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承并没有急着回答。
他走到酒柜上拿了一支酒,打开木塞,猩红的液体倒入透明的酒杯。
他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想来,应该是醉了。
几秒钟以后,沈之承举着酒杯走到安默的面前。
他的目光从安默的头顶缓缓而下,近乎要把安默所有的细胞都看得一清二楚。
安默没有动,他知道他在审视她,这种如刀子一般的眼神,却如同剐了心一般的疼。
此刻,沈之承将安默的身体扫视一边后,目光再次定在了她的双眼上。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很近,四目再次相对,她发现,他眼睛的红血丝已经很深,猩红的双眼,甚至掩盖了这个男人身上仅存的一点温存。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可是过了好久,男人都没有说话。
“想好了吗?沈之承。”她问他。
没有想到,这种赴死般的问题,竟然是她来提出的。
她发现他的双眸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难道,他是要自己失去光明吗?很残忍,可是既然是交易,本来就没有血肉的。
沈之承冷冷一笑。
只见他的一只手指抚过了安默的脸颊,她的脖颈,她的肩膀,最后,冰凉的手指隔着薄薄的布料,定了定安默的胸口。
“就这儿,你觉得,怎么样?”没有想到,沈之承指向的地方,竟然是安默的心脏。
这些话,沈之承是一字一句说出的,他的言语邪魅,甚至嗜血……
“可是这样算杀人。你不知道?”她觉得沈之承一定是在和她开玩笑。
他不屑,转身。
“你以为,我现在有兴趣和你开玩笑?”
“抱歉,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
她还没有无原则到这个地步。
她可以为了母亲的生命做出牺牲,可是让她将自己的性命交出来,她觉得她做不到,她怕死,就算是自己的母亲知道这样的结果,她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这算自私吗?
沈之承抿了一口红酒。
他背过了身子,好似将她无视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安默看着沈之承这样单薄的背影,忽然有一瞬间,心疼的厉害。
她明白,即便是自己再恨他,可到底,他失去了生育能力,如果可以,他还要失去自己的一个肾脏,其实这世上,很多的恩怨,并不是彼此的对错就可以决定的。
鼻子酸酸的。
安默迈开了步子,踩着厚实的地毯,一步步走向沈之承。
灯光还在摇曳,安默看着地上自己的倒影,渐渐地恍了神。曾经自己和沈之承之间发生的一幕幕浮现在她的脑海,她想着,若是他们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辈子都没有交集,那该有多好。
她可以继续过着自己平淡的生活,而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沈家掌权人。
“沈之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呵,什么都不想付出,就想说服我给你母亲捐献肾脏,我想你还是断了这个念头。”他说着这些话,依然背对着安默。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此刻的他,到底是嘲讽还是失落。
“不,我只想问你,你身上的问题……有在持续治疗吗?有没有,去国外找找办法?”她多少还是听说过无精子症这个症状,如果不是先天的,其实是可以治愈的。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安默不知道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动了他。想了想,她便继续道:“我前几天在一本医学杂志上看到,美国一个大学正好有一个新发明,就是针对无精子症的。”
因为程俊尧的公寓里,每周都会送来最新的医学杂志。
虽然他已经不做医生了,但是依然保持着了解医学研究前沿的动态。更何况他现在在医疗领域有投资,所以经常会看这些资料。
安默对这些信息多少还是了解的。
“你以为,以沈家的能力,就找不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医生?”沈之承嗤笑她的无知。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转过了身子。
他的手指又指了指她的胸口。
“给,还是不给。嗯?”
安默的双拳紧紧攥住。
“你为什么要把我逼上绝路。我会死,而你也会犯罪,难道你不知道?”
他狂笑,“难道你不知道,我就是想要你死吗?你都把我弄成这个样子,你以为我还会让你活着?”
安默愣住了。她终于知道,一个人的占有欲有多强,那么他的报复心就有多强。
所以,他就是让她死,这才是最重要的目的。
“抱歉,打扰了沈先生,我先走了。”既然他要将她逼上绝路,那么她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她说完转身,快步走向门口。
脑袋依然嗡嗡的,她不断在心里说服自己:这个决定,妈妈也会同意的对不对?妈妈也不会同意自己去死的对不对?
