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时间倒退十个小时,回到阴沉的早上七点。
公路旁,就当中年男子要关上副驾驶门的刹那,陈夕忽地向前窜,用力拉开了面包车的侧门。
车厢内经过改装,只有一排后座,其上坐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小男人,正惊愕地看着他,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他心中暗道不好,怕真的是自己过于敏感,脑子坏掉了。
他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连忙说道:
“不好意思,认错车了,认错了车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车门慢慢拉上。
我们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一刹那的小巧合,就可以完全把人生推上岔路口。
向左或向右,向前或向后,这个巧合就是命运的拐点。
当他慢慢拉上车门之时,一眼便看到车座上有一串水蓝色的手链。
这个小饰品是用当地一种特殊的石头制成,山庄内和其周围的小摊都有卖,他前天就买过两串不同颜色的。
紫罗兰色的送给了叶未央,而水蓝色的则给了苏如霜。
人在慌乱或者尴尬的情况下,有些行为就会变得反常。
陈夕对待陌生人一直沉稳冷静,不过在他胡乱拉开车门,又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时,为了缓解尴尬,也是为了潜意识里对自己麻痹,他冲着瘦小男子露出笑容,道:
“我妹妹如霜也有这么一串。”
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当说完这句话后,瘦小男子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带着皱纹的皮肤凝作了一团。
只见他左手抓住了司机的头枕,右手拄着后座,身子忽地腾空起来。
陈夕措不及防,被他这么用力一踹,竟飞了出去。
坚硬的地面铺着密密麻麻的小石子,他左肘首先落地,一道低闷的摩擦声过后,接着便是剧痛袭来。
很遗憾的是,并没别人看到这行凶的一幕。
刚七点时,镇上本就没出来多少人,更不必说镇子边缘处的公路。
坐在副驾驶的男子也在这时,从车上跳了下来,一个箭步冲到他的旁边,从裤兜里掏出弹簧刀,抵在了他的小腹,低声道:
“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喊,乖乖的跟我上车。”
陈夕忍住了剧痛,被他塞进了后车厢,接着便见其把车门一拉,从车内反锁,催促着司机开车。
瘦小男人从座下掏出了一卷胶带,绕着他的手腕缠了一圈又一圈。
那人忽地感觉手有些发粘,讶然一看手上竟都是血,他惶恐地把手伸向中年男人,有些哆嗦道:
“薛明,怎么办?”
中年男子用阴鸷的声音呵斥道:
“一点血又不能死,快绑!”
......
几分钟后,车内趋于了平静。
陈夕头靠后座,脸色苍白的打量着窗外。
瘦小男子接过了弹簧刀,双手不稳地握着。
而那名叫薛明的人,则拿出了个半手掌宽的白布带,将陈夕的眼睛蒙了起来,然后点了根烟,缓缓地吐出云气,似是平静下来。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最好说真话,否则我一刀捅死你!”
“你叫什么?和苏洛什么关系?家里住哪?”
“我叫陈夕,我不认识苏洛,家住古楼区大光路14号楼5-3。”
薛明一下子愣住了,好像这名字在哪听过。
他从这年轻人只搜出身上一部手机和一个钱包,手机在刚才被摔坏,而钱包中身份证上的信息,倒是与其所说吻合。
不过他没想到,这年轻人竟说不认识苏洛。
他又追问道:
“你不认识苏洛,为何管他女儿叫妹妹?”
于是,陈夕避重就轻的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一定对霜儿做了什么。
薛明听完,观察到他穿的不是品牌服装,钱包里也只有三百块,基本确信他说的符实。
接着,他便对瘦小男子做出了抹脖子的动作,却被司机从前视镜看到
“薛明你要做什么!我们求财不求命。”
司机大喊,同时急踩住了刹车,停在了路边。
瘦小男子惊叫:
“丁杭你娘个来来,老子差点被刀划伤。”
陈夕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当双眼只剩黑暗,当刀锋的凉意缠绕胸前,他此刻却异常冷静。
他知道,现在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他在心中迅速给三人做了分析-瘦小男子没有主见,色厉内荏;薛明杀伐果断,而且是领导;司机沉默少言,但有底线。
看来他的救命稻草只能是司机,而且这时候,他绝不能表现出镇定,相反地,他要做到普通高中生应有的害怕与慌乱。
一切如电光火石般在脑子里飞速而过,他心中有了对策。
只见他将身子拼命往前伸,努力的靠前,略带沙哑的声音,像是大哭了一场。
“...求你们别杀我,我出生后我妈就抛弃了我,我爸一人把我养大,我还报答他呢...我答应过他,要给他买大房子住,要给他找个贤惠的老婆,我这一切都还没实现呢,求求你们啊,不要杀我...”
这声音如怨如诉,使人闻之而感哀切。
“够了!”
