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墨非暂时压在了心里。
很快到了城隍庙。
这正三更时候扑面便是一股阴森冷气,走进去,在庙中间的老柏树下立着十几个模样呆滞的游魂。
游魂!
他们是刚死之人的魂魄,还未入阴间故而不算是鬼。
墨非扫了他们一眼便进入城隍庙大殿,周原县的城隍是位白须老者,满脸慈祥的皱纹,不觉得阴森恐怕。
老城隍正咬着笔头给此地游魂登记造册,舌头上黏了些墨汁,非常专注,墨非走进大殿他都没有察觉。
直到墨非走到了他跟前。
嗯?
老城隍抬头,眯着双眼看墨非。
然后猛然惊了一下,他并不认识墨非,但能看出来墨非身上的熠熠神光是天庭里的神仙才有,不敢怠慢。
拱手向行礼:“老朽拜见上仙。”
“老城隍不必多礼。”
“敢问上仙?”
墨非将神将腰牌递给老城隍,老城隍那道门外就着银亮的雪光观看,低声呢喃上面的刻字“赐镇东天奋武神将墨重明”。
忽然间脸上神情一阵,苍老的面孔焕发出异样光彩。
“多年不见墨重明还风采依旧,老朽却已经是这般模样。当年神将风采老朽记忆犹新,但不知墨神将对老朽是否还有些印象。”
竟认识我?
墨非纳闷儿,他看了又看,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老城隍。
惭愧地摇了摇头。
老城隍却不以为意,笑道:“老朽生前是霍去病将军帐下主簿,皋兰山一战还曾与神将共饮过几杯。神将风采,历历在目。”
“哦,真是惭愧了。”墨非向老城隍抱拳。
汉军雄姿,他也记忆犹新。
两人在门前续了一会儿旧,以茶代酒痛饮了几碗。
然后老城隍又问:“神将此来是何事?”
墨非指了指癞蛤蟆精。
“带着两个混蛋到阴间受罪。”
“好说,好说。”
老城隍为墨非大开方便之门,取出一块黑色令牌正对墙壁,同时用手指着念动咒语,便见一道黑色门户从墙壁上显现了出来。
阴路——
直通阴间的门户。
他伸手对墨非道:“神将请。”
“有劳!”墨非再次向老城隍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就带着癞蛤蟆精跟周原县大夫踏上了阴间路。
两个丧尽天良的混蛋还支支吾吾的不肯进去,但被墨非冷一眼横,立马乖了、跟着走了进去。
……
阴间。
一股阴风推动着灰气漫过去。
灰气以下是无边的荒凉与死寂,就像末日崩塌后笼罩着雾霾的世界。
全是死寂!
这种死寂就像是灰色柔弱的爬虫,爬进了鼻孔,让墨非感觉到浑身不适,迅速地闭合了周身穴窍。
往前飞行,在飞过了一片辽阔而苍茫大荒原以后一座黑色城池映入眼帘。
此城,高万仞!
它的庞大与雄伟无法用语言形容
它给人的感觉是万丈山峦欲往人倾的强烈冲击,而散发的苍古磅礴气息又会让人感觉到自我渺小。
万世轮回,浮生一粟。
墨非已经是太乙金仙境界,但也觉得不敢轩昂。
大城之下。
不计其数的游魂组成一列列长队,如蚯蚓般缓慢地向前蠕动,场面同样极为浩大。
拿着长戈的黑衣阴差站在长队的左右,见有游魂乱了秩序,就用长戈把此游魂拨回去,像是拨一条鱼篓的死鱼。
没有声响!
这幅浩大画面就像诡异的默片,
墨非带着癞蛤蟆精跟周原县大夫继续往前走,因为腰间悬的神将腰牌,也没有阴差阻拦他。
毕竟天庭神将能相当于阴间的大官了。
直到快到城门口,一根垂着白纸条的哭丧棒才隔了墨非一下:“墨神将,请留步。”
这阴测测感觉犹如毒蛇芯子舔脸的声音墨非记得,白无常,他跟白无常曾在长安城里有过一次会面。
停下脚步道:“怎么?”
