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开始落下雨，打在窗上，淅淅沥沥的。
余楠替寒懿将办公室的窗子关紧，在隔绝雨水的同时，一并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苏慕清呢？”寒懿头也不抬地问答。
“大概是出去了。”余楠硬邦邦地答道。
简短的对话到此结束，二人都没有再开口。
与此同时，因为宣传部常年以寒懿的后援会自居，所以一旦关上门，就不会再有人不识趣地闯进去，除非公事。
不过几秒钟，苏慕清已被强迫性地按在椅子上坐下，安晓跨出一条腿，踩在她的套裙边角上，留下一个尖锐的印记。她一把拍掉苏慕清的手机，人群很快涌上来，将手机所在的地方填满。
“我还没去找你，你倒反而送上门来了。”安晓似笑非笑，挑起她的下巴，“怎么看起来又漂亮了，勾引人的本事见长？”
或许是安晓本身相貌并不出众的缘故，苏慕清总觉得她对自己的脸有种莫名的厌恶。
“我来找方琴。”苏慕清轻声道，“如果你讨厌我，尽管冲我来，不要对我的朋友动手。”
“朋友？”安晓“啧啧”两声，将这个词再度重复一遍，引起一阵哄笑。
她紧紧捏住苏慕清的下巴，期待着看她吃痛，然后求饶的模样。可后者扬起脸，不闪不避地与她对视。
“既然你是来找朋友的，就让你见见你的朋友。”安晓嘴角一勾，“方琴！”
两边的人自动让开一条路，随着高跟鞋的声音，熟悉的面孔逐渐出现在苏慕清的面前，红唇妖艳，眉眼间带着困倦。明明是和方琴一模一样的脸，却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苏慕清弯了弯嘴角，轻声道：“你没事就好。”
“怎么，听你这话，还以为我们虐待她？嗯？”安晓将她的脸抬起来，逼她与自己对视，“苏慕清，对你这种人，可不必我费这么大心思。”
苏慕清合上眼：“让她走吧。”
通过刚刚的对视，她已经明白此时此刻自己所处的环境了。寒懿说得对，不仅仅是办公室里，要想在这个社会上生存，除非特别强大，否则只能沦为别人的猎物。
她现在，可不就是猎物么。
“走什么走。”一个留着长卷发，穿着知性的女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推攘着方琴，“你不是有话要和她说吗？”
“你干嘛？”方琴不甘示弱，“再动手试试？”
女人露出个无所谓的笑，又推了她一下。
看着面前的场景，苏慕清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中学时偷偷躲在暗处看人打架的模样。
“行了，别让客人看笑话。”安晓呵斥道，“来，方琴，你自己跟她说，我们是怎么虐待你的。”
“有什么好说的。”方琴一撩头发，明明是才见过没多久的人，却陌生得好似隔了整整一个世纪，“你一回来就抢了我的位置，告诉我，你不好好地在寒懿身下躺着，突然跑回来做什么？”
她似是不解气，又一把抓住苏慕清的手臂，捏得她生疼：“看看、看看这鬼地方。她、她、她们一个个都是冲着寒懿过来的，放着家里几百万的产业不要，全都追着他跑。可是我呢？”
方琴用手指了一拳，被她点到名的几位或多或少有些不高兴。
“我好不容易从家乡考来A市，好不容易找到份像样的工作，结果呢？还不及您陪着睡几晚来得划算！”方琴咬牙切齿道，“而你表面上又假惺惺地把我当朋友，苏慕清，我甘拜下风。”
“方琴……”苏慕清有些虚弱地想要解释，又被迅捷地打断。
“别说什么你有苦衷！”她的眉头拧得很紧，表情中带着恨到极致的嫌恶，“你一个S大的毕业生，又招ELA喜欢，如果你想，你完全可以去ELA陪廖曦啊！为什么要来害我？我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嗯，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方琴忽然笑了，“是你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如今我空有野心，却连自己都养不活。这叫什么？”
“不是这样的。”苏慕清拼命摇头，“我是受人之托，等我了结了这件事情之后，私秘的位置还是你的。”
闻言，不仅仅是安晓，整个宣传部的人都笑了。她们的笑声，与平日里苏慕清在宴会上听到的又有所不同，不是掩唇轻笑，也不是那种端庄的笑声，反倒令人心头升起一股不悦来，却叫人说不清这股情绪是从何而起。
“不是这样，那你的苦衷是什么呢？”方琴自嘲般的笑笑，“我原本不打算和你计较，但是——”
