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周胜快步行至几位宫座前,看着几位宫座冷沉神情,不由脸色惨变。
几人中间的木棺之内,他不必猜测已知盛放着谁的尸体,所能做的只是不在众人前失态。
周胜满脸沉重拱手,“师叔。”
怀左靠口道:“去旁殿再说吧。”
周胜沉着点头。
不见何以安身影,何以安在丁正护送下已回了曲水宫。
一行人来到旁殿,旁殿门口两名守卫快速祭出火珠,众人踏入旁殿,衣衫已干。
木棺只是以荒山古木临时削成,两位弟子放下木棺,便恭敬离开旁殿,只剩下宫座、两威望大长老以及水云纱最核心弟子。
掀开棺盖,周胜止不住双手颤抖,当看到棺内死寂躺着的玉鼎时,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师父、怎么会是师父……”
周胜无比沉痛,胸口几乎痛得无法呼吸,只是玉鼎身亡即成事实,不能逆转。
玉鼎之死,对离恨天所有知情人的冲击太大了。
怀左沉开口:“弑师弑同门师妹之大罪,天地不容,只是我们终得念昔日一场情谊,如今师兄他遗体便交周给师侄处理。不过,他犯下那等滔天罪孽,绝不可入后山殿堂。”
玉鼎绝情,几位宫座不可无义,才将玉鼎尸首带上山。
周胜缓慢吸了一口气,道:“师叔放心,师侄会将师父葬于偏林,不会得罪历代师祖师叔各前辈。”
怀左点点头,“那我们就先回去,剩下的事交给周师侄。”
连赶路三天三夜,几位宫座需要及时休整及时疗伤,以防任何不测,只是就欲离开去时,周胜看着玉鼎仍然痛苦和恐惧交织的面容,他忽然沉道:“怀左师叔且慢。”
怀左几位宫座转身看向周胜,周胜沉重问道:“怀左师叔,除了你们外,还有山外其他高手也相助的么?好像师父……他……”
玉鼎的死状惨烈,近乎妖。
怀左脸色不变,肯定了周胜的猜测:“不错,师兄他是被一种诡异神通所伏,出手的那人不是别个,就是曾经多年前被师兄他打落万丈仙渊的弟子。”
“至凶邪魔!”周胜身躯微震。
“我等与魔道自不可能联手,只在我等以禁咒交手两败俱伤后,其突兀出现,直接施展一种诡异神通,神通似乎无视护体神罡,只是一个瞬间你师父就五脏六腑破碎严重,一招败落。”
“是他……”
周胜胸口发闷几乎爆炸开,强忍着痛苦,张了张嘴沉声问出声:“怀左师叔,要是那邪魔不出现,不知你们可会留下师父性命?”
怀左摇摇头,“你师父身怀太虚道与绝情道两道,要是那人不出现,死的或是我们五人。”
“那……要是师叔们能压制住师父……”
“你师父绝情,我等不能绝义当场杀他,会带回山上交由众多长老一起处置。”
玉鼎坐镇离恨天多年,影响太深太大,不能全部抹去其功劳,生死裁决谁也难料。
怀左沉吟一会儿,随后道:“我倒可以告诉周师侄,你师父当时虽脏腑破碎得严重,可他毕竟功参造化,不可能因此就断了生机。你师父与你清霄师祖关系那般亲近,几如父子,清霄掌门因此还特意嘱咐他要好好掌管离恨天,月观里他话虽处处透着绝情,不过我想他仍未彻底做到绝情,只是心有所愧意,无颜再面对离恨天,所以最后选择了自我了断。”
玉鼎受修罗刺一招后冷幽就再未出手,可玉鼎还是死了,是因一切成空没了希望、还是被废后心底最深处终有一丝愧疚……一切,只能成谜。
怀左郑重道:“周师侄勿要多想,离恨天以后还得靠你们。”
“师侄省得。”周胜略微收敛沉重意,认真回答。
怀左点头,其余宫座没什么话说,一众鱼贯离开旁殿。
旁殿渐渐归于寂静。
周胜身躯一落,忽然双膝跪地。
雨夜苍麻,没过多久外边响起一道急促脚步声。
不等旁殿守卫祭出火珠,玉鼎亲传大弟子林杳然已冲进殿内木棺前,下一瞬如遭五雷轰顶般呆立住不动,林杳然鼻子一酸,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师兄,师父死了。”周胜跪在棺前沉着道。