沈之承,就是一个十足的混蛋,不是么?
“等等。”可就在安默的手握住冰凉的金属把手的时候,身后再次响起了沈之承清冷的声音。
只是,这样的声音已经不再如刚才那样嗜血。
好似,他在退让。
她停住了脚步,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如果你把暖暖送回沈宅,让她认我这个父亲,那么我也同意给你母亲捐献肾脏。”渐渐地,沈之承的声音变得毫无情绪。
“就这个要求吗?”她问他。其实她明白,沈之承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暖暖从来都是我的女儿,沈家需要一个从小培养接班人。所以,暖暖必须回到我身边。”
因为小睿有自闭症,自然不适合管理庞大的沈氏。
沈之承继续道:“暖暖是我唯一的女儿,她回到沈家以后,我不会再娶女人,也会为她扫清一切障碍。”
沈之承想的很周到,甚至连那些血腥的豪门恩怨都提前帮暖暖杜绝。
“你知道,我一直把暖暖保护的很好。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见安默没有回答,沈之承继续补充着话。
如果程俊尧没有出现,那么沈之承自然会成为暖暖最信任的人。
气氛很奇怪,从原来沈之承的咄咄逼人,变成了请求。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安默终于发现了这个男人的脆弱。
“我知道。”她知道,沈之承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而暖暖回到自己的父亲身边,其实也是理所应当的。
沈之承对于暖暖来说,从来都不是坏人。所以,她作为一个母亲,不应该修复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吗?
“既然知道,那么尽快就把暖暖带来。”他很着急。
“我明白。”
说完最后一句话,安默拉开了包厢的门。
打开门的一瞬间,她看到走廊里站着好几个保镖。一路走到电梯,并没有其他人进入。
安默按下了电梯键,走进更加昏暗的电梯。
关上电梯门的一刹那,安默恢复了平静。
她忽然响起了程俊尧,若是她想把暖暖送到沈之承身边,不知道程俊尧会有什么反应。
还有,以暖暖现在对沈之承的影响,她能说服自己的女儿吗?
……
晚上七点半。
暖暖安静的坐在咖啡厅里,听着程俊尧和项目创始人聊天。
全程,暖暖都没有说一句话,她就安静的喝着奶茶,认真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偶尔,会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程俊尧。
谈话快要结束的时候,其中一个项目创始人无不感叹:“程总,您女儿真的好乖。”
程俊尧会心一笑,白皙而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了抚暖暖的头顶。
他凝视暖暖的时候,满眼都是关爱。
他对着暖暖笑的时候,暖暖也笑了。
两个人,越来越有默契。
“我家暖暖特别乖。暖暖快十岁了,我现在带她出来,就是想让她见见世面。以后也好接手我的公司。”程俊尧已经把暖暖的未来考虑的十分周到。
虽然他将暖暖送进了上东区的淑女学校,但是程俊尧告诉暖暖,他并不强求暖暖成为男人的附庸,像普通名媛一样,长大后嫁给一个富家子弟,然后专心带小孩。
他告诉暖暖,现在这个社会,女人可以比男人做的更好。最重要的是,她要做她喜欢的事情。更何况暖暖和小睿一样,天生对数字敏感,而投资,说到底就是一场伦理和数字的游戏。
程俊尧知道,暖暖有这个天分。
暖暖小的时候不理解,现在慢慢大了,终于理解程俊尧的话。
她是个小大人,明白程俊尧给了她世界上最好的父爱。
此刻,那创始人无不感叹:“程总真是一个好父亲。”
“不敢当,不过,我会继续努力。”
聊天很快结束。
走出门外,暖暖拉着程俊尧的手问:“爸爸,我有一个问题。”
程俊尧停下了脚步,他笑着问:“什么问题?”
