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一间酒肆,名叫醉人坊。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名叫崔有才,此人长的白净无须,似乎是一个读书人,他善于经营,酒肆里经常满客。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崔有才在在忙碌着,案几上的算盘啪啪直响,几名食客在聊着天,他们此时已经知道大军在浅水原被薛举击败的消息,对此很多人表示了担忧。
就在众食客有一句没一句说着的时候,大门外走来了一人,他一个人摇摇晃晃,显然喝了不少酒,他进来之后,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喝道:“上酒,快上酒!”
崔有才一看,急忙奔过来,道:“哎哟,这不是肇仁兄吗?”
此人正是刘文静,自从李渊与独孤怀恩等人达成一致,将浅水原之战失败的过错推给了他和殷开山之后,刘文静的心情就很不高兴,为此他日日买醉,流连于酒肆。
刘文静口中喷着酒气,道:“快上酒!”
崔有才迟疑着,道:“肇仁兄,你已经醉成了这样,还是找一辆马车回家睡一觉吧!”
说着,崔有才正要走出去,刘文静一把拉住了他,道:“不要,我只要喝酒,快给我酒!”
崔有才劝道:“肇仁兄,回去休息吧!”崔有才话音刚落,刘文静狠狠地一拳打在了案几上,案几一震,酒具跌落,发出一声脆响。
刘文静红着眼睛,吼道:“快给我酒,给我酒!”
崔有才叹息一声,吩咐着店小二,道:“上酒!”
不一会,店小二将酒献了上来,刘文静到了一杯酒,喝了一口,顿时喷了出来,他激动的跳起来,大声吼道:“你这是水,不是酒!”
崔有才无奈的耸耸肩,道:“上好酒!”
片刻之后,刘文静试了试,发现真的是酒而不是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看见崔有才正要离开,一把拉住他,道:“别走,陪我喝酒!”崔有才平素和他交好,又见他买醉,便坐了下来,陪着他喝酒。
刘文静先是不吭声,而是一连喝了七八杯酒,这七八杯酒喝下肚,刘文静的脸红了起来,他重重地放下酒杯,叹息道:“崔兄,我冤枉,冤枉啊!”
崔有才吃惊地道:“肇仁兄,难道有人暗害你?”
刘文静苦笑着摇头,他的心中着实不甘,这一次李渊将浅水原战败的责任推给了他,他非常想要找人倾述,可是他却发现没有人可以说,为此他日日买醉,此时,他听到崔有才询问,心中却犹豫了。
崔有才问道:“肇仁兄,究竟怎么了?”
刘文静放下酒杯,长长叹息一声,道:“哎,这一次浅水原大战,是秦公因为缺粮而不得已出战,可是李渊却将这个过错推到了我的头上,将我革职。”
崔有才摇摇头,道:“这太过分了,唐王怎能如此!”
刘文静苦笑道:“他此时只信任他的亲人,除此之外他谁都不会信任,当初我算看走了眼!”
崔有才不说话,他端起酒杯,轻轻呷了一口,若有所思的看着刘文静。
此时,唐王府上,李渊心中十分忧虑,虽然刘文静、殷开山顶下了这个罪名,但战败的结果依旧没有改变,形势依然危险。但让李渊心中奇怪的是西秦帝薛举并没有乘胜追击,这使得李渊有了喘息之机。
他趁着这些日子,连续拜访了关陇贵族,与他们达成了一致,那就是同舟共济,应付这道难关,关陇贵族也知道此间厉害,准备贡献出家中子弟,与西秦军一搏,可是,十几天过去了,西秦军依然没有进兵长安的迹象。
“难道薛举又在搞什么诡计?”李渊心中想着,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李建成出现在他面前。
李建成脸上带着笑意,道:“恭喜爹,贺喜爹!”
李渊有些奇怪,问道:“有什么喜事?”
李建成道:“爹,榆林郭子和遣人来,表示愿意归顺爹!”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李渊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想了一想,道:“你可亲自接待,封他为榆林郡太守,金河郡公。”
李建成点点头,道:“爹,你放心。”
好消息过后,李渊又皱起了眉头,李建成看在眼中,他低声道:“爹,我得到消息,薛举病了!”
“病了?”李渊身子一震,他紧紧地盯着儿子,道:“此事可真?”