林杳然一脸恍惚:“师父……他、他怎么会杀了清霄师祖和许师叔……他为什么要那般做……”
一方面是师父之恩,另一方面又是弑师那般大逆不道,林杳然如周胜一般心底沉痛到极致,比自己师弟只重不轻。
林杳然沉重跪地。
周胜一直跪在地上,默默看着眼前木棺,沉着开口道:“师父最后是被外界盛传的那位至凶邪魔所杀。他以前被师父打落仙渊,想必一直怀恨在心,如今终于寻得良机报复。”
“师父杀了清霄师祖和许师叔,罪不容诛,只是他多年来也为山上心交力瘁,做了太多事……听怀左师叔说,这一次他人家本来不至于死,只是邪魔出手霸道狠辣,不止断去师父生机,还让他死前受尽痛苦折磨。”
林杳然跪在周胜身旁深吸了一口气,脸庞忍不住一变再变。
只是出人意料地,林杳然缓缓摇头,沉痛道:“我刚才遇到师叔们,也已清楚月观之事,师父他犯下大错,入魔状态下还极有可能一举杀害五位宫座师叔,他落得这个下场我们没有什么可怨恨的,报答师父之恩,我们能做的只是将师父他好好安葬。”
周胜沉默。
林杳然沉着道:“林师弟莫要太过悲伤,以后主宫之事还要有你带头,清霄师祖将离恨天托付给师父,师父未能完成,我们就尽量努力做好,或许能为师父减少一分罪孽。”
周胜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师兄说得很对。”
两人脸庞皆沉痛,无声静静跪着。
周胜缓道:“林师兄,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便在这再陪师父一段时间。”
林杳林杳然一身湿衣裳,看向周胜,见其双眼透着坚决,不由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那我就先回去换身衣裳,师弟也早点休息,明日辰时我俩为师父下葬。”
周胜目光放在木棺上,无声点点头。
夜里旁殿清寒,孤影随着烛光摇曳,烛泪不休、任点滴到天明。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无声,有人无眠。
曲水宫后山,大雨幕中何以安摔了一跤,丁正大吃一惊赶紧扶他起来,苦苦劝道:“师父,要不我们先回去,你身子要紧。”
何以安忍痛捂住胸口,目光一直看着前方:“你先回去。”
“师父你身受重伤,又赶了三天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没事,你走!”
丁正痛声相劝,只是何以安刀削般的脸庞冷冽异常,用力一甩手挣脱开丁正后摇摇晃晃向前走去,地上泥水溅脏了下半身。
丁正被掀得一个踉跄,一咬牙,又冲上前去拉住何以安欲强行将自己师父带走。
“你若想见你师娘,就跟我一道去,不然就先回去。”
何以安身躯岿然不动,冷冷扫了丁正一眼。
丁正脸色痛苦万分,眼角尽湿,不知是泪水还是大雨雨水,痛苦大声道:“好,师父,弟子跟你一道去见师娘!”
天已黑了,滂沱大雨仍在下个不停。
在丁正搀扶下,何以安捂着胸口踉跄走着,两人全身湿透,由雨水哗哗从脸上流下。
不知走了多远,最后目光逐渐有些恍惚,步子也渐渐慢下来。
前方,可会有一位女子撑着雨伞一直等待着两人么?
丁正沉默扶着没有说话。
前面不远地方就是师娘所在了……
轰隆隆。
只在此时,天顶上惊雷一声巨响,紧接着划落下一道闪电,照亮了雨中的师徒两人身形,何以安身躯一颤,心底忽生悸动,在闪电照耀下看到他冷冽的脸庞忽然变得很害怕。
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那女子倒在血泊里的景象!
一道闪电,击碎所有幻想。
何以安心潮起伏,胸口顿时随着激动心绪一阵起伏。
丁正微惊:“师父!”