“这几天我跟在您身边,聊了好几个公司。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他们每次和您预约的时候,您都会告诉他们带上太太。为什么要带上太太?我看他们的太太好多都没有参与公司的经营。”
暖暖在程俊尧身边多了,自然懂得了不少专业术语。
程俊尧理了理衣服,一只手插在裤兜上,一只手帮暖暖捋了捋长发。今天的暖暖穿着一套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披肩,已经渐渐有了独有的气场。
“因为我你想通过他们和太太之间的关系,看看他们是不是值得信赖的人。”程俊尧道。
“为什么?还有,怎么看呢?”
“如果这个创始人对自己太太尊敬,愿意听取她太太的意见,那么这个创始人就是有一个担当的人。”做投资很久,程俊尧已经渐渐有了自己的心得。
“那是不是说,如果这个人不尊重太太,很自以为是,觉得太太就是他的附庸,那么这个人就不值得托付,对不对?”
程俊尧温柔一笑。
她蹲下身子,如同看着珍宝一样看着暖暖,“我的暖暖真是好聪明。”他也没有想到,暖暖会这么通透。
虽然不是亲生,但是程俊尧已经将暖暖看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有时候程俊尧想,要是暖暖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
有一天,看着她,拉着她的手将她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不知道,他会不会失去理智。即便他知道那个人是她的丈夫,爱她的人,可是程俊尧还是不舍的。
“爸爸,你还好吗?你有什么心事?”暖暖发现程俊尧在发呆,于是问他。
程俊尧终于回过了神。
“没什么。”想来,有些事情还是太遥远了。
暖暖眸中闪过一丝暗淡,问:“爸爸,打女人的男人,是不是最坏的男人?”
“当然,无论如何,男人都不能打女人。这是一个绅士的基本原则。”
暖暖点点头,好似十分失望。
“嗯,我记住了爸爸。”
而她这样的抱歉,被都被程俊尧看在眼里。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接弟弟,然后一起去医院看外婆怎么样?”他的言语并不沉重,至少他不想让暖暖因为这样悲伤的气氛,留下童年的阴影。
“好,不过爸爸,我们可以先到超市买几副扑克牌吗?”
“扑克牌?为什么?难道你学了打桥牌?”
“才没有。最近我和弟弟都喜欢用扑克牌玩数字游戏,但是上次的扑克牌被茱丽阿姨不小心收走了,所以我想多买几副。”暖暖和小睿都是天生对数字极其敏感的人。
“这样……”程俊尧故意扬长了声调,“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
“可以邀请我一起加入吗?”
“嗯……”暖暖想了想,“如果爸爸要加入的话,妈妈也要一起来。因为这个必须组队。”
“好,我们到了医院,就说服妈妈。”他说的轻快,只是他有些担心安默现在的状态,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
……
医院。
安默刚到病房没多久,就看到程俊尧拉着暖暖和小睿的手,走了进来。
“妈妈。”
“默默。”
三个人的声音都很轻,暖暖的手牢牢地牵着程俊尧的手。
安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们来了……”她说话的样子,下意识地有些慌乱。
直到回过了神,她才想起沈之承的要求:只要将暖暖送到他身边。
可如果这个决定被程俊尧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此刻,程俊尧已经走到了安默的面前。
他温暖的大手忽的捧住了安默的脸。
“怎么了默默?怎么脖子上有血痕?”多年的从医经验,让程俊尧对伤口特别敏锐。
安默慌乱的用手握住了自己的脖颈。
她逃过程俊尧的视线,走到窗台前。
“没……没什么。就是刚才不小心被耳环刮伤的。”
她说得支支吾吾,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将自己见沈之承的事情告诉面前这个男人。
“耳环?”程俊尧顿了顿,“说起来,倒是忘记给你戴一副耳环了。我记得你的首饰很少。下次我给你补上。”
“不用不用,我……其实这段时间不用首饰的。”说着说着,她便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好在,男人并没有拆穿她。
从来,他都是将她保护的很周到。
安默扭头,看到暖暖和小睿正安静的坐在床头。
仪器的声音在“滴滴”响着,暖暖坐在唐悦宁的床边,双手指着脑袋,认真地注视着床边的仪器,看着那数字的跳动。而小睿也学着暖暖的样子,双手托着下巴,对着仪器上的数字眼睛一眨一眨。
自从小睿和暖暖在一起以后,都喜欢学着暖暖的样子。他们本来就是双胞胎,心灵是互通的。
“在看什么?”程俊尧富有磁性的嗓音问两个孩子。
“数字。”暖暖笑着回答。
“数、字。”小睿也学着暖暖紧随其后。
“别光顾着看数字,看看外婆的点滴怎么样了。知道吗?输液快用完的时候,记得用这个仪器叫护士。”
“知道了爸爸。”
“知、道、了,爸爸……”
看着三个人如此温暖的画面,安默心潮涌动。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将暖暖送到了沈之承身边,那么小睿呢?还是留在纽约吗?还是像暖暖一样被沈之承带走?可是,这一切,对于程俊尧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
“默默……”不知什么时候,程俊尧已经走到了安默的身后,他的双手护住了她的肩膀。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却不自觉地陷入了他的怀抱。
很暖,很安全。
“学长……”她又往前走了一步,退出了他的怀抱。
“有心事?在想妈妈的事?”