“哎。”安晓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接下来的事，让我来说。”
方琴恨恨地看着苏慕清，后退一步。
安晓松开手，逼近苏慕清，一直到她不由自主地坐在凳子上：“苏慕清，做人可别太过分。”
苏慕清回视她，目光却透过她，落在后面的方琴身上。
此时，方才与苏慕清对峙的长发女生一扬手，安晓准确地捕捉到了她握着的那支手机，微微一笑。
门外传来敲门声。
罗江靠在门口，看着被一屋子莺莺燕燕围起来的苏慕清，露出理解的笑：“寒总找她。”
安晓收回腿，目光冷冷地退到一边。
苏慕清站起身，方琴已经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喂，你的手机。”安晓递给她，似笑非笑，“找朋友，可别来这了。”
“谢谢提醒。”苏慕清冷声回应。
门再一次合上，罗江在前面替她引路，苏慕清走得很快，以至于差点撞上他。
“她们就是这样一群人。”罗江淡淡道，“有钱，有权，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苏慕清楞了一下，不知他说的是否真心。
“她们迷恋寒懿，却仅仅是权势和地位。面对不如她们的人，她们从来不会手下留情。”罗江进了电梯，眸中闪过一丝狠意，“终有一天，这群人会自食恶果的。”
由于昨天的失误，将原本定在今天的火星见面安排在了昨天，导致寒懿失去了为数不多的自由时间，苏慕清胆战心惊地替总裁换好茶水，可是后者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丝毫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
“洛洛的电影正式上映了。”寒懿淡淡道，“你陪他去参加发布会。”
“是。”苏慕清自然没有忘记自己昨天已经接手了编剧一职。她抿抿唇，决口不提自己刚才经历过的事。
“被宣传部逮住了？”寒懿转过身，看向她，“得到教训了么？”
苏慕清不语。
待寒懿不紧不慢地处理好一份文件后，她才开口道：“我什么时候能把这个位置还给方琴？”
“如果你想的话，现在就可以。”寒懿答得很快，他注视着苏慕清，淡淡道，“不要让旁人左右你的想法。”
“可是……”苏慕清身形一晃，陷入剧烈的挣扎。
“对了。”寒懿道，“明天去趟医院。”
见苏慕清目露惊讶，寒懿淡淡道：“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寒懿走后，苏慕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在厕所的灯光下，有一点点劳累的痕迹。但是寒懿的主动关心让她心里涌起抑制不住的甜蜜。
这一次的面谈，寒懿带的是经验丰富的余楠，苏慕清心知与火星的合作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之后已没有安排了，寒懿放了她的假。
回到红砖，苏慕清开始整理这一次北煌之旅拍的照片。
“照片框？”吴姨许久没见她，不知她如今在寒懿心底的地位，倒是未曾表露出明显的放肆，“家里没有备这些。”
“是么。”苏慕清不以为意，“那我去网上买，到时候记得帮我把快递放屋子里。”
吴姨“哎哟”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寒先生向来不喜欢在家里摆这些东西。”
“是么。”苏慕清环视四周，浅浅笑，“以后他会喜欢的。”
每次噎了吴姨一道，苏慕清的心情都会好上许多。倒不是她待人不宽厚，实在是吴姨太喜欢针对她，将看不起都写在了脸上，要她如何宽容？
苏慕清下了单，心情愉快地上床睡觉。
这一夜，寒懿没有回红砖别墅。
“苏慕清。”次日，她接到余楠的电话，“你今天不用来上班，直接去医院检查身体。”
虽然是余楠的私人号码，又是她熟可辨认的声音，但毕竟有Lily的教训在前、她放下手机，沉默片刻，向寒懿的私号确认了一下。
“嗯。”对方回应得十分简洁，“小张在门口。”
安排得如此妥帖，苏慕清便放心了。
难得在工作日来趟医院，这一次，倒是人满为患。
苏慕清在护士的引导下径直上了楼，上次劝寒懿注意安全的那位仍然气定神闲地坐在那，见着她，开口道：“最近经期准不准？”
“嗯。”苏慕清知晓他问的是什么，羞涩道。
那人一拍大腿，脸上神情仍是不悦：“好好的套不用，非喜欢喝药，中药不是药吗？”
一旁忙有人上去劝他，苏慕清坐在仪器旁，倒觉得他的真性情颇难得，看平日里寒懿也挺尊敬他的模样，不由得莞尔。
