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美丽的夏天(41)
大一这一年的暑假,陈路凡回到老家以后,却是没有再继续卖菜了。
而且在向阳屯里,也只住了一天而已。
因为这一年,也就是2002年的四月份,大哥陈永国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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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陈永国的身高,大约也就1米6多一点,很瘦小。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坏人,相反还非常仁义,干活儿也很卖力气,用东北话讲是一个特别实在的人。待人非常热情,非常有人情味。
从来不会占别人便宜,更不会死乞白赖地求别人任何事,很有自尊心。
家里面的亲戚们有困难,也一向都很乐于帮忙。
所有的亲戚、朋友和屯邻们也都很认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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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也不傻,相反地头脑还非常聪明,做事情也能吃苦。
手特别巧,学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
但早些年他就是赚不来钱。
去黑龙江柏根里村开垦过土地,去内蒙古的二舅家里贩卖过牛羊,在吉林省第一建筑公司里面也学习过木匠和钢筋工,但全都是一事无成。
为了大哥陈永国的事情,母亲真的是操了很多很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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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曾经过花费过很长一段时间,专门思考和分析过大哥的性格。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不够“精细”。
很多事情都是蛮干而不考虑后果,这样就总是出纰漏。
有一句俗话叫做“勤俭持家兢兢业业”。
他那时候缺的就是这一点,能吃苦,也能干活,但是不够“勤”,也不够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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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他和父亲陈万全的性格,其实是非常像的。
不会讨好别人,不会处理人际关系,但是对朋友亲戚都非常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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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也不能怪他,父亲陈万全,母亲姜秀英,三个姐姐,再加上陈路凡,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这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陈万全家的这几个孩子,每一个都很有自尊心,每一个都很正直,每一个都能够清清白白地做人。
从不会占别人便宜,不会勾心斗角、阿臾奉承、溜须拍马一类的东西。
虽然命运都比较坎坷,但是终究没给他们的父亲陈万全和母亲姜秀英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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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那些年过得很不如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和陈路凡一样,过早地承受了生活的重担。
父亲受伤开始生病那一年,他虚岁也才只有十六岁而已,再加上一系列问题,才会导致后来的性格也发生了一些改变。
总而言之,大哥陈永国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很难用语言来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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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那个年代,只要家里穷,只要父母亲有病,又没办法独立单过,然后又不是特别有本事。
那么无论如何,都是很难娶到媳妇的。
所以,一直到2002年,虚岁29岁这一年,才娶了嫂子郑宝静。
嫂子也是个苦命人,很老实也很本分,也算识大体。
她家就在德惠县城的郊区,距离实验中学只有300米远。
小时候生病,用错了药物,得了类似于小儿麻痹的症状。一条腿是瘸的,走路不是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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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陈永国结婚的时候并没有通知我,他是在岳父家的房子里结的婚,结婚以后一直跟着岳父做一些小工程一类的零活,算是另立门户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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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也就意味着,当时的家里,就只剩下母亲姜秀英一个人了。
而当时的母亲,虚岁已经57岁了,根本就无力种田了。
所以她就把父亲留下的三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以两千元的价格卖掉了。
买房子的人家姓于,看中的并不是那三间破房,而是那一片很宽敞的房基地。
那一片宅基地,和三间破房框,是1979年,父亲从柏根里村回来以后,花了80块钱买的。
三间房当时只有墙,没有屋顶,是父亲自己后来加盖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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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同时卖掉的,还有那一头在父亲陈完全家,已经生活、劳动和默默奉献了十几年的老黄牛。
那一头老黄牛当时已经很老了,被母亲以1700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肉贩子。
母亲后来对我说,肉贩子来牵牛的那一天早晨,她给它喂了好大一桶玉米面。
但是那一头没有名字的老黄牛,却只吃了很少的两口,然后就没再吃了。
再紧跟着就流泪了,再然后舔了舔母亲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肉贩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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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母亲还说,肉贩子把大黄牛牵走以后,她坐在地上就哭了。哭了好久好久,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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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后,她把家里的20亩土地,以每年1000元的价格,租给了远房堂侄陈发启。