“是。”
他拦了口气,双手在她肩头微微摩挲,用这种方式安慰她。
“还有六天的时间,不用太着急。”
安默的喉咙酸酸的,“可是只有六天的时间,现在肾源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后面的话,安默不敢继续往下说。她更不想说,沈之承的肾脏,才是救母亲的唯一办法。
程俊尧的眼神划过一丝一眼,他沉沉的呼吸了几秒。
“一切有我。你别担心。”他似乎在隐藏什么。
……
之后的两天,安默一直在无限的焦虑中度过。
她发现程俊尧和暖暖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而程俊尧虽然在忙自己的项目,但是对自己母亲的病情想尽了办法。
白天的时候,会有程俊尧的两个助理来到医院,通过各种渠道查找合适的肾源,同时,他也请了美国知名的医生,来帮助唐悦宁,减轻她的疼痛。
晚上的时候,无论多忙,他都会回来陪她,陪她说完,陪孩子做游戏,陪唐越清决绝很多烦恼。
更重要的是,程俊尧不止一次在安默面前提起,暖暖和小睿是她安默给他这辈子最好的礼物,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们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所以,他这样一个完美的男人,安默怎么忍心伤害他?
晚上。
累了一天的程俊尧开着车,对坐在副驾驶上的安默道:“默默,我明天一早有航班,硅谷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我必须参加。所以……大概有四五天的时间,我不能陪你了。”
安默扭头看着一脸疲惫的程俊尧。
“谢谢你学长,你已经付出了很多了。或者,你可以在硅谷多休息几天。”
他笑着摇摇头,“暖暖和小睿在身边,我才能休息的好。至少觉得是安心的。也许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吧。”
暖暖从五岁开始就生活在程俊尧的身边,这么多年来,彼此习惯是理所当然的。
“对,爸爸,你在我才安心。”暖暖马上附议,“弟弟,你说对不对?”
“对、的。”
程俊尧哈哈大笑,“你看默默,我被这两个小家伙终身监禁了。我也没有办法。”
安默的目光直视这挡风玻璃,她的心跳很重。她想到了沈之承,想到了沈之承说的那些话。
“可是……他们终究会长大,终究会离开的……”这也许是她最委婉的说辞。
“不着急,差不多还有十几年。十几年的时候,我想我的心里准备算是做好了。”
程俊尧的意思很明确,如果现在让孩子离开他,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是么?”她淡淡的说了一句,想来,在这个时候,她也找不到其他的词语作为回应。
“要是现在暖暖告诉我,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说不定我现在就回找那个男孩拼命!默默,我这个父亲的心,你应该是了解的吧?”程俊尧半开玩笑的说着。
可是天知道,这样的话,在安默的心里,却狠狠地砸了一个洞。
她应该怎么办?为了让沈之承给她的母亲换肾,就要让程俊尧和他拼命吗?
呵,两个男人,又给了她出了一道难题……
……
酒店房间。
暖暖硬是拉着安默和程俊尧一起做游戏。
虽然上次程俊尧帮她买了几幅扑克牌,可是却还没有四个人一起玩过。
在暖暖的指挥下,四个人齐齐的围在一个桌子边。
他们玩的是一个数字组队的游戏,既考虑单个人的智商,又考验一组人的协作能力。暖暖和小睿一组,安默和程俊尧一组。
暖暖和小睿玩得很开心,因为一整个晚上,他们都在赢,而两个大人输得惨不忍睹。
“怎么了默默?我看你有心事?”
