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卯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不过对于大多数的士兵而言,这个时候,他们依旧看不清楚东西。
萧怀安嘴里咬着草根,靠在一棵树上,不时地凝视着前方。一名士兵手中捏着水囊,咕咚咕咚喝着水,而另一个士兵手中则看着已经冰冷的胡饼,在大口大口的吃着。
萧怀安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茶叶蛋,剥开了壳慢慢吃着,忽然,一滴泪水从眼中滑落,他擦了擦泪水,脸上带着凄苦。
吃着胡饼的斥候名叫陈道,今年二十五岁,他做斥候已经有三年,见惯了生死,就算有人在他面前死去,他依然能不露声色的吃着东西。看见萧怀安流泪,陈道笑道:“小子,坚强些。打仗哪能不死人的,我们只是斥候,交战相对要少,你若是在两军阵前厮杀,看见那些人被杀死,脑浆到处都是,血肉模糊,那才叫一个凄凉!”
陈道说着的时候,萧怀安突然扔掉了茶叶蛋,“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萧怀安虽然做斥候的日子不短,可是大多数的时候,杨侑很是照顾他,让他跟着侯君集,或者是丘行恭,没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但是在数日前,杨侑接到了萧辰的书信,不再照顾他。
用萧辰的话来说,玉不雕不成器,如果萧怀安连一个斥候都做不好,将来怎么为陛下效力?
杨侑将萧怀安放在了最为精锐一队斥候里,让他们带着萧怀安巡逻。就在两个时辰前,这一队斥候与江都军的斥候相遇,双方发生一场战斗,两名斥候为了保护一直很照顾他们的萧怀安,不幸战死。
萧怀安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害死了两个袍泽,所以他痛苦。陈道本来想要安慰他,可是用错了办法,反而让萧怀安吐了。一想起陈道说的那种惨状,萧怀安就觉得再也没有了胃口。
陈道眯起了眼睛,忽然笑道:“小子,你本来出身高贵,不像我们一样,是农家子弟,何苦来受这份苦?你若吃不了苦,还是早些回去搂着女人睡觉吧!”
“你!”萧怀安闻言大怒,他停止了呕吐,忿忿地看着陈道。
余下的一名斥候看着两人,他站起身来,打着哈哈,劝慰着两人。忽然,在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只听到了一声轻响。这是弓弦的响声,在黑夜里显得是如此的突兀,让人措不及防。
“危险!”陈道的目力极佳,他只看见一点光亮,就立刻判断出,这一支箭羽是朝萧怀安飞去,但是随着他的声音,萧怀安却没有任何的动作,仿佛被吓呆了一般。
陈道来不及多想,他迅速站起身来,朝着萧怀安狠狠扑去,萧怀安倒在地上,而那一支箭羽钉在了陈道的后背,箭簇甚至还露了出来,这一箭之威,是如此的吓人。
“敌袭!”那名士兵一声尖叫,拔出了横刀,矮下身子,警惕地看着四周。
“陈大哥!”萧怀安这时反应过来,扑到了陈道身上。
陈道被一箭射中肺叶,脸色憋得通红,他喘息着,道:“有敌人,恐怕是江都军的大军,你快走,不然就晚了!”
萧怀安道:“陈大哥,我要带你走!”
“混蛋,你不走就都走不了了,快走,把这个消息传回去!”陈道说着,奋力推了一把萧怀安。
萧怀安还不想走,但这时,地面震动起来,数十匹快马从暗处跑了出来,他们人人持弓,不断射出箭羽,弓箭在四周呼啸,不断钉入树木上,发出一连串的响声。
这一下,萧怀安真的变了脸色,他知道陈道说的没有错,果然是江都军的大军来了,不然,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弓骑兵。
“快走!”那名斥候大声喝道,一边说,一边挥动着手中的横刀,格打着箭羽,但是江都军的箭羽很是密集,他挡了一箭,两箭,却挡不住七八箭。
手臂上中了一箭之后,他挥动箭羽的速度越来越慢。
“快走!”陈道发出一声怒喝,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奋力拉扯着弓箭,嗖嗖几箭,射死了江都军两名骑兵。两名骑兵被射死,江都兵顿时有了惧之意,他们的速度稍微顿了一顿。
趁着这个机会,萧怀安爬上了战马,他策马奔到陈道身前,伸出大手,道:“上来!”
“你快走,不用管我!”陈道喝道,看见萧怀安还不想走,他拔出箭羽,在战马屁股上狠狠一刺,战马哀鸣着扬起了双蹄,朝着前方飞奔。
萧怀安马术不错,急忙伏在马鞍之上,紧紧的抱住马脖子,战马奔驰,风声在呼啸,他回头,看见陈道两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知道,这是两人用生命为他争取时间。
陈道说的没有错,必须要将这个消息告诉陛下,而张龙也告诉过他,作为一个斥候,最大的胜利就是能将消息传回去,而不是为了袍泽拼命,纵然是如此,萧怀安的眼中依然泪水涟涟。
陈道送走了萧怀安之后,突然停顿了一下的江都骑兵突然再度发力,齐齐射出了数十支箭羽,顿时将陈道和另一名斥候射成了马蜂窝。
在一群射手中,宇文化及目光阴冷地走了出来,他一挥马鞭,道:“追,务必要将此人射杀!”
