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拂面,恰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二零一八年春夏之交的伦敦,依旧是处于多雨的季节,不过在四月末的某一天内,天色却是放晴,明晃晃的阳光落在大本钟古铜色的塔尖之上,使遥望它的游客感到有那么些刺眼。
清风徐徐,大本钟背后的那片绿茵草地宛若风吹麦浪一般来回起伏,又好似一连串的多米诺骨牌,向着草坪的边界而去。
位于草坪边界处的,是一棵苍老的夏栎树,而树下则是一条充满古典气息的木质长椅。
郁郁葱葱的树影覆盖之下,依稀可见两个可以被称之优质帅哥的男人,坐在长椅之上,两人之中的其中一个,模样更是俊朗到了不像话的程度。
看似无事的两人,皆手捧着一杯星巴克的纸杯咖啡,彼此之间并无交谈,而是直直地向前方的地面看去——
灿烂的阳光照射在黑灰交杂的花岗岩砖面之上,让人很容易感受到那么几分炽热感。
时间就这么在彼此的沉默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两人手中的咖啡渐渐见底。
而不知坐了多长时间的两人,终于几乎是同时站起了身,互相间对视一眼,默契地相视一笑。
随手将纸杯扔进长椅旁的垃圾桶里,两个身高皆过一米八五的帅哥,一人撑起了一把宽大的报纸色遮阳伞,脚步略有些急促地走到了花岗岩路面上,沿着草坪的边界,向前方不远处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出口处而去。
从泰晤士河上吹来的风带着丝丝的凉意,掀起了两人米黄色风衣的衣角。
而撑着伞的两人,俊朗的身材依旧挺拔,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若是从两人对面的视角来看,这样的一幕场景必然会让某些怀春的少女想入非非。
不过,两位帅哥的眼神却是很坚定,好像丝毫不关注四周身材火辣的欧洲美女们抛来的媚眼,而是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同样身材高挑的两位美女跟前。
而两人之中,有着一双湛蓝色琥珀般双眸的帅哥,一看见那个穿着雅黑印花短裙的冷艳美女时,嘴角的笑意便变成了谄媚的笑。
“凯瑟琳,你是不是口渴了?”
在另一个帅哥目瞪口呆的眼神下,只见他从风衣口袋中像是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小瓶柠檬水,递给了金发碧眼的大美女。
“嗯...味道还好。”
凯瑟琳接过柠檬水喝了一口,神情有那么几分冷淡,更是令一旁的帅哥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真TM的是杰兰特和凯瑟琳吗?!
他记得之前这两人好像不是这种画风啊!
帅哥有些接受不能地揉了揉太阳穴,却见站在凯瑟琳旁同样冷艳倾城的美女,对其淡淡开口道:
“纳尔逊,我也渴了。”
美女说的是流利的英文,唤的也是他的英文名字。
而杰兰特与凯瑟琳两人同时侧过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让他顿时感到无比尴尬。
“那个...你们站在这里不晒吗,还是先上车吧。”
“哼!”
挽着凯瑟琳胳膊的叶未央,冷哼一声,不由说道:
“都说男人结了婚之后就变得敷衍起来,看来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这有个屁的道理!
纳尔逊在心中狂腹诽着,却见凯瑟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笑道:
“我记得中国有一句老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到纳尔逊这样的表现...杰兰特,我很担心啊...”
在凯瑟琳话音初落的一瞬间,外貌妖孽的杰兰特忽地向一侧退了一步,对纳尔逊露出一脸‘我跟你不熟’的表情。
“呵呵。”
纳尔逊尴尬地笑着,浑然不像是跺一跺脚,就能让这伦敦金融圈天翻地覆的大佬样子。
而两人撑着伞,在周围暗哨的保护下,将两位绝色美女送上车后,当杰兰特刚打算钻进玛莎拉蒂SUV的后座时,却被纳尔逊轻轻扯了扯袖子。
“婚礼礼金减半。”
纳尔逊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令杰兰特微微变色,不过依旧笑道:
“知道你财大气粗,但我就像是差钱的人吗?”