2000年和2001年,德惠县向阳屯连续两年大旱,春天的时候一丁点雨都不下。
想要种地,要到五六十里地以外的农安县去拉水回来才行。
南沟子边上的那口大鱼塘,早就一丁点水都没有了。
别说母亲一个人,就算是一个壮劳力,家里没有拖拉机的话,想要种地也是很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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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后,她就到长春市里,二姨娘家附近的一个农贸市场里,卖烧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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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想法很简单的,她的儿子陈路凡还有三年才大学毕业呢,她还是要继续给他提供学费的。
但其实,母亲根本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因为那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包,一直都在我的拉杆箱里放着呢,根本就没动。
足够接下来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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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她卖老屋和老黄牛的时候,以及大哥陈永国结婚,也一丁点消息都没告诉我。
如果母亲告诉我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同意她卖掉老屋和老黄牛的。
地可以向外租,但老屋和老黄牛却绝对不可以卖。
那一笔钱我确实不想用,也确实没用过。
但是为了那一座老屋,和那一头老黄牛,我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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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高考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就已经考虑过大学四年的生活费问题了。
而且到了大学以后,虽然抑郁,虽然浑浑噩噩的,但我也是做过家教的,而且还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很稳定,每个月有四五百块的收入呢。
陈路凡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那个时候,有很多事情他都想不明白,他也很痛苦,也犯过很多错误。
但无论任何事,他总归还是能把握住最后的底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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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不告诉我这些,我也是能理解的。
因为大哥的婚姻,她是很不满意的,她总觉得自己欠了大哥很多很多。不光大哥,她觉得她欠我们每个人也都很多。
但我其实想对她说:“母亲,您真的已经足够伟大了。”
不好意思,我又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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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路凡在大一的时光里,唯一做过的一件有正能量的事,就是在校报里发表过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题目就叫做《母亲》。
这篇文章写得很好,系主任包括辅导员老师,都当做典型当着同学们的面夸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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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母亲也知道,我也不太满意大哥的婚姻。
而且实事求是地讲,我也觉得我欠大哥陈永国很多。
因为那些年,他虽然没有外出为家里赚回来很多钱。但春耕和秋收的时候,绝大多数的农活总归都是他干的。
如果不是为了供我读书,他应该也能过得好一点。
大哥陈永国的身体不太好,和父亲以及我一样,也有腰腿疼的毛病,但是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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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欣慰的是,嫂子还真的是一个蛮识大体的人。
虽然是岳父给大哥盖的房子,但大嫂也没有说不愿意给母亲养老。
而且后来,母亲也确实在大哥家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大哥和大嫂,现在也住上了楼房,也有了两个小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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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侄子都是男孩儿,我每次回去的时候,都会带他们两个到游乐场里拼命地玩儿。
因为陈路凡想让他们记住,这一个没什么太大本事的叔叔,虽然很少回东北老家,一两年也难得见一次,但却在他们的童年里,给他们带去过很多很多快乐的时光。
尤其是,他们的生命里,总归是不再需要那么多的苦难了。
教育,有很多种办法的,不一定非要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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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夏天,陈路凡回到向阳屯的时候,母亲当时已经在长春市了,但陈路凡还是回了向阳屯一趟。
因为四伯父陈万河在之前两个月左右去世了,陈路凡要回去给四伯父扫墓,用东北话说叫做上坟。
爷爷陈占元一共生过六个孩子,五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这些人的名字和兄弟关系,前面已经全都介绍过一次了,所以就不再重复了。
而这些人中,四伯父陈万河是最后一个去世的。
所以也就意味着,父亲这一代人,可以说是暂时画上了一个逗号。
所以陈路凡决定,还是要给四伯父去扫这个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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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一下,之所以说,父亲这一代人暂时画上了逗号。是因为现在还有三伯母、四伯母和母亲这三个伟大的女人在。等她们也都不再了,那才叫真正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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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父和姑姑的事情前面都说过一些。
