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夕照,金色的阳光照映在完颜宗望的脸上,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只是看着远处太原城的方向,深深皱起的眉头就像是两条交织在一起的铁链,纠结而沉重。
三十万大军从西京一路来此势如破竹,眼看就能打到黄河边上直逼宋国都城,却没想到竟在此被拦住了,如果拦住他们的是一支训练有素,军备精良的正规军也还有个说法,但实际上拦住他们的却是一群平民,这是完颜宗望这么多年的征战所从未遇到的情况,
这样的一支军队,权且称之为军队吧,在他与金军眼中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没有铠甲,只用劈成一块块的木板做盾牌,他们只拥有极少的武器,大部分都只有木棍铁锹,太原城中也鲜见炊烟升起,说明他们连粮草都极少,可就是这样一支军队,竟然把横扫大辽的金军铁骑阻挡在了这里已经超过了十几天
在这十几天的战斗中,如雨点般的的巨石和箭支没有把他们赶下城墙,金军每一次攻上城墙,经常就能看到有人奋不顾身的抱着金兵一起扑下城墙,与金兵同归于尽,即便有金兵真的攻上了城墙,他所面对的也是一群虽手无寸铁,却如疯子般的人拼命扑到他,用拳头,用脚,甚至用牙咬,将他击杀,
就在刚刚结束的这一战中,金军好不容易攻开了城门,就待杀进城去,却又硬生生的被几千个人用身体硬生生的挡住了城门洞,金兵们拼命往他们身上用刀砍,用枪刺,但却没有任何作用,每倒下一个人,就会瞬间有别的人补上来,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可那短短十几步的城门洞却硬是成为了金军怎么也跨不过的一道天堑。
就是靠着这种完全拼命的方式,金兵每战死一人,就能让他们付出至少十条性命的代价,十几天来,完颜宗望估计应该已经杀死了对方几万人,但这支军队却越战越勇,没有人投降,没有人逃跑,每个人都杀红了眼,以命搏命,誓死守城
完颜宗望有些想不明白,这与他在这些日子所见到的,当面对金军时只知溃逃的宋国官府与军队完全的不同,同样是汉人,一方是装备齐全的军队,一方是连饭都吃不饱的难民,为何差距会这么大呢如果宋国的官府与军队能表现出如这群难民哪怕只有一半的勇气和决心,金军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攻到这里。
完颜宗望摇摇头,将这个注定不会有答案的疑问抛出了脑外,无论怎样,无论太原城中人是谁,金军前进的脚步绝对不能被挡住,太原城必须被攻破,而且还要立刻被攻破,十几天的停滞不前,已经严重影响到了金军的士气,再拖延下去,将影响整个战局好在,十几天的狂攻至今,他已经基本找到了些破城的办法,刚刚攻破城门就是一个证明,太原城的城楼在连续十几天投石车的攻击下也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只要再猛攻一两次,宗望相信金军就可以顺利的破城到时候,他将会下达屠城的命令,让这些汉人为他们的顽固付出代价,让后面道路上的汉人,知道阻挡金军脚步的后果
经过半天的休息,岳飞重新清醒过来,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刚刚与他一起去堵城门的几千人中活着回来了多少
没有人回答他,岳飞猜到了答案,他攥了攥拳头,重新站立起来,又大步往城楼的方向奔去,
来到城楼,便见“独臂”周侗正在指挥着布置防御,准备迎接金军下一次的进攻,
“师父”岳飞看着周侗的背影愣了一会,眼眶有些泛红,上前哽咽的叫道,在三天前夜里的一场战斗中,金军偷袭攻上了城墙,周侗独占几十名金兵,以一己之力斩杀十几人,为闻讯赶来的其他义军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但他也因寡不敌众,被金兵砍掉了左小臂,这些日子一直在城内养伤,
周侗转过身来,“孩子,你醒了。”
“嗯”岳飞道,“您的伤”
周侗笑了笑,“不碍事。来,给”
只见周侗把剩下的那只手伸进怀里,却是掏出来了小半个饼子,递到了岳飞的身前,
“师父,这是,不,师父你吃”岳飞赶忙道,但话虽如此,他的肚子却不由自主的随着这小半个菜饼子的出现发出了咕噜的一声,
自从金军来到,官府与军队逃跑后,百姓自发的组织起来关闭城门保卫太原,然后又要去打开义仓好给,义仓里的粮食早被太原府知府年秉忠偷偷变卖了