“我会直接给凯瑟琳,不会经过你手的。”
“......”
“纳尔逊,你这个混蛋!”
坐在车后座内的叶未央,忽然听到外面的杰兰特爆了一句乡音浓厚的粗口,不由疑惑地看向凯瑟琳,却见其笑道:“不要担心,我的总长夫人,在你老公面前,杰兰特只有挨揍的份。”
叶未央俏脸一红,忙是尴尬地岔开话题道:
“那个...你们决定去哪里度蜜月?”
“这个啊...”
凯瑟琳略略思索,说了一个令叶未央惊讶的地方。
“江宁。”
看着叶未央惊讶的眼神,她解释道:
“就是那个你和纳尔逊青梅竹马长大的江宁市...听说那里景致很好,我想和杰兰特去看看...不过...”
凯瑟琳话锋一转,对叶未央问道:“你们结婚都半年了,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呢?”
“这个啊...”
叶未央俏颜染上那么一分薄嗔之色。
显然,她也不知道是何时。
......
......
老话说得好,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
对于天生生得一副好面相,端的是花花公子性格的杰兰特来说,他就如同落入女儿国的唐三藏一样,从来不缺乏女性追求者,然而,像是凯瑟琳这般几乎是‘死缠烂打’非他不嫁的,却也是独一无二。
男女之间的感情,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
去年落在沈沉溪眼中,杰兰特对那俏秘书维娜的留恋是千真万确的,但如今与凯瑟琳撒狗粮的行为更是比真金还真。
人生相逢一刹那,可能不过是岁月长河中的匆匆一瞥,但也可能是沧桑百年。
沈沉溪敢肯定地断言,一定有他所不知道的契机在这两口子之间发生,至于是什么,他却没有深究的打算。
时光如白驹过隙,总是想仗剑天涯看远处繁华,反而不若多多珍惜眼前人。
难得露出诚挚笑容的沈沉溪,在伦敦郊外的庄园里,全程笑容满满地见证了杰兰特与凯瑟琳的婚礼。
阳光,柔风,哥特式的大教堂和天空中盘旋不停的白鸽。
这是一幕让人难以忘却的景象。
而牵着叶未央之手的沈沉溪,婉拒了杰兰特父亲小住的邀请,在和叶未央看望过自己认的小妹妹维娜之后,两人便一道回了旧金山。
......
......
春尽之后,即是盛夏。
宛若一轮大火球的太阳悬在西海岸的上空,照得海边的沙滩好似金沙铺就的一样,但又犹如洒满了一地的火星,让人踩上去感觉仿佛在烤肉。
所幸,在这将近一千米长的海岸线边,并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因为,这片海滩是属于联美沈家私有的领地...没错,就是如今那个鼎盛至极,已然恢复了往日荣光的沈家。
而在距离沙滩约三四百米处的位置,便可见几座独栋的白色别墅,虽然从外观上看来十分简洁,但若有建筑行业内的人在此驻足,一定会感叹这几座别墅的设计之巧妙,造价之高昂。
无他,只因这几座别墅做到了无限地向‘冬暖夏凉’这个词语逼近的程度——
仅仅是依靠建筑本身,而不依赖空调或暖气这类物品的存在。
几座别墅按照看似散乱,实则暗暗符合风水哲理的位置排布,位于当中的那座三层白色小楼,则是归沈家家主,沈瀚所有。
屋外的天气极度炎热,但屋内却保持了一个凉爽的环境,让不停啜着酸梅汤的沈瀚,忍不住轻轻赞叹了一声。
快要过七十大大寿的沈瀚,此时看上去好似刚过五十岁,整个人从内向外地透露出夕阳红的意味来。
而与之相比,此刻在他一旁坐着的如坐针毡的中年人,便是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苍老。
此人是沈见深,沈老太唯一的儿子,按照辈分上来论,得管沈瀚叫一声小叔或者舅舅。
而相较于沈瀚的优哉游哉,沈见深此时却是汗如雨下,豆大的汗滴从他黑白掺杂的发间淌落下来,一滴一滴打湿在老红木的地板上。
“一个亿。”
饮尽了白茶碗里的酸梅汤,沈瀚注视着浑身不自在的沈见深,平淡地说出了一个数字。
“小叔,这太少了,这,这根本不够啊!”
