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观海的声音很低,语气很低沉。
他提出的问题,陈夕回答不了,只能去问那位沉睡在墓里的人。
但陈夕听了齐观海的话后,也想提出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疑问。
能给出答案的人不是很多,但齐观海却能代表其中一个:
“...齐叔叔,您也说了,我舅舅已经死在了安南,死在了那个雨夜,甲子连也已经成为一个历史...”
“既然这些已经逝去,那您为何还要对我下手呢?”
又回到了他刚才提的第一个问题上,齐观海收起了追忆的神色。
其实,这个问题,他之前已经回答了苏洛,但看到陈夕平静的脸,又想到了刚才离开办公室的最后一句话,他半遮半掩地回道:
“因为一个人。”
短短五个字,让陈夕陷入深思,但齐观海并不打算兜圈子。
“苏寒山。”
这是陈夕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同时又反应过来什么。
齐观海没等他提问,就对他解释道:
“他曾经是甲子连的连长,你舅舅曾经认得义父,也是苏洛的父亲。”
“其实,刚才在局里,我跟苏洛聊了很多...但有一点,我没提,但他可能猜到了。”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接着道:
“这次对你出手,并不单纯是我个人的意思,老爷子暗中派人跟我交代了一番。”
陈夕明白,他所说的老爷子指的是谁,但又感觉有些不安。
仅仅听齐观海的语气,就可以知道,苏洛的父亲,必然不是个籍籍无名之辈,相反,极有可能是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而这样的人盯上了自己,那,今后的日子岂不是血雨腥风?
齐观海见陈夕没接话,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说道:
“你不必太过担心,老爷子出手向来只出一次,再说,这次不是完全针对你...他老人家,还不会想着天天去对付一个孙子辈的人。”
陈夕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那我舅舅的死,是老爷子...”
“不知道。”
齐观海回答的很干脆。
“虽然不是直接,但肯定有很大关系。”
说着,他观察了下陈夕的脸色,发现竟丝毫没有变化,忍不住道:
“小子,知道你亲舅舅的死,跟老爷子有关系,你怎么一点反应...”
陈夕打断了他的话,露出了诚挚的笑容:
“齐叔叔,你让我为一个素未谋面的舅舅的死,去难过或者愤怒的话,实在是有点困难。”
语气很温暖,但内容很冰冷。
但齐观海却毫不意外,因为这跟他所想的陈夕,是一样的。
一样的冷血。
......
正是印证了他心中所想,他对这个孩子更加的感兴趣。
齐观海是一个很能认清现实的人。
既然自己已经败于这个孩子的手上,那他想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一步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这算是弥补一个缺憾。
因为云从来不说,他是如何完成的任务。
于是,他开口道:
“小子,我知道你还有其他想知道的事,但我没法帮你一一解答。”
“这样,我们做个交换吧,你把昨晚的事告诉我,我把这些年来整理的东西,都交给你。”
陈夕闻言,露出了些警戒的神色。
他之前敢跟薛明正大光明地讲手段,是因为薛明当时已然穷途末路,而周围的狙击手无法听到他们的低语。
但如今的齐彬不同,谁也不知他有没有什么后手,万一聊着聊着,他把手机突然打通给谁,那就把自己折进去了。
齐观海看出了陈夕的谨慎,不由哑然失笑。
他想了想,而后说道:
“好吧,我只问一个问题,你把答案用手机打出来,这样可否?”
陈夕思索了下,虽然这样还是有点冒险,但为了齐观海所说的东西,这个险值得一冒。
他点了点头,听齐观海问道:
“你是怎么让齐彬杀人的?”
这是齐观海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一点。
别的事他还可以找个理由出来,无论是看穿了齐彬要害他,亦或是拉着林建下水,这些他都能想个七八,但唯独这件事,他想不透。
陈夕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组织了下语言,只能把他知道的,简单打出来—
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了解内情的人,都以为是陈夕设计让齐彬杀了人,但其实陈夕根本没想这么做!
从最开始的时候,他注意到了齐彬与齐观海的关系,便暗自揣测,可能有什么阴谋蕴藏其中。
而后,他撞见了齐彬威胁许文彧的一幕,继而帮助许文彧,让其与齐彬虚与委蛇,顺便尽量多套些话。
而自作聪明的齐彬,面对美人的提问,哪里知道这是带刺的玫瑰,不但没谨慎起来,反而将自己准备好新式毒品,准备让一群‘苍蝇’完蛋的事,如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但他丝毫不知道,告诉了许文彧什么,就等于告诉陈夕什么!
