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朱志尧,内田信也到是极为熟悉,两人早在上海时就已经是老熟人了,光绪三十年朱志尧创办求新船厂时,正是内田信也帮助他在日本采购价格低廉的设备机器,虽说那些机器大都是二手机器,但贵在其大都为德国货,质量实属上佳,而且当年,内田信也也着实为朱志尧考虑,机器价格最低不说,而且主动降低佣金,亦正因如此,两人早在那时便结下了极为深厚的友谊。
而这一次是三年前一别后,两人第一次见面,朋友再相逢,自然有着说不尽的话,原本,朱志尧是想在上海家中招待他,可其却非要来连云港在田湾船坞,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觉得内田信也此次来访,恐怕并不仅仅只是“老友重聚”那么简单。
几乎是在内田信也刚一进屋,就已经一个女职员端了一壶茶过来,而朱志尧则尽地方之谊的亲自给内田信倒茶,而内田信也则手放在旁边,恭敬地照应着,待朱志尧倒好茶后,他言回手提过一个礼合说道。
庞德君,老太太,近来身体还好吗”
老太太指的是朱志尧之母,过去在上海的时候,他曾多次去过朱府,甚至接连三年的朱家中秋春节之会的晚宴,其亦受到邀请,而且还是老太太让邀请的,说他一人孤身在中国,实在是难为了,或许是这份当年的亲缘,使得他后来回到日本后。曾逢节托人送上礼物给老太太,将礼盒双手递给朱志尧说道:
这次,不能亲去上海,还请庞德君务必向老太太言明,想着老太太当年多加关照,内田实在是愧疚的很,这是我托朝鲜总督府的朋友,弄来的上好人参,与送给天皇的御礼是同一等级的,了表内田之心
接过礼盒时。朱志尧连忙起身轻躬致谢:
谢谢,老太太身体安好,只是时常挂念内田君,有这份心就行了,你我关系,以后切莫如此,老太太也早有吩咐,不能总让内田破费。
在两人客气的聊着过往,互相了表着思念时。这间屋里只剩下他们俩人了。这倒也让他们两人自在多了,于是,内田信也便靠近朱志尧坐去说道:
庞德君,咱们认识多年了,这一次来,除去与故友重聚之外。内田还有一事相求
说着话,内田信也站起来便在那里鞠躬,朱志尧连忙拉他坐下,然后给他又续了一杯茶说道:
内田,过去你帮我。你的事情,只要是我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帮”
“我”
看一眼朱志尧,内田信也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来。
“我想让贵船坞帮我改造一艘船”
改造船
听着简单,可朱志尧却没有笑出声来,他甚至都后悔自己应的太早了。了解日本造船业的朱志尧非常清楚,尽管这两年以鹰游门为主的中国造船业发展迅速,但日本造船业却发展了数十年,其综合技术能力远胜于中国,即便是鹰游门船厂亦不能同之相比,虽说此时日本的造船业规模或许不及现在的中国,可改造商船这种简单的工程,内田不至于来中国找自己吧
只怕这船还真不是那么好改的。
“一艘可以运化学品的船”
一听化学品船。朱志尧顿时就沉默了下来,他端着茶杯,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在欧战爆发之后,日本的工业同样也取得迅速发展,对于日本企业而言,除去利用战争天佑获取财富外,对很多日本人来说,从“胶澳事变”以日本败北结束后,从政府到民众的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他们不服气,而在看到中国实业迅速的全面位超过日本时,心中更是极不服气,而政府则出于种种目的,鼓励日本企业在各个领域同中国企业叫板。
凡是中国拥有的,日本一定要拥有,凡是中国领先的,日本一定要超越,这种叫板在很大程度当然有益于日本的经济和发展,而这种缘于自尊的追赶意识,往往胜利政府的经济鼓励,就像中国的实业家们之所以创办实业,除非去为个人谋利之外,更深层的一个原因,也是如此,也是为了争一口气。
但很多事情仅有志气却远远不够,志气归志气,技术归技术,比如在“胶澳事变”后,吃了飞机的大亏之后,日本在试图发展飞机制造业时,就碰到了从材料到发动机再到总体设计以及其它的一系列问题,不过最终日本还是另辟蹊径选择发展防空武器,以应对中国的空中优势,这倒是让日本军工厂因此受益,尤其是在欧洲的飞机开始广泛使用之后,日本研制的防空机枪架小口径防空炮就得到欧洲同行的欢迎。
这或许是一个成功的例子,但事实上,失败的例子却是举不胜数,在此时,人造丝是技术含量最高的消费品工业项目之一,原本全世界仅只有英德意三国拥有工业化生产能力,在欧战爆发之后,人造丝工厂纷纷转产无烟火药,国际人造丝价格随之大涨,早在战前就创办了的中国人造丝公司因此获得巨额暴利。