安默将手中的扑克牌放在了桌上,她摇摇头,“没什么。”
此刻,两个孩子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安默也起身,即将回自己的房间。
“等等。”他拉住了她的手。
她没有说话。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捧住了她的脸。
现在的程俊尧,手掌变得更有力量,也更有温度。许是事业的不断攀升,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人产生浓浓的安全感。
他还是那么好看,不同于沈之承的凌厉,程俊尧的魅力,在于他处事的温润和留有余地。
他的分寸永远都是恰到好处。
他的大掌捧住了安默的脸几秒钟以后,便缓缓放开了。
他们离的很近,他们也是成年人,其实在彼此闻到呼吸的时候,他甚至可以要了她。
但是,他没有。他不会为了自己动物本能般的私念,而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尴尬。
“对了,我听丹尼尔医生说,你做了流产手术。现在……感觉还好吗?”
“还好。”
“嗯。”他有些欲言又止。
“要不……我先走了。”她动了动身子,想往后退。
“默默。相信我,妈妈既然一定会没事的。”
“谢谢你的安慰。”
“对了,你喜欢什么样式的耳坠?”他忽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那么,我自己给你准备一份礼物,好不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程俊尧的眼神闪着微光,似乎,另有所指。
“我……”
“别说谢谢。你是暖暖和小睿的妈妈,我女儿和儿子的母亲。我们的关系是不可分割的。”他似是话里有话。
听到这样的话,安默的心口堵的难受。
时间只有四天了,国内能想办法的渠道都想过了,能现在唯一寄希望的就是国外,可是即便在国外找到匹配的,时间也相当紧迫……
沈之承,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沈之承……
……
程俊尧一大早就坐上了飞往旧金山的飞机。
因为太早,他只是给安默留了言,并没有敲开她的门叫醒她。
其实,安默一夜无眠。
时钟到了早上八点。
安默敲开了两个孩子的门。
此刻小睿正在看书,暖暖则坐在床上正在看财经节目。
安默在门口发呆了几秒,最后她关上了门。
她替暖暖关掉了电视机,一步步走到她的床前。
“妈妈。”暖暖看到了安默,她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妈妈,你怎么眼睛肿了,你哭了吗?”
暖暖天生就是一个敏感的孩子。
安默摇摇头。
“暖暖,妈妈……妈妈想问你,你对爸爸的印象怎么样?”沈之承想尽快见面,但是她明白,有些事情必须循序渐进。
暖暖不假思索的回答:“爸爸?爸爸很好啊。我现在一直在等爸爸,他说会给我带好莱坞明星的签名。”
好莱坞也在加州,想来,程俊尧为了让暖暖开心,很是用心。
安默下意识地仰望着上空的天花板,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气。
“不是程俊尧,是沈之承。”
“是上次在路上打你的那个坏人吗?”暖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其实……他对你一直都很好。而且……”
“妈妈,我不想见打女人的坏男人。”
暖暖此时的态度,非常斩钉截铁。
“可是……他说想见见你。他说……他想为上次大人的事道歉。”她撒了个谎。
暖暖的眸子明亮,“真的吗?他要道歉?”孩子的世界还是单纯的,他们都以为,知错能改,就真的成了另一个人,从坏人成为了好人。
“对。”
“可是……可是我怕他。”
“别怕,妈妈保护你,再说……他不是要道歉吗?我们不是说,要给人改正的机会,对不对?”
暖暖似乎被安默说动了。
她想了想,终于艰难的点头。
……
安默和沈之承通了电话。
沈之承听到消息后,有几秒钟的沉默。
她听到了他的沉沉呼吸声。
“怎么……我还以为你放弃了,以为……你和程俊尧双宿双飞了。没想到,你还是很明事理的么……”他又恢复了嘲讽的语气。
安默不是傻瓜。
她知道沈之承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想掩饰他的失落罢了。
这世上,有太多失落的人,总是喜欢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可是天知道,他们的心,已经缩成了一团,变成了一直敏感的刺猬……
想到这里,安默又开始心疼他。如果不是她,也许,沈之承的生育能力,应该不会受到伤害吧?