要检查的项目很多，但不用排队，倒也进行得挺快。
只是以前都是寒懿陪她一块来的，这一次苏慕清独自前来，没什么人可以说话，有些寂寞。
“那孩子又不安分了。”陪她一同等结果的护士们开始聊起天来，许是看她性情温和，倒没有特意避开她。
“庄家那个么？”另一名刚来不久的护士眼中带着疑惑，“为什么庄少东不肯给他个名分，却要把他送来我们这呢？”
“他天生脑子不好，庄少东又没结婚，认了他，以后还想不想要好人家了？”护士嗤笑道，“要不是庄氏和林氏的联姻，他哪敢把人光明正大地丢来这里？”
苏慕清有些讶异。虽然庄氏产业明面上不如寒林两家大，但好歹也是A市的一方巨擘，怎么在她们的口中，倒成了附庸林氏的人了。
“别说了，苏小姐还在这呢。”注意到她的眼神，小护士忙报以歉意的微笑，“抱歉，苏小姐，我刚来不久，对这些不太了解，就直接问了。”
“没事。”苏慕清浅笑，“你们口中那个孩子怎么了？”
护士们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
“其实性格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总是喜欢寻死吧。”一名护士解释道，“跳池塘、站在楼顶，或是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出现在各种危险的地方，他那片区的人每天都得提心吊胆的。”
“是这样啊。”苏慕清垂下眼，想起上一次来检查时，陈小雅救下的那个男孩，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她们口中的这个了。
只是，为什么小雅要对庄明轩的孩子那么上心呢？
“那孩子现在在哪？”苏慕清又道，“在医院么？”
“嗯，离您这不远。”护士道，“如果您见着他身边没有人，可得小心，免得做什么伤害到您的事情。”
“就是。”另一位任职时间久一点的附和道，“被他缠上可就惨了，小雅真是命苦。”
苏慕清闻言，心中一动：“小雅？”
护士忙闭紧嘴。
“没事，我不是那种爱四处宣扬的人，只是你们嘴里的小雅，和我的朋友名字很像。”苏慕清轻声道，“是陈小雅吗？”
“大概是同名吧。”护士挠挠头，“她是S大的学生，自从碰见那孩子一次以后，她就常来这里做志愿者。”
经她这么一补充，苏慕清差不多能确定了，陈小雅那天救的孩子，的确就是他们口中的这个，而且还来了不少次，不然也不至于护士们都把她当志愿者。
既然她已经和庄明轩分手了，到底为什么还要主动来照顾他的孩子呢？
直到回了车上，苏慕清仍然觉得不解。她主动拨通陈小雅的电话，后者语气活泼，与以前一般无二：“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啦！”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娇嗔：“要不是存了你的备注，我又要忘记你的号码了。”
“你还是喜欢记号码。”苏慕清淡淡笑道，“现在在哪？我提前下班，请你吃饭。”
那边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苏慕清自觉地把手机远离耳朵，待三分钟后，又重新听她讲话。
“好啊！你都工作这么久了，还没有敲诈过你，今天我要吃大餐！”
苏慕清摇摇头，挂断电话后，她又联系了左晓敏。
与陈小雅不同的是，左晓敏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慕清，你知道小雅的近况吗？”
“怎么了。”听完她的描述，苏慕清敛去笑容。
“今晚问问她。”说完这句话，苏慕清靠坐在座椅上，揉了揉太阳穴，“去月牙湖吧。”
月牙湖，顾名思义是一片湖，因为形似月牙，所以得名。这里的消费水平不算高，但仍是学生难以负担的，苏慕清将地点定在这里，一是因为离学校近，二是因为她记得陈小雅以前提过想来这里吃一顿，也算是圆了她的梦。
据左晓敏所说，陈小雅最近处于常年不回寝室的状态，跟当初她刚跟寒懿时差不多，苏慕清惊讶地发现，当左晓敏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慕清！”二人结伴而来，但是脸色看起来都不怎么好，像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吵。
陈小雅气鼓鼓地在苏慕清身边坐下，看也不看左晓敏一样。
左晓敏朝苏慕清使了个眼色，在她的另一边坐下。
苏慕清清清嗓子道：“怎么来这么晚？”