在看到中国人造丝企业获取暴利时,日本财团则立即发展对其属于“高尖”技术的人造丝工业,在勉强解决人造丝生产问题后,可在其工厂建成之后,却又意外的面临着另一个困境化学原料,或许,日本的化工专家们拼尽全力解决了人造丝的生产问题,但他们在短期内却无法解决化工原料的规模化生产问题,在战前不仅日本,就是美国绝大多数化工原料,几乎都来自德国或者英国。而现在,中国几乎是唯一的化工原料供应商。
就日本人的本意,建立人造丝工厂,一来是为了获取暴利,二来是为了向中国叫板,表示其也拥有人造丝工业,可如果没有至关重要的化学原料,已经建起的人造丝工厂,就会成为一堆废铁,或许日本人造丝的质量低下。但市场需求量依然很大,最终,面对现实,日本人造丝企业不得不选择从中国进口化工原料,以解决生产问题,这时,却又碰到了另一个问题运输。
绝大多数化学工业品都具有腐蚀特性,这决定了其运输绝不同于普通液体原料运输。过去,运输液体化学体,都是使用经过防撞处理瓷桶装载运输,其不仅重量大,而且运输量有限,但去年。鹰游门船厂却推出一种专用化学品船,虽然是用的旧船改造而成,从而将化学液体运输成本下降了60以上。
这种改造看似并不复杂,无非只是将商船船舱改成密封船舱,再使用专种深井泵。再铺设较灵活的内部管理,以解决化学品装载问题,总之,这个技术并不复杂,为了发展本国的人造丝工业,一些日本船也是这么干的。
但是。最终那些日本船商还是要去面临一个必然的问题腐蚀,化学液体严重腐蚀船舱钢板,严重缩短商船寿命,那些试图“捞一笔”的日本船东,迫不得已又一次将运输船改为商船,像过去一样,用小桶运输,可偏偏有人不信这个邪。而这个人就是内田信也。
现在全世界化学液体运输船一共只有三艘,而且都是中国船,这使得其想租船亦不可能,而且化学液体运输上,中国航运公司有着内部优先排序,即首先满足美国市场,其次是欧洲再次才能数到日本,化工原料的不足,导致日本的人造丝企业不得不依靠普通商船运输液化品,作为船商内田信也无法坐视的是运输化学液体的巨额利润,也正因如此,他才会需要一艘专用的化学品船。
见朱志尧沉默了下来,内田信也便知道,他怕是猜出来这船“不好改”了,如果好改的话,鹰游门也不会拒绝日本船商的改造要求,甚至拒绝接受定单了,中国航运业想要垄断化工品的运输啊。
“庞德君,这件事,现在也只有您能帮我了”
之前已经答应下来的朱志尧却显得极为为难,这船船坞没改过,也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改,这让他如何下台呢
“内田君,我不是不想帮忙,但这件事儿实在是太难,我这船坞,论技术还不如你们日本的船厂,要不然,我早就造船了,何必守着修船”
这句话,朱志尧说的到是一半实话,一半假话,现在他并没有专心守着修船,为了提高船厂的技术能力,为将来造船做准备,他将数百名工人派到了鹰游门学习,而且还派去了几名工程师。
而他之所以不愿,只是因为他知道,鹰游门曾拒绝过日本人,即便是他有能力,就是接了定单,公司会如何看他
“内田君,我一生最讲义气,可这实在不同,我不是相当为难,而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听他这么一说,内田信也装的也好,真的也好,确实已经哭了,掏出手绢来擦起了泪来,同时说道:
我知道,你们因为“胶澳”对日本人一直存在恶感,可,庞德君,你是了解我的,对于那种事情我个人是不先赞成的,我是一个商人,脑子只想做生意,虽然政府也支持了我,可我在中国十多年来,一直感觉都很好,尤其是和中国朋友的友谊,是我极为珍视的,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中国强大,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在内田信也说这话时,朱志尧倒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当年上海起义成功后,内田信也甚至比他这个中国人更激动,在他看来,那不仅仅只是汉民族赢得自由,而是亚洲解放的第一步,两人在一起喝酒时,内田甚至想象过,中日携手击退西洋人的一幕,甚至就是在胶澳事变期间,内田还曾给他写信,一是表达歉意,二是表明他的立场,他反对政府的出兵。
“我是对着每个客户。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平等地对待你和其他商业伙伴,和你们做朋友挺好的,至少比西洋人好,无论是日本还是中国,都是深入儒家教化的东方人,为什么要发生冲突呢可现在,国家间的误会,却使得我们彼此之间的友谊受到影响