她想了很多,最后定了定神,道,“时间和地点。你定。”
“中午十一点,诺拉餐厅。”
“知道了。”
“记得……我们的约定,还有,想想你母亲的身体。”
他又开始威胁她。
可是,沈之承要回暖暖,要回暖暖承认他父亲的身份,本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这一切,她该如何对程俊尧交代……
……
诺拉餐厅。
这是一家粉色装修风格的儿童餐厅。
向来,沈之承为了让暖暖回到了他身边,费了不少心思。
暖暖也很是喜欢,走进餐厅的一瞬间,便开心的对安默道:“妈妈,这个地方是你选的吗?我感觉我到了一个童话世界。”
她说着,开始手舞足蹈,一边看看餐厅上的塑像,一边跟着餐厅的音乐哼着曲子。她满脸都是喜悦。
一切,似乎比安默想象的要顺利很多。
这个时候,有一个女仆打扮的工作人员走到安默面前。“请问是安默小姐,和暖暖小姐吗?”
“我们是。”
“沈先生已经在包间里等二位了,请跟我来。”
忽的,暖暖一下子抱住了安默的手臂。
原本开开心心的她,在听到沈之承三个字的时候,不自觉地慌了。
说到底,暖暖本能地还是怕的。
“妈妈,我们等爸爸回来以后,一起接受沈之承的道歉好不好?”她退缩了。
她说着说着,眼角有了泪花。
安默心口酸酸的,可是即便再无奈,这一步,终究还是要走的。
她蹲下身子,抚了抚暖暖的脸颊,“他那么急着来道歉,我们……总不能让他失望对不对?”
暖暖想了想,最终还是艰难点头。
……
只是,说到底,暖暖还是一个孩子。
巨大的粉色包厢内,颜色、香味、甚至音乐都是温馨的,可是这个包厢的气氛依然冷的厉害。
沈之承就坐在最角落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上了床黑色的衣服。
几天不见,他又瘦了,他的脸颊更加凹陷,眼神也更加冰冷。
他双腿交叠,冷冷的看着安默。
其实,他之所以这样看,是想躲过自己女儿的眼神。
太久了,沈之承都已经忘记了温暖的微笑,于是,他只能用看着安默的方式,来和两个人交流。
在看到暖暖的一刹那,沈之承的心像是涌过一阵暖流。他知道,这个孩子就是他的救赎,他正在的延续。
可是,他太冷了,冷到自己都忘记了那些客套的,讨孩子喜欢的那些话。甚至连如何对孩子开口说,让她回到自己身边的话,他都忘记了。
他忽然想到了程俊尧,那个男人,不是最擅长这些东西吗?
想到这里,他冷冷一笑。
“妈妈,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走?”暖暖看着像冷血动物一般的沈之承,感受着他周身的煞气,她怕了。
安默连忙安抚暖暖,“暖暖乖,但会儿还有节目表演。”
“我不想看节目,我想爸爸,我怕,爸爸什么时候从加州回来?爸爸上飞机了吗?我可以给爸爸打电话吗?”害怕到极点的暖暖,开始变得语无伦次。
“暖暖,我们……”安默想继续安慰暖暖,却已经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
其实,看到沈之承这个样子,连着她自己,也是怕的。
“住嘴!”沈之承“啪”的一声将自己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爸爸?我才是你爸爸!”