沈见深此刻全然不见往昔的威严,毛手毛脚地宛若一个闯了祸的小学生。
而看着沈见深好似被踩了痛脚的样子,沈瀚布满着皱纹的嘴角,忽地浮现了那么若隐若现的笑意——
不是温馨的笑,而是讽刺之笑。
“要我给你算笔账吗?”
沈瀚的语气仍是气定神闲,淡淡道:
“目前由沈家占有一定股份的公司一共有十一家,其中五家是上市公司,两家濒临退市,另外三家虽说没到山穷水尽,但股票也是连年下跌,眼看着就救不活的节奏...”
“但是,除了这五家公司之外,沈家还有另外六家公司的股份,据我所知,这六家中至少有三家的市值还很坚挺,现在抛售股票的话,虽然要吃上一些亏,但却能及时补上沈家大部分的窟窿。”
“而我给你这一个亿,应该是将将能把所有窟窿补上,让你们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又哪里不够呢?”
沈见深的脸色变得很差劲。
如若外面那根本不存在的狂风骤雨。
“小叔,你虽然说的没错,但是...”
沈见深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含着怨气说道:
“但这样一来...我,澄澈,澄淩,甚至包括你的亲姐姐,将变得一无所有啊!”
“那又如何?”
看着变得有些狂躁的沈见深,沈瀚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们可都是你的亲人啊!而且...而且澄澈和澄淩还是沈家最年轻的一代,是沈家的希望啊,就算您不让他们回到旧金山,回到联美,但是您不能否认,他们两个是您在这世上仅有的孙子啊!”
沈瀚沉默了片刻,含着笑意说道:
“告诉你一件事情。”
“叶未央,也就是我儿媳妇,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检查过了,是个男孩。”
沈瀚的老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叫做和蔼的神色。
“我已经给他取好名字了,叫沈流年,流水的流,年华的年。”
看着沈见深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沈瀚认真并且肯定地说道:
“我不否认你的母亲是我的亲姐姐,但你其实从来不该叫我小叔,而是应该叫舅舅,澄澈和澄淩也只是我的外孙…至于我的孙子,眼下只有还没出生的沈流年一个...”
......
......
沈见深失望地离开了旧金山。
在淞沪沈家将要分崩离析的前夜,他能做的只是远渡重洋地来求沈瀚,除此之外,其余的他皆无能为力。
在经历了十几个小时后的高空飞行后,拖着疲惫之躯的沈见深,刚一抵达虹桥机场,便给沈老太报了句平安。
他甚至还难得的给在伦敦留学的沈见青打了一通电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自于一个父亲的关心。
一个人在一生中总是要扮演很多重量不同的身份。
而看似失去一切的沈见深,实则真正回归到了为人父的角色之中——
这个他忽略了多年的身份。
......
......
七月份的江南是梅雨时节。
阴沉多云的天空,总也下不完的毛毛细雨,成片成片布满青苔的白墙和石板路...
