干,就给了两百块?!坐大厅最多给五十块就行了呀。怪我怪我,没给你提前上课。”程义辉对他的败家行为痛心疾首。
“魏工你这是哄抬物价啊,重庆还没这么高的小费呐,再加一百都可以上三楼开一枪了。”小戴跟他开着玩笑。
“那女孩儿挺可怜的,家里困难,不得已做了小姐。”魏启明为自己找着理由。
“你个大傻逼,那些小姐哪个是因为家里困难才干这个的?都是好吃懒做的人,随便编个理由你也信。”程义辉一双老鼠眼极其鄙视的看着他。
“。。。。。。”魏启明也回过味来,为自己的没见识感到羞愧了。
两个人给他上着课,走累了才打车回宾馆,程义辉没回工厂,随着他进了房间,他也是参会的,专门安排了他俩睡一间房。他开始为两百块感到懊恼了,让程义辉先去洗澡,这一天又是火车又是逛街的,也着实累了,想先躺着歇歇。
电话响起的时候,他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接起来,是孙明山,请他过去他房间一趟,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儿?
坐在床边的圈椅里,孙明山先给他扔过来了一条红塔山,他不动声色的放在了一边的小桌上。
“老弟,作为哥哥,咱们相见真是缘分,说句掏心窝的话,我今晚叫你过来,想认真跟你商量个事情。”孙明山一贯亲热豪爽的作风,难得今晚这么正式,魏启明也真的把他当成了朋友。孙名山一边说,一边暗自打量魏启明的反应。
“大江的实力你也看见了,有机会再去我们厂里考察下,我们油漆的质量和生产能力是毫无问题的。你们作为全国有名的企业,我们真的想做进你们摩托车厂,还得老弟你在里面帮忙。”孙明山开门见山的说着。
“这没问题,我会如实汇报我的所见的,只是到底能不能成,我也没把握,毕竟这事儿要李总做主才行。”魏启明可不能大包大揽,万一没弄成,他还得想想要不要还钱给大江呢,毕竟拿了不少东西。
“这个我明白,只要在你能负责的范围内,给哥哥照顾下就行,不会让你难做的。”孙明山理解的点着头说。接着他竖起两个手指头,说道:“我跟公司说了你的事情,经过争取,公司同意给你这个数。”
两千?太少了吧。两万?那也不错,反正主要是李总的工作,魏启明跑跑腿儿而已。
“两个点,你觉得怎么样?要是不行,我再跟公司去争取下。”孙明山说着话,脸上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让他觉得孙名山为了给他争取些利益,真的是费尽了心思。相比柳晓风的亲切自然,孙名山这种表演更能打动魏启明那相对单纯的心。
魏启明这才想起柳晓风跟他提过给一个点,被张工压住了的事儿,两个点,挺多的了。
“以后你有什么大的开销,比如请人吃饭,买烟买酒,电器什么的,都把发票留着,等我过去你们厂,给你报销。”孙明山见魏启明没有什么异议的缓缓点头,大方的补充了一句。提起了钱,让他心里有了点不自然的感觉,跟孙名山在一起也觉得别扭了起来,友谊沾染了铜臭,破坏了原本纯洁的哥们义气。他和孙名山各抽了根烟,就告辞回了自己房间。
“你去哪儿了?”程义辉光着身子,只穿了个三角内裤坐在床上,看他喜滋滋的进门,问道。
“孙明山叫我过去了一趟,跟我谈供货的事儿。”魏启明一头躺倒在床上说道。
“说起来,大江的油漆还行,你们厂要是进了,他们也不小气,你小子有得赚了。”程义辉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着。
“他给我两个点的销售提成。”程义辉倒不至于会出卖自己吧,他说了实话。
“草,你个大傻逼,我们厂那点用漆量,他们业务员都给我四个点,你是孙明山直接给的,不能低于五个点,你们厂那么大的量,你就是要八个点,他也得给你。你要两个点,剩下那些,都被孙明山扣下自己拿了,你倒替他赚钱了。你个傻逼。”程义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骂着他。
就象后来有个小品里演的,魏启明当时的心态就是要什么自行车啊?这就不少了。至于别人怎么赚,他也不是太在意,大家有钱赚才好嘛。不过洗完了澡躺在床上,程义辉已经睡着了,他枕着枕头看着黑暗,心里还是有些懊悔的,柳晓风随随便便都能争取一个点给他,孙名山给两个点,确实如程义辉说的,太少了。
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再去找孙明山说你得给我五个点吧,他对自己真的不错了,大家都是朋友,就这样吧。
在重庆开了两天会,无非上午做些报告介绍,下午去市区逛逛,什么渣滓洞、大足石刻,大江把节目安排的十分丰富,魏启明根本不爱动,散会就回房间睡觉,哪儿也没再去。最后一天拿了大江发的每人一份会议留念礼物,大家就打道回府了。
在回洛南的列车上,魏启明不由得想着丁宁,回忆着他们说过的话,以及她那沉稳、值得信任的样子。第一次自己出差,就发生了这样的浪漫邂逅,他时而觉得兴奋,时而觉得惭愧,黑夜中他睡不着,好象还能看到白色的茉莉花手镯在他眼前闪动。
回到宿舍,整理了下东西,休息了一下午,晚上他就去了李非家。他在卧室把香水送给李非的时候,她非常开心,毕竟这是进口的名牌香水,她以前可没用过。她把香水瓶摆在一堆各种各样的瓶子边上,显得很是突出。
那些瓶子大部分是玉兰油和羽西化妆品,在洛南,目前能用这两个牌子,就算比较高消费了。自从他有了额外的收入后,总是会跟她一起买这样那样的化妆品,虽然他不知道那些东西的具体用处,可见到她开开心心的,他就觉得值了。两个人分开了几天,他尤其的想念她,可无法表达他心里的那股热情,让他又觉得遗憾。李非明白他的感受,微微耷拉着眼皮,变得不自然起来。聊天半个多小时,他就回宿舍去了。