“公司有点事。”陈小雅含糊道，“你知道的，我最近在兼职。”
左晓敏的嘴唇的动了动，想说些什么，还是咽了下去。
“别累坏了。”苏慕清淡淡道，刚才她点的菜一一送上来，陈小雅的目光紧跟着侍者手中的托盘，一副很馋的模样，可苏慕清就是觉得不对劲。
“对啦，《黎明里的杀机》快要首映了！”陈小雅兴奋地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到苏慕清的碗里，“先在这里恭喜苏编剧一声。”
她并不知道苏慕清是受许洛杨之托接下这个职责的，以为真是她自己写的，感叹道：“学霸的技能点起来简直是作弊啊。”
苏慕清笑笑，不打算反驳。
“说起这部电影，网上的评论两极分化。”左晓敏淡淡道，“慕清，网络黑子很可怕，我担心他们找你的麻烦。”
“怎么可能，我从没公开过真实身份。”苏慕清笑道，“不过，开机的发布会我会去。”
“真好啊。”陈小雅边往嘴里塞东西，边感叹道，“本来以为你只是去寒氏当个秘书，结果现在又拍电影又当编剧的，生活可比我们滋润多了。”
苏慕清与左晓敏交换了一个眼神，苏慕清开口：“你呢，你现在在忙什么？”
“就上次那个地方工作啊。”果不其然，陈小雅又开始含糊道，“算了，不说了，菜都冷了。”
经这么一试探，苏慕清越发能确定陈小雅心中有事。后者的家庭虽不如左晓敏富裕，但好在是独生女，双亲和睦，所以她并不愁钱。
饭后，左晓敏有事先离开，苏慕清送陈小雅上车，看着车逐渐离去。
蓦地，早已离去的左晓敏从阴影处站出来：“她去了医院。”
“我知道。”苏慕清让她上了车，小张非常识趣地开回了医院。
夜里，医院的人少了很多。由于苏慕清白天来过的缘故，她很顺利地进入了里面。
“你知道那孩子住在哪个病房吗？”苏慕清道。
出人意料的是，左晓敏点了点头，轻声道：“跟我来。”
二人在病房间穿梭，苏慕清从来不知道，原来医院还能设置得像迷宫。
七拐八拐之后，两人停在一间闪着银辉的门前。
“你这么晚还没回去，寒总不会说什么吧？”
“不会。”苏慕清安抚她，“他今晚有事，不回去。”
她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
左晓敏点点头，下定决心一般，敲了敲门。
半晌，无人应答。
苏慕清取出手机，开始拨打陈小雅的电话，里面很快传出一阵悠扬的钢琴曲声。
陈小雅接起电话，沉默半晌：“慕清，你们走吧。”
“小雅，我知道你在里面。”苏慕清抿抿唇，“你开门，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们商量。”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门很快打开了，陈小雅站在门前，神色是与晚餐时截然不同的平淡：“你们都知道了？”
两人沉默不语。
“进来吧。”她叹了口气，“小心脚下。”
屋内陈设简单，但是摆放得相当杂乱。
一个男孩坐在床上，出乎苏慕清意料的是，他生得十分漂亮，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这种美，不仅仅是五官的精致，简直上升到了骨相。
男孩的神情淡漠，眼神却灵动。
“这是庄明轩的儿子。”陈小雅扯扯嘴角道，“慕清，你千万不要告诉寒懿。”
苏慕清心底惊讶，但她点了点头。
陈小雅呼出一口长气。
“如你们所知，他有病，这段时间，一直是我在照顾他。”
左晓敏皱眉道：“你照看他多久了？”
“一年半了吧。”陈小雅淡淡道，“他最近发病发得厉害，我走不开。”
“庄明轩的儿子，为什么要你来照看？”左晓敏轻哼一声，“你还放不下他？”
陈小雅注视着她。
“与其说放不下庄明轩，倒不如说是放不下他。”她摸摸身边孩子的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那天夜里，陈小雅和两人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故事没什么新意，但是听得苏慕清心头发憷。
“所以，寒懿和庄明轩早有恩怨，阿庄一直想挤掉寒懿。”陈小雅瞥苏慕清一眼，“他还告诉了我一件事。”
苏慕清的直觉不妙。
“他说，许雅曼和慕清，还有她那个领养的儿子是同样的血型。寒懿用那孩子作为他未婚妻的备用血库，但是他太小了，没办法换骨髓，所以需要一个同血型的成年人。”
陈小雅的睫毛微动，眼神中带着不忍。
“而这个人，就是慕清。”
左晓敏伸出一只手，握住苏慕清的，却发现后者指尖冰凉。 狼狈为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