这是江宁,那个沈沉溪与叶未央青梅竹马的江宁。
城南郊外,金陵华侨墓园。
沈沉溪左手稳稳地撑着伞,右手小心地挽着小腹已经隆起的叶未央,踏在新沏过一遍的水泥地上,渐渐向整座墓园角落处的那片小树林走去。
凄风苦雨,一片凄凉。
在这样不算晴朗的天气里,上坟的人并不多,至于处在偏僻处的那几座墓碑,更是鲜有人来拜访。
因此,站在那座与十几年前似乎相差无异的墓碑之前,沈沉溪自然地产生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是连天的墓碑。
而对于沈沉溪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座墓碑,更像是一切的起源。
他将手中的黑伞交到了叶未央的手里,从带来的纸袋中掏出了两束纯白色的花,分别放到了连天和他旁边的墓碑前。
花是素白到不染纤尘的梨花。
而伴随在连天身旁一同长眠的,则是逝去了半年多的李兰兰。
死者长已矣,生者长戚戚。
不管连天与李兰兰当年究竟爱到什么程度,此刻呈现在沈沉溪与叶未央面前的,也不过只是两面石碑而已。
如此而已。
“霜儿她...现在好些了吗?”
叶未央看着沉默不语的沈沉溪,有些忐忑地问了一句。
自从那日凌晨亲眼目睹了自己亲生母亲跳海自尽之后,往日里那个活泼灵动的苏如霜似乎一去不复返,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还时不时地恍神,着实让人担忧。
但叶未央碍于叶远飞的原因,无法光明正大地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给予关心,只能通过沈沉溪来得知苏如霜的近况。
“她恢复的还不错,等过一段时间,我们两个一起去看看吧。”
“嗯...”
叶未央轻轻地应了一句,可能由于站在两面墓碑之前的缘故,她和沈沉溪的语调皆不怎么轻松。
“谢谢你...”
细雨之中,叶未央的俏颜闪过几分意动,宛若十三年前在江宁站站台时那般委婉。
“嗯?”
沈沉溪自然地反问一句,听叶未央解释道:
“谢谢你...放了叶临云一条生路,也没有让我爸以命偿命。”
憋了将近大半年之后,叶未央终是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为了我,你做到了这个程度,真的很让我愧疚,感觉...特别对不起陈平叔叔的在天之灵。”
叶未央的话语或者在别人眼中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在沈沉溪的眼中,这却是发自肺腑的内疚。
“别这么说。”
沈沉溪指尖划过她垂下的侧发,幽幽地说道:
“如果他真的泉下有知,肯定不会愿意看他儿媳妇痛苦的,更何况,谁知道他当年是否曾后悔过呢?”
......
......
人之一世,犹如白驹过隙,匆匆忙忙之间便走过了大半。
而当一个人回首望去之时,又有谁能问心无愧地说一句‘无悔’呢?
隔着一道厚实且冰冷的玻璃,剃着小平头的叶远飞,神情淡然且从容地倾听着他对面的叶临云说话——
“爸,您看,这是我这上半年得到的奖学金证书,还有,这个是我在全球钢琴大赛上表演的照片,还有这个,是我去爱琴海旅游时拍的照片...”
叶远飞和蔼地微笑着,什么都没说,慈祥的样子符合所有文学作品中关于慈父的描写。
此刻穿着一身暗黄色囚服的他,眼神之中再也见不到一丝暴戾,也不见那些难以掩饰的野心。
而他的这种神态,却使得强笑着的叶临云,笑容中变得有那么几分苦涩。
“爸,你怎么不问问碧央的状况呢?”
看着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的父亲,叶临云放下了手中的照片,幽幽地问道。
“碧央无论是在你望月哥哥,还是你姐夫的手里,都会被经营地很好,我问或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呢?”
叶临云眉头微皱,接着问道:
“那我妈呢?”
当日在生死关前走了一遭的叶临云,并不清楚徐薇曾对叶远飞拔刀相向的事实。
而看开了许多的叶远飞,在听到叶临云的发问之时,平静的脸色分明一凝固,看得出内心的波动起伏。
“你妈她...过得还好吗?”
他本想开口问沈沉溪有没有为难徐薇,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句普通的询问。
“还好...只不过,她经常对我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看得出来,她是想来看你。”
叶远飞闻言,露出一抹苦笑,说道:
“还是叫她安心在美国生活吧,别大老远地回来见我一面...”