“千真万确!”李建成说道。
“太好了!”李渊忍不住一击拳,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薛举病了,看这个样子病的不轻,只要给他数月的时间,他太原的精兵就能赶到长安,那时,他就不必再害怕薛举了。
不过李渊并不知道,在浅水原,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薛举的病来的太过于突然,而且御医束手无策,此时的薛举一脸病容,看着太子薛仁果、郝瑗、禇亮,以及梁胡郎、宗罗睺、浑幹等将领。只是短短的半个月,原本身形高大的薛举瘦了一圈,脸上更是肌肉陷了下去,有如骷髅一般,看起来格外吓人。
“陛下,你可要保重啊!”郝瑗眼中含着热泪,哭得跟一个泪人,比薛仁果还要伤心。
薛仁果目光闪烁,对于父亲成了这副模样,他的心中充满了伤心,可是一旦父亲死去,他就是西秦帝国的君王,从此以后他就可以按照他的想法打造一个无坚不摧的帝国了,一想到未来璀璨的前景,他的心中就非常兴奋。
这时,薛举伸出干瘦的手,一把抓住了太子的手,另一只手又抓起郝瑗的手,将两人的手叠在了一起。
“不要伤心,人自然会有一死,朕不过是早去了几年而已!”薛举此时感觉到说话都有些吃力,他知道大限将至了,“郝爱卿,你是朕的智谋之士,又忠心可嘉,朕希望日后你能够辅佐新帝,成就一番基业!”
郝瑗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薛举,他流着泪,道:“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辅佐新帝!”
看到心腹如此,薛举又看着梁胡郎、宗罗睺、浑幹等人,道:“诸位爱卿,朕就要去了,希望你们能够团结一致,帮助新帝,进军长安!”
梁胡郎、宗罗睺、浑幹等人跪拜在地上,道:“陛下待我等恩重如山,敢不尽全力?”
听到众人之言,薛举笑了,他的眸子里射出最后的光芒,又看着太子薛仁果,语重心长的说道:“儿啊,你打仗凶猛,也有谋略,才能足够。可是你知道爹最担心什么吗?”
“爹最担心的是你残暴,是你不体恤民力!大隋皇帝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啊!”薛举有些痛心疾首,他目光定格在儿子身上,又道:“儿啊,爹希望你能多听听郝爱卿的话,他对西秦忠心耿耿,只要你能多听取他的意见,一定能够拿下长安!”
薛仁果目光有些淡淡,他扫了郝瑗一眼,看到薛举眼中的期待,他跪倒在薛举面前,道:“爹,你放心,我一定会听他的话!”
薛举还想要说些什么,这时他觉得头很痛,他轻声道:“太子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郝瑗慢慢的站起身来,眼中依旧带着泪水,老天实在是不公平啊,陛下刚刚大破李渊,正要挥师南下,夺取长安,可是竟然生了病,而且是绝症!
天不保佑西秦啊!郝瑗心中想着,他慢慢的走出了大帐。
薛举看着太子,道:“你扶我起来!”
薛仁果将薛举扶了起来,薛举半靠在软榻上,他喘息着,道:“儿啊,你不要你以为然,如今天下大乱,逐鹿中原者,有的依仗世家,比如说李渊、萧铣,有的则是依靠百姓,比如河北的窦建德,江淮的杜伏威、李子通等人。”
“还有两者都依靠的,比如大隋皇太孙。你要知道,我西秦立国偏远,几乎是不毛之地,所仰仗者,只有大隋在西北的囤积。西秦国没有世家的支持,而你生性残暴,屠杀了扶风等地的百姓,难道你想抛弃掉最后的依仗吗?”
薛举慢慢的说着,眼中充满了爱怜。
然而,这个时候,薛仁果却慢慢站了起来,他从一旁拿过被子,猛地扑了上去,盖在了薛举的脸上。薛举想不到儿子竟然要杀他,他拼命反抗着,但就算是身体健康的薛举也不是薛仁果的对手,更不用说生病日久的薛举了。
薛仁果眼中含着泪水,他想起了小时候薛举将他杠在肩头玩耍的情景,但既然已经听从了禇亮的意见,大功即将告成之际,他绝对不允许失败。
只要再有片刻,他就是西秦合法的继承人!拥有西秦国所有的一切!一想到这里,薛仁果手中的被子紧了紧,薛举挣扎了几下,他本来已经时日不多,身体已经很虚了,此刻反抗耗尽了体力,渐渐地不再动弹了。
薛仁果松开了被子,他默默的看着父亲没有气息的身躯,伸出手,搬正了,又将薛举圆睁的眼睛给抹平了,整理好了一切,又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薛仁果忽然跪在地上,大声喊道:“爹!”
不远处,一直在垂泪的郝瑗听到薛仁果撕心裂肺的声音,他猛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朝着薛举的大帐奔去,他一把掀开了门帘,当他看清楚薛举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的时候,他忍不住扑了过去,道:“陛下!” 撼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