“自长安城一别与墨神将许久不见了,近日听闻墨神将即将荣登圣位,真是可喜可贺啊。”
白无常点头作礼,随即视线就落到了周原县大夫的脸上。
这刚家伙进了阴间就被吓得大小便失禁,裤裆里升起来的气味都熏人眼,饶是白无常也不由捏住了鼻子,但目光却没有移开。
“神将,带生人(活人)到阴间这可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墨非目色变冷,缓缓地捏住了拳头。
这是要干嘛?
白无常下意识地看了看墨非的手,火花带闪电,想是要在阴曹地府大打出手的模样的。
但白无常并非要阻止墨非。
相反。
他有讨好墨非的意思。
接下来准备说的话是这样:“虽然带生人到阴曹地府不合规矩,但墨神将跟我也是老相识了,这规矩就免了。”
不想墨非脸色陡然变冷,似还要动手。
这白无常可就不乐意了,心说当年你墨重明初到天庭受封还是我最早给提的醒,总算相识一场,可你墨重明近日要荣登圣位就端架子、摆谱了,一句话不合你的意就想要动手?
真是小人。
白无常也冷了脸道:“神将想要如何?”
“按规矩办。”
墨非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看周原县的大夫,握拢的拳头向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蛋加怂包落了过去。
这一拳看似很慢,几乎就像是慢慢地推出去。
但是!
他拳劲所到,空气明显被压下去了一道犹如凹面镜的圆弧。
这圆弧像周原县大夫压过去,随即就看到他整个人从鼻尖开始被碾碎,血肉变成犹如灰尘般的细粉。
圆弧从他身上碾了过去,飘过去一抹灰尘。
他人还站在原地。
不过……
这已经是他的魂魄了,他的肉身已经彻底被墨非的一拳抹去,刚才飘起来的灰尘就是他的肉身。
说起来很慢,其实只在一瞬之间。
他已经把拳头收回去:“我不会让无常因我坏了阴间的规矩。”
“你……”
白无常露在外面的舌头微微卷了几下,憋得说不出话。
墨重明,你小子狠!
你小子真狠!
这不坏了规矩就是把活生生的人,肉体打成一抹飞灰,让他只剩下魂魄?白无常好久都没有缓过神儿。
舌头又动了几下道:“墨神将……还真是雷霆手段……”周围阴差都被墨非那一拳所震撼,瞠目结舌、久不能言。
那一拳同样癞蛤蟆精把吓坏了,他含在嘴里不敢吐出来的长舌头,几乎已经打了几个结。
果然!
他那只老猴儿精干爷爷所言不差,墨重明这厮手段把妖怪都狠。
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与墨非靠近。
而墨非脸上依旧没太多表情,和白无常说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凡间跟这癞蛤蟆精合谋散播疫病坑害老百姓,死不足惜!我不冤枉他,他们干的事儿生死簿上面,绝对都查的到。”
“原来如此,那神将准备如何处置二人。”
“按规矩来吧。”
刚说完墨非就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还想看看这二人下油锅。”
“容易——”
白无常这两个字就等于判了两人死刑。
而地府……
地府中的刑罚何止是上刀山、下油锅那简单几样,说实话要换着来能十几年不重样的。
白无常先带墨非到了地府判官处,翻生死簿一查,俩人罪行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下油锅那也太轻了,白无常亲自吩咐了刑罚阴差好好“招待”这二位。
第七地狱。
刑罚阴差把癞蛤蟆精跟大夫赶进了一座冰窟之中。
扒光衣服,给二人各套上一张血淋淋的驴皮。
带血的驴皮一遇冷,立刻跟二人的皮肤紧紧黏在一起,然后又被阴差一点点从身上撕下来。
连着皮肤……
墨非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他不是虐待狂。
而把两人丢到这里,按他们所犯罪责起码要受个百二八十年的惩罚,罪有应得,这件事也算了了。
……
之后白无常带墨非游历地府。
那些惨不忍睹的刑罚自然不会再去看,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两人到了距奈何桥十里处。
万株桃树围着一湾碧蓝湖泊,它就像是镶嵌在恶魔王冠的上蓝宝石,美而妖艳。
墨非惊讶在阴霾死寂的地府里竟有此曼妙盛景,不由驻步观看,凉风过肩心怀也空阔不少。
说实话周原县的事情也让他觉得压抑。
一阵清风乍起。
从碧蓝色湖水的粼粼碎波上吹过,卷着清凉漫过桃花树。
灼灼桃花飞落如雨,在前面铺就出一道粉红色的长路。
漫过了青石板。
漫过了潺潺流水的奇秀假山。
这画面姑娘们必然喜欢。
可墨非身旁站的是舌头深得老长的白无常,不免就感觉有些尴尬了,他喉咙痒似的咳嗦了一声。
“怎么地府还会有这地方?”