他想了想,还是对叶临云说道:
“替我转告给你母亲一句话吧—”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
秋雨正凉。
一场寒雨之后,浦东金融中心大道外的梧桐树叶纷纷落下,被环卫工们堆砌到了道路两旁,好像一座座小小的黄色坟头。
刚落了一夜碎雨的黄浦江畔,空气分明清新了许多,而在这不冷不热的午后,自然有很多男女老少漫步于这人行道上。
沿着黛青色路面并肩而行的一对青年男女,正状若悠闲地聊着天,两人的神情说不上多热情,但也不是特别疏离。
“真的不再考虑下了吗?”
梳着一个包包头,留着空气刘海,身形绰约且极具诱惑曲线的御姐,一边打量着道边湿漉漉的树皮,一边对身旁的男人轻轻问道。
“嗯...我想的很清楚。”
青年双手斜插在深蓝色风衣的兜里,微笑着对女人回应道:
“这么一说,我倒是应该恭喜你一句了...许文彧,许总裁。”
女人闻言,侧过头白了青年一眼,本想作出生气的样子,但看到对方那温润的宛如一米阳光般的笑容时,却又难生出讨厌的感觉。
她轻轻一叹,化着清新淡妆的脸上浮现了笑意,说道:
“都是十多年的老同学了...苏望月,你跟我说这话有意思吗?”
“感觉还可以。”
苏望月似笑非笑地看着许文彧,随口回答道。
而不知为何,许文彧突然从此刻的苏望月身上,竟是感到了那么几分似曾相识的痞气——
那是十几年前,她第一次见沈沉溪时的感觉。
一见杨过误终身。
不见杨过终身误。
渐渐和苏望月并肩走到了信号灯前的许文彧,脸上浮现出了极为复杂的表情。
她不是郭襄,却也不是小龙女。
从始至终,她不过是在做一场襄王与神女的梦罢了。
而如今,这场持续了十多年的梦境,也终于要醒了。
“你在想沈沉溪?”
苏望月唇边依旧是那如暖阳般的笑意。
刚才许文彧脸上复杂的神色,尽数被他收于眼底。
这种神色,或许旁人难以揣摩,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他又怎会不明白呢?
“是啊。”
许文彧认真地回答了苏望月,语气没有丝毫的羞怯或者不好意思。
她一直很喜欢沈沉溪。
非常非常喜欢。
这说不上是人尽皆知,但至少也是相关人等都了然于心的事实,而许文彧对此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不过,有那么几分既可悲又可笑的事情却是,她从未当面对着沈沉溪说上一句‘我爱你’。
她是如此,苏望月也是如此。
看着眼前自南北不断行驶而过的车流,两人皆是沉默驻足着。
不到一分钟之后,南北方向的车流戛然而止,两人对面的信号灯也变成了翠绿色。
苏望月迈出了脚步。
许文彧仍是站在原地。
“我走了。”
“好。”
“再见。”
“再...再见。”
......
......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很多时候,互相笑着说再见,并非是因为心中未有不舍,而只是不愿将分离描绘的太过悲伤罢了。
此去一别相见难。
在一八年初秋的午后,苏望月和许文彧分别在碧央集团外那条步行道上。
本没有多少交集的两人,在互相说再见之时,竟是生出了那么些许惺惺相惜的感情来。
许文彧接任了叶未央集团总裁的职务,担任了碧央的CEO。
而苏望月在卸任了碧央集团的董事长职务之时,同时也辞去了他那家霜未科技CEO的职位。
他离开了淞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也许,这两个人或许还能再度重逢。
但那又是一段新的故事...
......
......