薛明大喝一声,虽然没完全平息戾气,不过语气中的杀意已不是那么浓。
而司机的眼角,竟莫名有泪花闪出,像是被触碰到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沉默片刻,冲右说道:
“薛明,放这孩子一条生路吧...不如让他替我们去要钱吧,让他送信也方便。”
瘦小男子惊叫:
“你在想什么?!他已经见到我们长什么样了,再说他跟条子还有关系,让他送信,会把我们的命都搭进去!”
正在两人争吵时,一脸不耐烦的薛明,蓦地用小刀对陈夕的左臂划下。
只见刀离开后,皮肤被切开了个口子,里面初时一片雪白,接着鲜血涓涓溢出,从胳膊上流到指尖,滴滴答答的落到座上,形成一片暗红色。
他痛得大叫,撕裂的痛声止住了两人的争吵。
薛明冷冷的说道:
“小子,记住这痛!你身份我都知道,所以,接下来最好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你要是妄想去帮警察,迟早有一天我们能杀你满门,听明白了吗?!”
他一边抽泣,一边唯唯诺诺的慌乱点头。
薛明这才满意地露出了一丝捉摸不透的笑,让丁杭快开车。
瘦小男子,也就是杜钱江,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薛明一个眼神警告,不敢再多言。
......
面包车绕着公路和小道,约行驶了一两个小时,又在土路上颠簸了十几分钟,最终停在了一户院子里。
陈夕被推下了车,被杜钱江推着向前走。
眼前的黑暗,让他只能靠其他感官来判断环境—耳边的风吹树枝声,鼻尖淡淡的花香,有些湿软的地面...
他一点一点搜集着能获取的信息,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他保命的关键。
在听到了房门锁打开声后,他进入到了一个相对明亮的环境。
一个有些软糯的女孩声音响起:
“爸爸和叔叔今天回来的好早啊,香香有好好听话,跟妹妹一起做游戏呢。”
丁杭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香香真乖,爸爸今天又给你带回来一个哥哥,陪你一起做游戏。”
薛明在陈夕耳旁道句‘不要轻举妄动’后,就将蒙眼的布条除下。
他顿时被强光刺的有点睁不开眼睛,随后才慢慢适应了环境。
入目的是个有些陈旧的客厅,上面吊着高亮的灯管,明晃晃的刺人眼睛。
面前除了三个男人外,还有一个约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虽不漂亮,但眉清目秀,可神情却有些呆滞,一双眼睛显得空洞无神。
薛明转身将他推进了里屋,其他人也跟着过来。
他扫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现在已将近九点。
他手机已经坏掉,肯定无法与他人取得联系,所以现在,别人应该都以为他在归家的路上,而不会想到他会被绑架。
这意味着,他现在陷入了绝境。
更糟糕的是,当进了里屋后,他就一眼就看见蜷缩在沙发上的那个纤弱的女孩子—
原本漂亮的仙女碎花裙,现在沾满了泥土,雪白的脚腕上,留有一片淤青。
可人的小脸上泪痕还没干,眼眶微微红肿,双手双脚都被麻绳勒住,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陈夕心中暗叹一口气,转而是无尽的愤怒。
他多希望自己真的是神经质。
可事实上从昨晚的爆炸,看到的面包车,见过的人...所有的一切,如同珠子般,被一条线穿了起来。
这条线的结,就是面前这个孩子—苏如霜。
从小到大,在他遇见的不算多的人里面,除了他父亲,也只有叶未央和苏如霜能让他感到缺少的真情。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也真把苏如霜当成亲妹妹一般看待。
她的纯真,无邪,渗透进他内心的阴暗面里,让其中有了一丝温度和光。
他现在面无表情,可内心却很想把后面的人都杀光。
尤其是,他听到杜钱江咽了一口唾沫的声音。
不用回头,他就能猜出其表情应该有多么猥琐。
而事实上,若不是丁杭和薛明阻拦,恐怕苏如霜早已被他蹂躏糟蹋。
苏如霜此刻正在沉睡,应该是受到过度惊吓后的疲惫。
薛明将他推坐在椅子上,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忙唯唯诺诺的应着。
三人随后都离开房间,只剩下那个姑娘摸索着走到木椅旁,慢慢的坐下。
“哥哥,你,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香香,我们,我们能做朋友吗?”
说完,她嘴角竟留下口水,然后不好意思地用手帕擦了擦。
陈夕心中惊讶不已。
从她的表现来看,这似乎是一个半盲还精神有问题的人。
他看着旁边熟睡的苏如霜,心中权衡,瞬间有了判断。
身陷绝境的他,只能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去保护想保护的人。
没人愿意生活在黑暗里,可光和暗从未分开过。
那些宁愿堕落在黑暗里的人,其实是在守护着光。 流光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