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化节落幕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
校园内渐渐恢复了平静,但不时还能看见,有女生聚在一起小声的讨论,那天吹长笛的男生,是哪班的哪个人。
不过这一切似乎与陈夕都没多大关系。
他在那晚之后,又变得默默无闻起来。
相较于苏望月,他在班级的表现一直略显黯淡。学习他不积极,体育他不积极,艺术他不积极...就连熟悉他的叶未央,也有些困惑。
明明他懂的很多,可为何不愿表现呢?
这天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中最疲倦之时。尽管窗户全开,却没招来一点微风,大片的阳光铺满了整个教室。
而此时上的是政治课,近五十岁的老师干巴巴读着教材,从讲台一眼望去,有一大片人倒在桌子上。
陈夕右手握笔,左手拄着下巴,看似在听讲,实际上不然。
他脑子里想的,是上周五的处处不寻常。
上周五的晚餐,吃的不说没滋没味,也是没什么可细细道来的。
当陈夕见到李兰兰的第一眼,他就能肯定,她就是那照片里的第三人。
照片是夹在那本《金粉世家》尾页中的,尽管画面是黑白,尽管画面上的人都穿着朴素的棉衣,但,这丝毫没办法掩盖印于其上三位女子的美丽。
照片背后,赫然是一行被岁月晕散的钢笔字—和连寒,李兰兰在1987的广州。
陈夕是认得于萍的。
尽管过去二十多年,脸能有变化,但气质却很难改变...于萍就是照片最右的女子。
只不过剩下两个人,他不知道哪个是李兰兰,哪个是他母亲。
直到见到李兰兰时,他才解开了疑惑。
如果说于萍只能算徐娘半老的话,那么,李兰兰却几乎没有变化。
好像造物主偏爱这个女人,二十多年不过在她脸上轻轻划了下,苏如霜如此高的颜值,恐怕大半是遗传自李兰兰。
而当他直接喊她李兰兰阿姨时,她竟只是微楞,甚至当他一下子判断出,苏如霜是苏望月的妹妹时,她都仅仅有小小的惊讶。
正常人在短时间内,连续遇上两个想不明白的事时,十有八九会向抛出这个问题的人发问,更何况那人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可她没有。
从始至终,她只用一种平静到极致的笑容,看着他。
这样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神经大条—很明显她并不是。那么另一种可能就是,她心里自有算计,发生的事并没有逃出她的掌握范围。
吃饭时,陈夕多次用言语试探,而令他惊讶的是,李兰兰好像能看穿他的想法。
整个饭局,也就只有苏如霜活跃气氛,话题似乎没走出过家常小事,至于连寒这个人,更是从未提及,苏望月的反应也很反常,几乎全程缄默。
而送他回家的路上,于萍则一直闭着眼,陈夕也不敢贸然探问。
回到家后,陈平反应更是诡异。
他能感受出来,无论其如何努力掩饰,但还是流露出担忧的意思来。
......
陈夕揉了揉脑袋,只感觉一阵头疼。
连寒,这个他名义上的母亲,到底关联着什么事情?
他用手挡了下阳光,瞅了下周围,发现已经睡倒了一大片人,正刚想趴下眯上一会儿,就听一声带着苏北口音的提问:
“叶未央,读一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他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斜眼瞅着后排站起的叶未央。只感觉,听到她的声音,自己的疲倦感好像消了大半。
她面无表情地将内容读完,坐下时,下意识向左前方投去目光,正好与陈夕双目相对。
她不由俏脸一红,连忙把政治书竖起来,好像怕被人发现似的。
坐在她旁边的王宇推了下眼镜,露出了个不解的神情。
陈夕收回了目光,终究趴在了桌子上,眼皮不由自主的慢慢合上。
许文彧放下了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转头观察着静静趴在桌子上的陈夕。
长长的睫毛,干净的短发,不算俊美却有棱角的脸庞。
她忽然觉得,这人好像没那么讨厌。
苏望月在后排静静翻着书,好似他全身心都沉浸在书里,可不时飞出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心不在焉。
他像是不经意道:
“同桌,现在讲到哪一页了?”
语气温柔但不阴柔,让听的人如沐春风。
听到这话的陆柔嘉,怯生生的答道:“第...第二十七页。”
头同时深深垂下,不敢与这位校草直视—尽管现在还没这个词。
苏望月修长的手指翻过书页,脑子里却在想,为何那个人的眼神,从没落在我身上?