何以安目光飘忽,过了好一阵胸口才平复下来,艰涩道:“我没事……继续走吧。”
黑夜大雨幕中,青冢孤立,沉默受着大雨洗礼。
何以安艰难来到坟前,冷冽的面容渐渐柔和了一些,丁正小心翼翼放开自己师父,随即不顾泥水跪下来沉着道:“大弟子丁正与师父前来看望师娘,多年前,师娘去看望清霄师祖,却在月观与清霄师祖一同遭到毒手,原以为凶手是魔尊所害,没想到竟会是掌门师伯……”
丁正越说越激动,最后顿了一会儿,按耐住悲痛沉着道:“如今,不负师娘,其人已同样在月观故地伏诛,最后下场很惨烈,在此望师娘在天之灵安息。”
丁正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之后才起身。
诛魔竖立,散发出茫茫辉光,在雨幕中只能照亮三尺方圆。
另一边何以安静立,无声沉默看着墓碑。
现实总是无比残酷,眼前没有曾经相濡以沫的女子打着雨伞,只有一座孤零零坟冢。
天人永隔。
何以安目光一阵闪烁,脸色略微变幻,浮出一抹痛苦,身躯不由在墓碑前缓缓蹲下来,右手缓缓放到墓碑上。
何以安艰难张了张嘴,严肃的声音尽量放得柔和,道:“玉柔,我来看你了,可还高兴……”
丁正步子缓慢后移,无声退到黑暗中。
“你知道么,玉鼎藏得真深,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当玉琼师妹第一次说他时,我就开始有所怀疑,只是他怎么可能杀你……”
何以安声音极力保持缓和,断断续续诉说着一切。
大雨在下,夜更冷。
“玉鼎修为很深、很深,我在想,就是用都天散咒,都要为你杀了他……”
“不过,我最后没用出都天散咒,玉鼎还是死了,死得极其痛苦。”
“你知道玉鼎怎么死的么……中了神通,胸口长出大量剑尖,被万剑穿心,不止是心,连心肺、连肝都被万剑刺穿!”
“玉鼎杀害你,下场更凄惨,你亲眼看到肯定很高兴……”
说到此,何以安脸庞红光乍现,心绪渐渐又激动起来,只是天上雷云滚滚,“咔嚓”又一声刺耳声响,闪电无情落下。
雪亮光芒照耀下,墓碑上从上到下现出几个冰冷大字:
爱妻许玉柔之墓。
爱妻……许玉柔之墓……
摸着“玉”字的右手一顿,何以安整个人都木然顿住,面若死灰,心绪一下降落到冰点。
艰涩张嘴,什么都堵在胸口说不出,渐渐地,严肃的面容悲痛越来越浓,右手手指无意识抚摸着冰冷墓碑,开始细微颤抖:“玉柔,你……可听到我说……”
何以安脸上涌出一抹潮红,只在下一瞬间,“唔……”。
喉咙一动,嘴角涌出一抹殷红。
何以安低下头头,口中鲜血不住流下,低低痛苦呼唤:
“玉柔,清儿她娘……”
黑暗之中,沉默看着墓前极度悲痛颤抖的身躯,丁正大恸,死死握紧剑鞘。
坟冢前,何以安抬起头时满脸欲绝,口中痛苦念着已逝之人。
问世间,又存在什么,能抒发心底压抑着的无尽悲愤。
何以安眼眶骤然一红,目眦尽裂,望着远空满腔悲愤大呼:“玉柔!玉柔!玉柔!!!”
黑夜话凄凉,于冰冷雨幕中,凄厉绝望的大喊传出遥远、遥远……
……
雨打青瓦,声音渐渐小,最后完全消了下去。
黑夜能掩盖住一切,掩盖不住时光。
天已蒙蒙亮。
燃烧一夜的蜡烛已经见底,烛光变得微弱,最后无声熄灭,将墙上印着的黑暗孤影也一道带走。
冷寂旁殿里,周胜一只手支撑在地上,只是膝盖剧痛双腿麻木,一点也不听使唤,他连续努力了三次都未能起身。
周胜要起来。
忍着疼痛,周胜摇摇晃晃起身,几乎是一步一缓来到殿门,殿门已无任何一人把守,殿外视野开阔,周胜扶着门框,一宿未合眼,只不过疲惫的脸庞缓缓变得平静。
他要看着,一定要看着这离恨天。
天,渐渐明。 仙怨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