陈夕最开始打算将计就计,偷偷让许文彧将齐彬准备好的助兴药,换成了毒品。
而后,齐彬将不知他吃下去的是真的毒品,还以为吃的是虎狼之药。
陈夕本打算待其嗑药之后,来到许文彧所在的包房,便将齐彬打晕,通过两个暗门逃出,再将齐彬所在房间反锁,然后告诉王宝山,让他将齐彬和张公子一起抓住,逼使齐观海去和王宝山博弈,自己便能脱身。
但计划总没有变化快!
就在跟一群公子哥们唱歌扯淡的时候,他敏锐地发觉出,原来齐观海的目标,可能是张见虎和林建!
所以,他拉林昊到卫生间,通过林家的关系网,很容易得知,数家记者们收到了内线消息,今晚在nineclub将有惊天新闻!
而林昊无意间说出的齐彬丑事,则让陈夕思路一转,一个新的计划瞬间形成。
既然齐观海对自己出手了,那么事情绝不会简单的了结。
让王宝山到台面上去跟齐观海斗,只是中策,上策则是,让齐观海彻底完蛋!
想通这点,他没让林昊去阻止齐观海的计划,反而推波助澜,让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而他同时发现一个巧合的事情,就是他选择的那个陪酒小姐,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材,都与许文彧很相似!
本来,他只是挑了个看起来最需要钱的女人,因为他觉得,这样有明显弱点的人坐他身边,他才感到安全。
但这成就了最完美的一步棋!
他许诺那个女人,只要陪一个喜欢玩s.m.的公子哥一夜,就付一万元,并给了三千元定金。
同时,他在齐彬来之前,把两个门牌换了下,让齐彬进了旁边的房间,而后又换了回来,以防看场的人最后不让王宝山进门。
他巧妙地用了这个女人,替换掉了许文彧。
偷梁换柱,之前已经用过一遍了。
之所以这样做,是让记者们冲进去拍到齐彬的肮脏之态,使蒋文根的冤屈显得更加凄惨,使蒋林芳的故事,更能博得眼泪。
说到底,就是让齐彬死的更彻底。
但陈夕也是人,不是神。
他可以预测出事件的走向,但他决定不了事件的走向。
谁能想到,磕了那么多药的齐彬,最终会把人勒死了呢?
......
将小手段简单的敲在手机上,走近了两三步,使齐观海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发亮的一块小屏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齐观海很快看完了上面的字,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暴跳如雷,没有怒火中烧。
他脸色很平静,仿佛被设计的,并不是他的儿子。
“所以...蒋文根已经到纪委了?”
“是的。”
齐观海一瞬间感觉很累,但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扔给了陈夕。
“东西在恒达花园的住户储物柜里,钥匙上写着位置。”
说罢,他觉得有些索然无趣,扯了扯外套扣子,就打算要离开。
按理说,在拿到钥匙后,陈夕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但看着这个萧索的背影,想着两人的对话,他突然发现,这人并非那么可憎。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齐叔叔...”
看着闻声驻足的人,他认真道:
“我虽然不知道,您要去哪里,但是,既然您说这是老爷子交代你的事,而现在事情成了这样,按照他的性格,难保不会...”
齐观海缓缓转过身,带着一丝苦笑道:
“你说得很有可能成为事实,但我还是要离开...如果老爷子没对我下手,就说明他不追究,这自然是最好...但如果老爷子下手了,齐彬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应该还会被照顾。”
“现在的决定权,不在我的手里,而在老爷子的手里。”
陈夕沉默不语。
齐观海又淡淡说道:
“我这辈子,还真是没想到,会完蛋在儿子的风流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这时的齐观海,倒是有了几分气度。
陈夕不再多言,看着这道背影,仿佛看见了他那未谋面的舅舅。
连天,齐观海,可称得上风流人物。
他脸色变了变,忽地高声道:
“齐叔叔,一路保重。”
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的人,挥了挥手,同样高声回道:
“不须送。”
陈夕握紧了掌心的钥匙,显得有些沉闷。
一阵秋风乍起,让他一下子感到冷了几分。
天凉好个秋! 流光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