说到这里,内田信也居然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似乎对这一切感到极为痛苦。
老朋友的反应,超出了朱志尧的意料,看着痛哭的老朋友,想及光绪三十年,他陪着自己在日本一家工厂一家工厂的到处跑着谈着找着最好最便宜的机器,甚至在晚上自己想着他太累,给他找个好的旅馆休息,又安排一个妓女解乏时。他指责自己浪费时的样子,朱志尧被感动了,他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说道:
内田君,这事,我,我不能一口答应你。咱们咱们慢慢想办法,先去用饭,先去用饭,我安排船坞里的人过问一下
原本应该是吃饭的时间,可这天田湾船坞十几名船厂的中外籍技术人员。这会却没有去食堂,在那一筹莫展的皱着眉头,他们的大老板的丢了一个难题给他们,
“化学品船”
这是他们的那位大老板丢下的难题,准确的来说,是大老板的日本朋友丢下的难题。
“液体化学品船多为双层底和双重舷侧。货舱设有分隔并装有专用的货泵和管系。货舱内壁和管系采用301钢制成,而货舱则使用抗腐蚀涂料,这些技术都是公司不可能输出的专利,没有这两种专利,我们根本就不可能造出液体化学品船”
在海德耐尔这位朱志尧从美国聘请的造船专家说出这句话时,其它人无不是呈点头状,因为交换学习的原因,使得他们或多或少的知道。鹰游门船厂的技术先进,最根本的两点一是原材料领先,二是设备先进,而造船技术,不过只排到第三第四而已,可他们就是靠着那些技术上的领先,成为亚洲第一大船厂,而有些技术,却是公司短期内不可能输出的,那是他们的拳头产品,岂有外输之理,更何况还是给日本人。
“想想办法吧,想想办法吧”
那边大老板见着他们时满脸为难的叮嘱,还是让他们不得不去想法,解决这个问题。
“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化学液体对船舱的腐蚀,鹰游门能造出这种船,就是解决了这个问题,至于301钢输送管线,完全没有必要,工厂难道都是用301钢即便是我们这里是,德国英国,都是如此吗”
“那是铸铁管,化学液体对其的腐蚀状态是均匀的局部的应力的和晶界间的,而不像钢材”
“那在船壳内再加一层铸铁不就行了吗”
“吨位吨位,加了那一层铸铁板,估计船也就不需要装东西了,还不如用桶装”
“铸铁板可以薄点”
“那几个月以后,还要再拆板,不划算,也不现实”
“实在不行,就在整个船舱加一层搪瓷吧搪瓷耐腐蚀”
像是天方夜谭似的建议,差点没让屋内的人笑出声来。
“那,那咱们得先把船坞改成烤箱才行”
“要不怎么办呢在船舱内拼接玻璃板或者陶瓷砖,”
“还没到日本,都碎完了”
“如果计算好,而且留出余量的话,估计应该不会”
一个又一个所谓的“办法”不停的在他们的口中吐出,在这会,可当真是“群策群力”,通过这个大讨论去解决技术问题了,不过当他们在那里各舒已见的时候,一个年龄看起来不过只二十几岁的年青人,却主动的离开了办公室,不再参加这场大讨论了,他走到阳台边,扶着栏杆,自顾自的吸起了烟了。
“怎么没兴趣”
瞧着这个来船坞已经一年,实际上不过只是刚刚从德华大学毕业的年青人,海德耐尔同样也没有参加那场讨论,在他看来,那些讨论没有一个现实,而且可行的。
“那些办法,没有一个能解决问题的,即便是他们觉得的最现实的用搪瓷铁皮板,也不现实,且不说那些搪瓷铁皮板的接缝如何修补,如何密封,在航行时的金属自然应力,都有可能挤掉瓷,瓷一掉,腐蚀自然也就开始了,即便是每次航行之后,都可以进行检修,可到时怎么办一块块的换可行性太差,这些办法,咱们能想到,日本人就想不到真的,想办法,想什么办法除非咱们也能弄到涂料,否则,也就只能另辟蹊径了,可蹊径却不是这么辟的。”
一番毫不客气的话语,只说海德耐尔不住的点着头,他个人很喜欢那些德华大学的毕业生,对于任何权威,他们从不害怕,如果说谁能解决问题的话,他更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年青人也许最有希望。
“史,如果让你去解决这个问题,你会怎么办”
“我”
史刚强双眼微微一睁,又是一耸肩。
“我是造船工程师,不是化学家,这种事情,只能交给化学家去解决,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解决,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书海阁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