一八年最后一个月,隆冬已至,寒风呼号。
而就在这寒风凛冽的深冬之夜,位于旧金山的沈家却是灯火通明,所有联美财团中在加州的头头脑脑们,悉数都聚集在庄园中正楼的会客大厅中。
规模有七百多人荷枪实弹的安保团队,里里外外地将整座庄园围得水泄不通,颇有几分大战当前的意味。
而布下如此阵仗的原因,却也十分简单——
叶未央此刻正在产房。
按理来说,一个女人生孩子,虽说是一件意义不小的事情,但也不至于搞出这么大的场面来。
但叶未央如今贵为联美财团的总长夫人,肚子里更是确定怀的是男孩,依照古时候的观点,这就是沈沉溪的嫡长子,沈家名副其实的少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中国人自古就把传承看的比天还大,关于子嗣问题更是马虎不得。
一群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财团高层们,此刻像是无头苍蝇般聚集在宽阔的会客厅,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几分坐立不安的样子。
而至于这座大宅子的主人,沈瀚和沈沉溪父子俩,则更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产房玻璃门前不停地来回走动,着实让人看的是头晕眼花。
尤其是沈沉溪,自叶未央被推进产房之后,他就一直处于来回打转的状态,全然不见身处上位时的沉稳和不动声色,更是时不时地就对沈瀚说一句:“应该顺利吧?”“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难产了...”
眼见沈沉溪话语越说越糟糕,本就同样处在焦虑中的沈瀚忍不住对其吼道:
“给我安静点!”
上了年纪的沈瀚依旧是中气十足,一声狮子吼,顿时让产房外陷入了一片安静。
而也就是在沈瀚话音刚落的时候,一道啼哭声突然从门内传来——
“恭喜家主,恭喜少爷,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从产房内小跑而出的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妇女,不停地对这父子二人道着喜。
沈沉溪有些虚脱地一屁股坐在了产房外沙发上。
他喃喃着对沈瀚说道:“我要做爸爸了...”
沈瀚也是乐得合不拢嘴,重复道:“是,是,你已经是爸爸了...”
沈家小公子诞生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宴客厅中。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起码在明面之上,今夜的沈家是处于欢欣之中。
......
......
有些喜悦,即使只存在于一刹那,但还是会被记忆所永远铭记,成为一个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画面。
二零二零年,四月,初春时节。
难得的,今日的江宁没有下雨,而是一片晴朗。
在明媚的有些过分的阳光照射下,一辆通体银白色的加长路虎,路过了秦淮河岸,路过了古楼广场,路过了夫子庙,路过了玄武湖,路过了江宁外国语学校...
开着冷气的车内,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好奇地将脑袋贴在单向玻璃上,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风景,奶声奶气地对身边姿色艳丽的少妇问道:
“妈咪,这里是哪里?”
少妇还未答话,在她对面坐着捧着一杯桃汁的男人,就率先说道:
“小年,这是爹地和妈咪一起长大的地方。”
男人温柔地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打量着他那双酷似自己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满脸都是笑意。
周岁不满三岁的小男孩,名字叫做沈流年,也叫做陈年。
而被他称作爹地妈咪的两人,自然是沈沉溪和叶未央夫妇俩。
不知时隔多少年,历经重重阻碍才走到一起的两人,再度回到了这个他们无比熟悉的地方。
三岁的沈流年自然不清楚他父母的那些故事。
此时的沈流年,与那些同龄人一样,眼神中只有再简单不过的天真。
银白色的加长路虎在江宁的大街小巷中穿梭了很长时间之后,终于驶进了一座二十多层高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穿着一身梨花白色束腰连衣裙的叶未央,被沈沉溪牵着手从车内走出,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
诺大的地下停车场,此刻却是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以及驾驶着路虎的司机。
看过了太多风景的沈流年,此刻在车后座的儿童椅上安稳地睡着,轻微的呼吸很安静,与周围的寂静形成了呼应。
叶未央疑惑地看向沈沉溪,却见他面无变色,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朝着离车最近的那个电梯门处走去。
“小年他...”