“喏!”十几名骑兵们应着,策马疾奔,顿时,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有如炒豆一般,显得如此热闹。
“大丞相,听说杨侑小儿一直固守大营,这一次的出击,他会应战吗?”鹰扬郎将孟秉问道。
杨士览呵呵一笑,道:“孟将军,这一次大丞相已经定好了计谋,杨侑小儿不出战也要出战!”
宇文化及冷笑一声,目光冷冷扫过女婿,虽然没有说话,却让杨士览身子一哆嗦。目光扫过女婿之后,宇文化及抬头仰望星空,天色就要亮了,一路他杀死了不少隋军的斥候,如今距离隋军大营只有二十多里,只需要一个时辰,就能抵达隋军大营,杀杨侑一个措手不及。
“传令下去,三军速速前行,在隋军五里外摆开阵型!”宇文化及大声的喝道,声音在夜空回荡,久久不绝。江都兵得到消息,迅速北上。
萧怀安一边哭着,一边奋力拍打着战马,马蹄声声,有如重锤敲打在他的心头,让他痛苦无比。这些人都是为了保护他而死,他觉得虽然他学习了不少,可是还是拖了旁人的后腿,他是不祥的代表,凡是和他一起的,都会倒霉。
战马的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极致,但是身后,依然有不少轻骑兵如同跗骨之蛆追来,他们不断箭羽,要杀死萧怀安。箭羽如同流星,不断穿梭,萧怀安只得紧紧贴在战马身上,以免被不长眼的箭羽射中。
不知不觉,跑出了五里,这时,战马的速度降了下来,这匹战马已经耗尽了体力。江都军骑兵看见,齐声大喝着,越加兴奋地追了上来。
萧怀安狠狠地抽打着战马,尽力地榨取着战马的体力,战马喷着重重的鼻息,体力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刻了。
“他跑不了了,捉活的!”一个士兵说着,策马疾奔。
其他士兵也哈哈大笑着,像一只猎豹一样追逐着属于他的猎物。
这个时候距离越来越近了,一个箭法了得的士兵取出了弓箭,嗖的一箭射中了萧怀安的战马。战马被射中后蹄,发出一声哀鸣,萧怀安措不及防,迎面倒在了地上。
沙子进入了他的嘴里,鼻子里全是灰尘,他忙不迭地吐着,这时,江都军哈哈大笑着,他们放慢了速度,在他们的眼中,萧怀安肯定是逃不走了。
他的战马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的两条腿怎么跑得过骑兵呢?
“小子,让你跑!”一个江都兵讥笑着拔出了横刀,眯着眼睛打量着猎物。
萧怀安还在吐着嘴里的沙子,他甩掉了脚上的马镫,战马沉重地呼吸着,声音大的十几步外都能听见,萧怀安慢慢的站起身来,拔出了腰间的横刀。
身为萧家人,他的灵魂是高傲的,他绝对不能丢掉萧家人的脸面,在危险面前,他选择了死,俘虏,那是多么大的耻辱!
“小子,你就算死了,老子也要割下你的狗头!”那名士兵狞笑着,得意的笑声在夜空里久久未绝。在他的笑声掩盖下,他并没有听到一声轻响。
下一刻,一支箭羽激射而来,正中他的咽喉,如同鸭子一般的笑声戈然而止。
随着这一支箭羽的射出,更多的箭羽激射而出,他们藏在暗处,不声不响,突然发动了致命一击,让江都军骑兵措不及防,骑兵们纷纷中箭。十五人倒下之后,仅有的一人尖叫一声,拍马逃走。
萧怀安惊魂未定,他拍了拍胸口,站起身来,这时,一个熟悉的大笑声在他耳边回响:“臭小子,没有事吧?”
“没事,没事!”萧怀安说着,转过头,看见了侯君集,“侯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侯君集挠挠头,道:“哎,我可是一个苦命人,大半夜人家都在睡觉,我却要在这里守夜,实在是苦不堪言啊!”侯君集的话刚刚说完,突然想到什么似得,问道:“你怎么会被他们追杀,难道江都军的斥候已经如此嚣张了吗?”
“侯将军,江都军似乎要来攻营了!”萧怀安说道。
侯君集身子一震,他快步走到被杀死的江都军身边,仔细地看着他们身上的衣甲,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变了,这些人,并不是斥候,而是成编制的江都军骑兵! 撼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