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珍小姐看信后,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她独坐灯前,将那封信看了又看,又褪下腕上的红宝石翠玉手串,放到怀中,摩挲良久,复戴到腕上。
翠珍小姐想写回信给花锦程,铺开纸,提起笔,饱蘸墨水,略一思索,写了满满一篇。翠珍小姐放下笔,自觉回信过于冒失,有失大家闺秀风范,尤其还有白纸黑字,万一落入别人手中,招人笑话。想到这里,她一把将自己写的信和花锦程递过来的信一起撕碎。
芳儿听到小姐房里有动静,就爬起来跪在帘子外头的床上问:“小姐,要写字吗?太晚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翠珍小姐回道:“要歇息了,不用管我。”
翠珍躺在床上,又激动又高兴又害怕,她不知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周氏。也想不通为何伯父不接受花家提亲,按说隆德利槽坊,名声在外,嫁过去,只比廖家好,不比廖家差。她一会儿想,应该告诉母亲,请母亲告诉伯母大太太,大太太好再劝说伯父,伯父同意后,花家再来提亲,自然水到渠成。一会儿又想,告诉母亲也没用,母亲跟大太太说,大太太肯定会误会自己跟花锦程有私情,惹人心里笑话,自己出嫁后,让母亲以后在廖家怎么做人?想到这里,翠珍决定不告诉母亲,先走一步看一步,直想了一夜,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其实翠珍想错了,能嫁过去,自然有无私情都是过去式,她的母亲还有什么不好做人的。若是像她这样偷偷摸摸,最后还嫁不过去,那才是没法做人。可惜翠珍年纪轻,想错了,最后犯了错,有些错误,在一定的时代,是很难补救的。
第二天白天,下楼吃饭的时候,翠珍先把腕上的红宝石手串摘下来,放到梳妆盒里,吃完饭,回到屋里,她又把手串戴上。
翠珍怕别人看出端倪,一定程度上,她是谨慎的。
到了晚上,很早地,翠珍就把芳儿支使出去了,她吹熄了灯,歪在床上和衣而卧。芳儿隔着帘子趴在床上听了听,小声问:“小姐,您没有不舒服吧,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
翠珍小声说:“没事儿,放心吧,睡你的。”
过了好一会儿,翠珍似睡非睡的时候,听到窗外街上悠悠的萧声响起,声音很低,也很近,那声音仿佛就从窗户根底下发出来的,专门吹给她一个人听的一样。
翠珍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开了窗户,朝对面铺子看。
没有看到人。
她心生奇怪,左顾右盼,还是看不到人,只听到箫声。
她正纳闷的时候,箫声停了,从自己这面墙下,慢慢走出一个人到对面铺子那里,身穿月白缎长袍,头戴镶嵌白玉的小帽,大圆脸,大圆眼,朝她笑。不是花锦程是谁。
他身旁的小厮,从铺子里扛着一根长竹竿出来,又照着昨天的法子,把一封信送到窗口,翠珍随手取下,朝花锦程笑了一笑,关上窗户。
翠珍打开一看,花锦程写着:“翠珍小姐在上,花锦程百拜顿首。蒙小姐不弃,感激涕零。听闻令堂大人每月十五必至汉南县南口的尼姑庵烧香礼拜,小生已央家母,将于本月十五赶往庵中,与令堂大人见面,届时小生随家母一同前往,望小姐能随令堂同至,谎说头疼,尼姑庵高庵主自会安排人请小姐到净室歇息,小生方可与小姐幽会,一叙相思之苦。如小姐能说服令堂大人,一同前往尼姑庵,请明晚箫声响起时,开窗点头告知。若无法前往,请开窗摆手告知。花锦程敬上。”
翠珍看了信,随手撕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天亮,都不曾睡着。
第二天,吃了午饭,翠珍到母亲房中小坐,周氏四十多岁年纪,因丈夫早亡,操心过度,显得老些,平时不苟言笑,穿戴黑衣,也不戴什么首饰,老气横秋。翠珍先给母亲问了安,慢慢说到去尼姑庵烧香之事,说自己想随母亲同去,烧香许愿。
周氏扭头看了女儿一眼,问,你小小年纪,也懂得许愿了?
翠珍被母亲一句话问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脸腾得就红了。
刚好翠珍的大嫂子进来,听说了这个事情,说,翠珍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该跟着母亲出去散散心。周氏听儿媳妇说得有理,就答应下来,吩咐下去,这月十五到尼姑庵烧香时,多备一份供香,轿子可以跟自己同坐。
当晚花锦程在店铺门口看到翠珍开窗点头,高兴地朝翠珍做一个拥抱的手势,翠珍满面羞红,关上窗户。
花锦程马上就忙活上了,找到尼姑庵高庵主,拿去银子,让她安排一间净室,床幔花瓶字画这些装饰都要弄好。
高庵主那是见钱眼开的茬,听说是隆德利家的少爷花锦程,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就是让她给花锦程舔鞋底都好商量,更不用提安排净室。
高庵主满口答应下来,花锦程多次来熟悉地形,亲自到净室观看装修,直到他点头了,小尼姑们才算结束登高爬梯的苦工日子。这时雪梅还在庵里,这样的事情,她当然不会知道,否则,雪梅的娘早把雪梅接回家,也不会给庵里供奉油蜡等等了。
十五很快就到了,这天,天气晴好,翠珍随母亲上了轿子。路上,母女俩沉默无语,翠珍趁轿帘被风吹起的时候,赶紧用眼睛瞅瞅外边,她多想能到大自然的怀抱中愉快跑跳啊,可惜,只能这样想想,母亲不允许她掀开轿帘往外看,能饱览美景都是奢侈。
到了尼姑庵门口,高庵主得到消息,快步迎出来,花满楼早在净室里等着了。高庵主问清楚是廖家的周氏和小姐翠珍,领着她们直至大殿,烧了香,拜了菩萨,高庵主很热情,说,二太太,您来过这么多次,一次都没有好好看看咱这尼姑庵,我今天就带您和小姐到处逛逛,看看俺中风景。
周氏满口答应下来。没想到翠珍却用手扶着头说头疼难忍。
高庵主赶紧说,应该是一路累着了,我这里有专供香客休息的净室,这就让小尼姑带小姐过去休息,这里没有男客,尽管放心去。
周氏见高庵主如此说,也没有多心,就让芳儿陪着小姐过去休息。 衣钵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