“情园,欲海。”
墨非眉头微皱道:“什么意思。”
“此地是为世间痴男怨女而设,若一人对另一人有情,几世都有缘无分,自然是莫大悲哀。后土娘娘悲悯世人便使这死寂地府中有此一处乐土,給世间痴男怨女一梦而已。”
“哦——”
“神将,看有兴趣瞧瞧?”
瞧就瞧呗!
墨非跟着白无常步入桃花林的深处。
里面更加幽遂,桃花也更加红艳,一如娇艳欲滴的俏佳人。
目光一斜。
竟然心思恍然,从一朵桃花上看到了百花仙子那张绝美到完美的脸,面泛微红,颇有旖旎之感。
那种脸色……墨非在地球时候看某种视频,里面的女性朋友达到一种极愉悦的状态才会表现出来。
好不恶俗!
但墨非心境已经能保持极为空明状态,怎么会出现这种恍然呢?
“我感觉这地方有些邪乎?”
白无常忽然一笑道:“看来神将还有留恋世俗的心思,刚才看到了某些心里曾十分憧憬的东西是么?”
“那你是不是憧憬很多次?”
“瞧我这舌头,憧憬有用么,所以我早已经心如死灰了。”
男人之间谈论起某些事来通常能够心照不宣,地球如此,墨非没想到西游世界的神仙也如此。
鄙夷地打量了一眼白无常背影。
这位勾魂阴差也没传说里的那么正牌么?生前必然有颇多幻想。
墨非也不藏着掖着了,问道:“在这个桃树林里面,是不是心神一恍惚就会看到意-淫的对象。”
“意-淫?忒俗,不如说是爱慕的对象。”
白无常用哭丧棒拨开了挡路的桃花枝,“圣人云,食色,性色。所以这并不可耻。”
“我还没取笑你呢,你不必着急辩解。不过这桃树林也不见得多准,我刚才看到的人就不是多有感觉的人,萍水相逢,也更没什么往来。”
“或许……”
到了桃树林中央。
一片空阔的地面竖立这一块高两丈半的白色石头,鹅卵形,但非常薄,就像是一个天然屏风。表面纤白,没有任何一丝杂质。
此石也如人间绝色。
温婉柔媚。
白无常指着此石道:“此石名为桃花鉴,颇有神奇之处,如果立在此石前面须臾时间,就能够看到此生的情缘孽海,当然也包括前世的。神将也不妨一试。”
“情缘孽海?”
“没错。”白无常笑得颇为玩味。
“那就看看,应该也就是以前的回忆吧?”
“没错。”
墨非好奇,于是便站在了桃花鉴的前面。
这地方应该有无数人站过,坚硬的青石地板都被踩出了两寸多深的印子,很有故事质感的东西。
“神将且在此处观看,我到别处溜溜,也顺便给孟婆她老人家请个安,好就都没有拜见过。”白无常说罢便离开了桃花林,只是脸上笑容却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哦,墨非应了他一声。
然后便凝视桃花鉴。
所谓鉴,其实就是镜子,但墨非打量了十几分钟也没见这块白色石头变的平滑如镜,更没看到什么情缘孽海。
寻思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不是此界之人,这玩意儿对自己不管用。
捏着下巴又瞧了瞧。
看不出究竟,便转身离开,也准备去拜访孟婆。
他上次骗退了死凤厌离又是拉后土娘娘的大旗,见不到后土娘娘,也要找她的一缕化身孟婆去谢恩。
正在这时,铮的一声古琴声忽然响起来。
视线穿过密集的桃花枝,循声相望,就见一名白衣女子拢着裙子往琴台前坐,体态极为轻柔。她席地而坐,双腿弯曲交叠着,铮的一声又拨了一声琴弦,似乎是在调琴。
谁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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