先说一下二伯父。
二伯父陈万江也是一个苦命人,他早些年当过兵,头脑也很聪明,人也很帅气,个子也很高。他的三个儿子,最矮的一个也有一米八五。
但是二伯父后来也有很严重的腰腿疼病,三十几岁开始就不能参加劳动了。
驼背也非常严重,几乎就是九十度角的“罗锅”,而且二伯母早在三十八岁就去世了。
所以二伯父确实可以算一个苦命人,比父亲早两年去世,一共活到了6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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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伯父陈万海,在前面介绍过一些。读过书,做过公社书记,按理说已经很不错了。但实际上他也很苦命。
他结婚的时候扒烂菜叶吃,自制月饼的事前面说过了,现在就不重复了。但除此以外他也还吃过很多其他的苦。
在1986年左右,二伯父家建了一个瓦厂,需要资金,就找三伯父给做担保,向信用社贷了一笔钱。
后来瓦厂亏了钱,信用社就追到了三伯父头上。
就这样,三伯父就着急了。然后就生病了,脑血栓,再然后中风,57岁那年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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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伯父是五兄弟里面最早一个去世的,比二伯父还早一些。
他去世的时候父亲陈万全还在,而且父亲还是非常伤心的。
再然后,三伯父家的三唐兄陈洪宝,读中学的时候没有学费,然后就辍学了。
陈洪宝长得很帅,身高至少1米88,在中学的时候就有女生央求自己的老爸去他家提亲。
辍学三个月没学习,临中考前再去考试,距离实验高中的录取分数线也就只差两分而已。所以说他的成绩确实还可以的。
三堂兄陈洪宝为人也是很不错的,三嫂的为人也很不错。他们两个人有一个儿子,2017年夏天大学毕业。所以陈洪宝堂兄的心魔也可以算是了了。
祝福并且恭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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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是四伯父陈万河,原本非常猛的一个人。
他年轻的时候有赌博的坏毛病,而且赌得非常厉害。被逼无奈之下,奶奶和大伯父就把他绑到磨坊里面让他去拉磨。
还真别说,他的赌瘾还真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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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后来跑去松原市的一个水库里干活,被当时的一个领导相中了,就把女儿嫁给了他,而且还给他在那边安排了工作。
这个女子据说非常漂亮,属于大家闺秀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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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可怜、很遗憾也很凄惨,这一个好女子,结婚才没几天就患了急性阑尾炎去世了。
这个病在今天根本就不是事儿,但是那个年代不行,真的不行。
然后四伯父就伤心了,就回了老家向阳屯。后来一直等了很多年,才娶了后来的四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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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伯母是一个稍微有一点点智力缺陷的女子,后来生下了堂兄陈永久,也稍微有一些智力缺陷。
四伯父回到向阳屯以后做过向阳屯生产队的队长,后来年纪大了,就把位置让给了大伯父家的大堂兄陈永宽。
但是四伯父和他第一个妻子的家庭并没有断绝联系,一直到大堂姐陈永萍结婚的时候,他们还都有来往。
而且那一大家子人过来的时候,陈路凡还都见到过。
穿着打扮啥的,都非常洋气,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城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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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伯父的去世是很突然的,当时正是春耕的农忙时节。但中午吃过饭以后,他非要吵着找人来打一桌麻将。
那个时候大家伙儿都正忙呢,谁有空儿陪他打呢?
但是他牛啊,在整个村子里的辈分都是最大的,所有人都管他叫四老爷子,拗不过他就只好陪着他玩儿。
然后一边玩儿他还一边跟人家说,能打一次是一次,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
然后下午打完麻将,到晚上十点钟左右。四伯母在梦里有人对他说:“你别睡啦,陈万河已经死啦。”
四伯母赶紧醒过来一看,四伯父陈万河果然已经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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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伯父陈万河,生前就已经对家人交代过,他死后不入祖坟。
他在南沟子边上有一片鱼塘,他很喜欢鱼塘边上的一块地。
他说,他每次一看到南沟子和那片鱼塘,就觉得特别开心,心里面也特别敞亮。
然后大家遵照他的遗嘱,真的把他埋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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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也很喜欢南沟子,我每次到那里去也都会觉得很开心。
但我觉得四伯父陈万河,并不是真的喜欢南沟子和那片鱼塘。
他喜欢和回忆的,其实是远在松原市的那个大水库,以及那个苦命的女子,他的那个大家闺秀。
就像爷爷陈占元一样,他的记忆里也有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同样苦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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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一章节,我很想把它叫做“一个时代的终结”。但是我觉得,还是叫美丽的夏天比较好。
因为夏天真的很美丽。而且,每一个人的生命里,也都会有一个美丽的夏天。
而无论是什么人,也都有资格去爱,也都有资格去难过,也都有资格去回忆和追索。
甚至也都有资格去堕落,只要我们不伤害任何人。
哪怕这种堕落,其实是很让人难过的事情,其背后也必然会伴随很多可悲可怜又可叹的故事。
但是我想说,即便再大的痛苦,也比刻意粉饰的太平和最虚伪的伪装要更加感人。
因为他会让陈路凡觉得,这个世界总归是有血有肉的,也总归是丰富多彩的。
虽然很痛,但总是要比那样的行尸走肉强很多。 永远无法抹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