李非虽然没跟他说过她有没有收过客户给的钱,但是隔三差五的总会有些礼品拿回家去,五花八门的,啥都有,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配套处真的很有油水。另外她们部门最近经常出去活动,有时是市里,有时是附近城市,周末还可能在外面过夜。
有几次魏启明回家,她都不在,回来很晚,而且满嘴酒气,她妈妈不停的说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喝酒呢,她则满不在乎的说都是厂家请客,实在是拗不过去不喝。对此他很是担心,尤其是想到她们单位那个马处长,还有赵姐,都不是什么好人,李非可别跟着学坏了。
可他不能明着指责她什么,毕竟那是她的工作。而他内心深处,那不可触动的隐秘,经常的在夜深人静时浮现在他脑海里,丁宁给他做过的分析,不经意的就会跑出来提醒他:李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原以为自己很了解她,却发现实际上他对李非一点都不了解。
回到开发部上班,关于油漆样品测试的事情,所剩时间不多,各厂的样品陆续也已经到了,接下来就要安排去广州实验室做性能测试。
魏启明办公室的电话不能打长途,要打工作长途电话的话,可以先给总机打电话申请,报上号码等总机拨通再转过来。丁宁给他的扣机号码他已经记在了心里,纸条扔掉了。
一大早,张工就让他拎着三罐油漆和三罐稀释剂,拿着三组处理过的铁片,每个铁片背面,都被张工写上了编号。他俩骑车来到了涂装车间,正好是江师傅的班,魏启明跟各位师傅打着招呼,张工则叫过班长来,让他帮忙给安排个喷漆工做实验用的样板。
为了保密和公平,张工准备了这三套样板,让他拿去广州,不过看来他是不会跟魏启明说哪个编号的样板是哪家的了,他看着张工亲自指导喷漆工配着油漆,做着准备工作。
“张工,咋弄这些样板?又是做实验嘞?你们这实验可多,耽误我们干活。”油漆工是个附近农村的民工,嘴里跟张工开着玩笑,喷几块样板不用十分钟,这点小活能耽误啥?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好好给我干,干不好我可得找你们班长收拾你!”没想到一向还算爱开玩笑的张工,非常严厉的斥责起那个喷漆工来,或者是今天心情不好吧。被训了几句的喷漆工热脸被扇了一巴掌一样,撇撇嘴再不说话了,闷头准备干活。
为了避嫌,配好漆之后,魏启明远远的站到了一边去,心里想着办法。虽说他对大江的产品质量很有信心,但难保会出什么意外,不掌握主动权,万一有了偏差,大江做供应商的事情落实不下来,那就会让李总脸上不好看了,这也不符合他自己的利益。
喷样板的时候,喷漆室里虽然有风机抽风,还是会漆雾缭绕的,喷漆工都带着防毒面具作业,张工交代好了,就离开了喷漆室,站在离魏启明不远的地方看着。
喷完了三组样板,喷漆工把那些铁片都挂上轨道了,跟着工件一起往前慢悠悠的传送着,流平表干之后,就可以进自动线的烤箱烤干了,张工背着手,不放心的一路跟着工件,不时的伸头进去看看。
魏启明则主动的跟喷漆工把三罐油漆和稀释剂收拾起来,分别盖好盖子,喷漆工在用稀释剂刷着喷枪,不刷容易造成不同的油漆混合,虽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工艺流程是这样规定的,谁也不能马虎。
“张工心情可能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哈,他老人家架子大,就这个脾气。”魏启明主动的提起刚才的事,安慰着喷漆工。这个喷漆工跟魏启明关系还可以,他在班组干活的时候,也跟喷漆工经常一起抽烟聊天什么的。
“就是一句玩笑,他就那态度,有啥了不起,以后再来做啥实验,我可不给他干了,去球。”喷漆工还在愤愤不平。
“唉,都是公司的事儿,你也不能说不干,毕竟还是班长安排的嘛。”魏启明若无其事的跟他说着。提起班长,对于喷漆工来说,比张工管用得多,张工只能说说他,不能把他怎么样。班长可以安排他的工位,加班计工资什么的,喷漆工不吭声了。
“说起来,我也经常被张工训,想开点,么啥事儿。张工要求可严了,你别把样板喷错了哈,编码要对应的,我们这次可是很重要的实验。”魏启明顺着思路说着,套着喷漆工的话。
喷漆工哪会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梗着脖子说:“就那几个样板,我还能喷错?编号是1的是重庆的,2号是大江,3号是深圳的,张工就是这样交代的。”张工百密一疏,也可能是担心自己记不住,小罐子样品上的厂家标签他没撕掉,喷漆工相当肯定的说着。
“嗯,没错就好,那我走了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魏启明不想再多和喷漆工待在一块儿,怕张工起疑心,这时张工已经跟着样板转弯,看不见人了。他追上张工露个脸,然后去车间门口歇着去了。
样板烤好了,张工一一收到了牛皮纸信封里,出了车间,很自然的交给一直在车间门口等着的魏启明,信封上也用记号笔只标明了123号,跟样板一致。张工很轻松的样子,魏启明心里也很轻松。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