叶未央刚想说些什么,忽地被两根修长的手指顶在了唇边,只听沈沉溪略带诡异地笑道:
“安静。”
叶未央不明所以,有些不放心跟司机待在车子里的沈流年,但沈沉溪的态度很坚决,她又不得不跟着他进入到了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电梯中。
电梯很快地到达了顶层。
而与电梯门正对着的,便是楼顶天台的大门。
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大门,此时并没有上锁。
满脸写着疑惑的叶未央,就这样被沈沉溪牵着手,进入了那两扇大门之后——
清风吹过,荡起了她一头乌黑的秀发。
梨花白色的裙摆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素净,而叶未央那张艳若桃花的面颊,则更加显得楚楚动人。
她四下打量了一圈,只觉得这天台空旷的很。
举目所见,只有一张公园里常见的木质长椅而已。
“这是哪里?”
叶未央挽了挽被吹乱的发梢,心中也不再忐忑,自顾自地坐到了那离身前不远的长椅之上。
“还记得清平饭店吗?”
“嗯?”
叶未央双眸中闪烁着疑惑,费尽心思地想去记起来些什么,但记忆深处却是一片模糊。
“清平...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
看着叶未央绞尽脑汁的的样子,沈沉溪哑然失笑,却也没有卖关子,淡淡说道:
“那是我们初见的地方。”
“初见?...”
叶未央低声地呢喃了一句,忽地站了起来,明白了些什么:
“那这么说,这里就是...”
“没错,这就是当年清平饭店的位置。”
沈沉溪轻轻走到了她的身边,颇有几分深情款款的样子。
他搂着叶未央盈盈一握的腰肢,微笑道:
“这几年虽然你没说,但我却知道,我欠你一个婚礼。”
叶未央神色微动,倾听着沈沉溪的话语:
“...我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给你一个毕生难忘的婚礼,或者说,给我们彼此一个独一无二的婚礼...直到最近,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所以呢...你打算在这里和我举办婚礼?”
叶未央看着一片空旷的四周,似笑非笑地对沈沉溪提问。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沈沉溪竟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微笑道:
“就在这里。”
叶未央感觉有点无语。
“可是婚礼不止我们两人吧...好吧,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婚纱呢?捧花呢?”
“这些都有啊,只是你现在还看不到而已。”
“???”
叶未央看着沈沉溪一脸笃定的神色,感觉有些云里雾里的。
不过,她却见沈沉溪从长椅的下面,拖出了一个不到一米长的小纸壳箱子。
只见他从箱子内取出了一个看起来像是摩托车头盔的玩意儿,还有几件类似滑旱冰时的护肘护膝之类的东西。
他依次将这些东西绑在了叶未央的脚踝,小腿,大腿,以及胳膊上,最后,才将那个头盔似的东西套在了叶未央的头上。
“闭上眼。”
他的话似乎带有魔力,令叶未央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而当她再度睁开眼时,却讶然发现,四周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
阳光,蓝天,白云,草地。
成对的白鸽盘旋在天空之上。
而她再看向站于身旁的沈沉溪时,赫然发现,对方竟是已经穿上了一身的结婚礼服。
“这是VR技术。”
沈沉溪轻轻地解释了一句,便牵起了仍旧陷入错愕的叶未央手,走到了看起来像是来自中世纪的神父的面前。
“沈沉溪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身边的女士作为你的妻子?无论顺境或逆境,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我愿意。”
沈沉溪极为坚定地回答着,凭此许下了一生的誓言。
而叶未央却仍旧处于懵逼之中。
明明神父说的是极为绕口的古英语,可不知为何,她却发现自己就是能够听懂...
不过,就在她纠结这个问题之时,神父已经开始对她说道:
“叶未央女士,你是否愿意与你身边的这位男士结为夫妻,无论健康或疾病,贫穷或富有,无论年轻漂亮或容颜老去,你都始终愿意与他相亲相爱,不离不弃,相濡以沫,一生一世吗?”
沈沉溪深情地看着她。
叶未央微微偏头,看到了一串浅紫色的宛若水晶的史努比手链,就这么凭空地在风中来回摇晃。
宛若那些年少不经事的青春岁月。
她微微一笑,仿佛像是夺走了这片天地的色彩。
她直视着沈沉溪,同样深情地看着对方,认真且坚定地说道:
“我愿意。”
(全书完) 流光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