他真是恨极了。
程俊尧不仅抢走了她的女人,更抢走了他孩子的心!若是可以,沈之承真相和程俊尧拼命。
空气瞬间陷入沉浸。
暖暖睁着满眼泪花的眼睛看着沈之承,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她小心地呼吸,小心地看向身边的安默。
安默的身子侧向自己的女儿,“暖暖,我们今天不是说好的吗……”
“哇……”暖暖终于忍不住了。
内心的恐惧和冰冷的气场,已经将她这个幼小的心脏逼到理智的绝境。
面前的沈之承怒极了。
他双手紧攥,惨白的骨节露出凌厉的寒风,近乎会把人冰冻一样。
“咣当”一声。
桌上的瓷器和玻璃、金属全部被洒落一地。
他竟然掀翻了桌子。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自从他得知自己失去生育能力以后,他就已经失去了理智。
更何况,暖暖这样的回应,让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信心更加挫败……
“滚!都给我滚!”他疯了一样嘶吼。
他没有看身边的两个女人。
她们不会知道,在沈之承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其实他的后悔的。
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他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愤怒已经变成了一只狮子,将他原本就不平静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暖暖越哭越厉害。
望着男人猩红的眼眸,安默强忍住眼中的泪光,抱起暖暖,朝着门外走去。
安默知道,她的谈判结束了。
她失败了。
沈之承终是不会答应的……
……
一整个下午,安默一直都在安慰暖暖。
期间,她收到了唐越清的电话,也询问了医生,而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唐悦宁现在的情况越来越差,并发症也越来越严重……
唐越清告诉安默:“默默,有些事情……我想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他说的,便是唐悦宁的离去。
听到这样的话,安默的心发酸的厉害。
饶是自己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都没有亲眼见过唐悦宁,之后接触的也并不是很多,但是在一遍遍听到唐悦宁当年的故事,一遍遍在唐悦宁床边,听着她对自己的呢喃,不知为何,安默忽然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可是,人在这个时候,却是哭不出来的。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她抬头看向墙上的壁钟,此刻,已经是晚上七点。
D市已经黑夜,刮着风,也许,会有一场暴风雨……
思考了几秒钟,安默最终拨通了一个电话。
在即将转为忙音的一刹那,电话终于接通了。
“有事。”他的声音无力又不耐烦。
“你在哪里?”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安默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干哑。
“公寓。”
“我找你。”
“啪!”没想到,他挂断了电话。
安默来不及思考,和茱丽阿姨交代了照顾好暖暖和小睿,便直奔沈之承的公寓。
正如所料,外面下起了大暴雨。
安默将车子开到沈之承的公寓楼下,几十米的陆,她的全身头湿透了。
她的脑袋很胀,此刻所有的行为,都来自本能——甚至,连着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
她走进了电梯。
电梯的数字快速变动。
最后,她疯了一般敲打沈之承的门。
原本以为他在躲她,可是没想到,门很快开了。
他开了门,看也没看她。
她走近房门,却发现,面前的沈之承,也湿透了身子。
他的样子,也很狼狈。
可是,现在的她哪里还有时间去思考这个。
她走到男人的面前,拉住了他的手。
呼吸很快,她问他:“沈之承,我们还有其他的交换条件的,对不对?”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她害怕看到后,自己会失了神。
“条件?什么条件?”他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这样的沈之承,才是最无情的。
“给我母亲换肾的条件,求求你沈之承,好不好?”她跪在了他的面前。
可是,他却走开了。
他点了一支烟,看着落地玻璃窗前大漂泊大雨。不知过了多久,他沙哑的嗓子终于开口。
“条件,当然还是有的。”
安默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什么条件?”
男人迟疑了一会儿,最后淡淡道:“既然我失去了生育能力,那么你……安默,是不是也应该失去生育能力,作为补偿呢?”
安默怔住了。
很久以后,她颤抖着双唇问他,“你……你想让我失去子宫?”
“没错。这个条换条件,应该比心脏好很多吧?”
有那么一瞬间,安默的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
“我同意。”她已经有了暖暖和小睿,她不可能在恋爱,所以,子宫是不是不需要也是可以的?
沈之承顿了一下,许是连他也没有料到安默会这么快答应。
他起身,一步步走到安默面前。
“那么……在你失去子宫之前,我想先要一次。嗯?”
“你确定马上会给我母亲捐肾脏?”她颤抖着说着。
“当然。要不要写个保证书?”
“不用。”其实她已经录音了。
……
大雨磅礴,温热的公寓内,沈之承要了安默。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他要她的时候,安默的下身一片血迹,鲜血,不停地流着。
似乎,是流产的迹象…… 默默承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