还没有风路过窗口,还有细水长流。
老师仍在台上不知疲倦地讲着,底下安安静静,可却没多少人在听。
熟悉的一幕,不知在多少年后会变得陌生。
此时的他们,没意识到这也算一种珍贵,可能大部分人此刻想的是,什么时候放学。
不知多少年后,不用再上学的他们,回看这一幕,这些人又能生出多少感慨。
......
在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
十六点四十分,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如约响起。
李风禾推门而入,看到的是一群跃跃欲动的男生,他有些苦恼,因为他即将宣布,一个对他们来说不怎么好的消息。
按照校历,今天是九月二十九日,星期三,明天将是九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校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这群年轻的学生们,正摩拳擦掌,想要大放光彩。
可惜,他刚收到消息,明天全天有雨。
这个雨,并非寻常意义的蒙蒙细雨,而是大如圆珠的倾盆大雨。
好端端的,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么恶劣的天气,今天也只是闷热,哪能看不出风雨将至的迹象?
不过既然市教育局下发了命令,那么不止他们学校,明天全江宁中小学的运动会,都要叫停。
他走上讲台,用委婉且忧郁的语气简明道:
“明天因为天气原因,运动会取消了。”
他刚一说完,下面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消散。
教室陷入了诡异的宁静,转而开始更加喧闹起来。
毕竟这几天,大家为了运动会上了不少的心,这么说取消就取消,众人心里自然不平衡。
李风禾等到稍静些,又淡淡道:
“这是市里下达的命令,我们也没法做主。”
他敲了敲讲台,扫过全班人,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们十一放假回来,就要进行月考,我觉得,大家的心思,还是放在学习上为好。”
学生们安静无声,大部分脸上却多多少少带着颓废之色。
李风禾突然露出了狡黠的眼神,接着道:
“鉴于明天有大雨,所以,不只是运动会暂停,明天你们同时也会放假!—连着国庆一起!”
一阵欢呼声骤然响起。
尽管没了运动会,还是很遗憾,不过能多放一天假,倒是令人十分开心,不少人都已经开始商议,十一到底去哪儿玩比较好呢?
随着李风禾的一句十一快乐,他们九月份的校园生活拉下了帷幕。
陈夕背着包,走出教学楼的大门,远眺天边红的像火的晚霞,心里暗想:
这实在不像有暴雨的前景。
他静静地站在大理石柱子旁,看着一个个人从他眼前走过,抿唇,如老僧坐定。
终于,他看见了叶未央提着一大包东西出来,眼里闪过了一丝亮色。他走上去,没说话,直接将大袋子接过,同时将她的书包卸下。
叶未央面无表情,一切那么自然。
就像丈夫去接下班的妻子,帮她拿皮包一样简单。
两人无话,行至校门口,他知道,在不远的拐角处,叶家的司机就在那等着。
陈夕如常走过去,打开了后座门,把大袋子放在脚垫上,将书包放在后座右方,将正中间的大史努比玩偶摆正—那是他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他满意地看了看,然后从车里钻了出来,对她做了个请的动作,她优雅坐了进去,看他轻把门合上,转头对开车的严正笑了笑,嘱咐他慢点开。
奔驰缓缓启动,慢慢驶出了燕京东路。
严正透过后视镜,看着那个还摆着手的少年,不可察觉地笑了笑。
叶未央抱着大史努比,似有些困了,靠着它渐渐打起了盹,说不出的安稳,两条柳叶眉,慢慢舒展开来。
尽管她天天有人来接,可陈夕除了极特殊的情况,一般不会搭车,相反,叶未央倒是陪他坐了好几次的公交。
车子停在红灯处,严正喝了口乌龙茶—这是陈夕前两天刚送给他的。
他看了眼渐睡熟的叶未央,又想到了那个小子,一时竟觉得,他们那么般配。
陈夕站了很久,直到看不见车子,才走到公交车站,买了两个烤红薯,满意地回家。
一开家门,红烧鱼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把红薯放在桌上,听陈平在厨房道:
“...小夕回来了,饭马上好,今天这么热,快先去洗个澡。”
他应了声,匆匆冲了个凉水澡。
......
晚饭过后,天色渐暗,稀稀疏疏的小雨落了下来。
父子俩关好门窗,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啃着红薯。
他渐觉有些困意,转而回房休息,听陈平像个老妈子絮叨道:
“晚上睡觉别蹬被子,小心着凉...”
他无所谓地应答着,关上了房门,看着窗外的落雨,思绪一时发散。
他想,十年后再下雨之时,他会在哪个地方,和谁一起看呢?
......
现在的他不知道的是,十年后的雨与十年前没什么两样。
而十年后的某个雨夜,却有人站在窗前,静静吟诵着一首诗—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流光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