如此一来,城内百姓即刻面临了无粮的困境,支撑至今,城内已几乎绝粮,仅有的一些粮食都被收集起来分给了伤病员与老人孩子,岳飞也已经两天滴米未进,这个小菜饼应该是周侗在养伤的时候分到的,但他并没有吃,而是留给了岳飞,
肚子发出的声音令岳飞的脸马上红了起来,周侗又一笑,硬是将菜饼塞到岳飞的手里,“吃吧,听话,师父吃过了”
这当然是再明显不过的谎言,岳飞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周侗又用仅存的那只手握住岳飞的手,把那半个菜饼子往他嘴边送,
岳飞终于张开了有些颤抖的嘴,刚要咬一口,但他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一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他转头一看,原来是个岁的小孩正在瞪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他手中的菜饼子,一个劲的咽着口水,
岳飞心头一痛,他又闭上了嘴,看了周侗一眼,
周侗也发现了这个小男孩,随即松开了手,对岳飞点了点头,岳飞立刻朝那小孩摆了摆手,小男孩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禁不住菜饼子的诱惑,怯懦懦的来到了岳飞的身前,
岳飞把菜饼子递给他,“吃吧”
小男孩一愣,随即就像是怕岳飞反悔一样飞快的从岳飞手中“抢”过来,却没有吃,而是把菜饼子掖到怀里,像最宝贵的东西一样,然后他刚想转身跑,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岳飞说了声,“谢谢大哥哥”
岳飞一笑奇道,“你不吃吗”
似乎是一听到“吃”这个字,小男孩就咽了一大口口水,但仍摇摇头,很认真的说道,“我要去拿给我娘吃”
岳飞心底一颤,伸出手拍了拍小男孩的头笑道,“好孩子去吧”
小男孩用力一点头,便一溜烟的跑下了城墙,不知去了何处,
岳飞看着那个小男孩的背影,不禁有些恍惚,他回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大名府,那个懵懂的少年,还有那个高大雄伟的身影。
周侗看着岳飞的表情,猜到了他的想法,只觉心如刀割,
“飞儿,”
“嗯师父”岳飞回过神来,
“你恨师父吗”
“当然不会师父您怎么了”
“师父错了,师父真的错了”
“师父你,”岳飞一惊,话刚出口还没说完,就只听预警的鸣金声突然大作,耳边随即传来慌乱的叫喊声,“金狗来了金狗来了”
岳飞与周侗立刻转身向外看去,心中俱都一惊,只见铺天盖地的金军再度朝着太原城而来
战斗,要再次打响了
“岳飞”周侗沉声道,“准备好杀金狗给师父狠狠的杀还有活下去”
“是”
完颜宗望下了死命令,这次必须拿下太原城
金军几乎调集来了所有的投石车床弩攻城锤等重型攻城武器,直接攻城的兵力也达到了十万人,规模之大,便是连当初攻打辽国的上京与中京时也不曾如此,太原城上的义军也瞬间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
随着金军战鼓擂响,战斗正式打响,首先上场的是上百架投石车呼啸发作的声音,数不清的巨大的石块划破天空狠狠砸向太原城,地动城摇
接着就是三万名弓弩手的齐射,漫天箭支如雨点落下,遮天蔽日
随后,如潮水般的金兵从四面八方开始向太原城发动了突袭,在弓箭的掩护下,将云梯架在城墙上,疯狂的向城墙发起冲锋,操纵着攻城车的金兵也在用攻城锤猛烈的撞击着城门,
当金兵爬到一半时,原本在金军这两轮疯狂攻击下如死一般沉寂的城墙之上终于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蹲在地上的义军将顶在头上的木板掀翻在地,用仅用的弓箭对着城下的金军发动了反击,同时还有许多老人妇女和孩子冒着箭雨开始从那些木板上拔下金兵射来的箭支,让它们可以成为义军反击的武器
但这次金军弓箭手本就在数量上有压倒性的优势,箭阵密集,射术也要精良的多,虽然义军展开了反击,所形成的杀伤力对金军根本不值一提,反倒因为失去了木板的保护,许多人立刻中箭倒地,死伤惨重
于是,金军很快就攻上了城墙,惨烈的城墙肉搏战随即打响,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金军的弓箭手不想误伤自己人,也只能停止了射击,义军来自弓箭的威胁骤降,金兵攻上城墙的人越来越多,义军则更多,杀倒一批,又上来一批,杀倒一批,再上来一批,所有人都拼了命,扔掉弓箭和石块,拿起自己所能拿起的一切,与攻上城墙的金兵舍命搏杀
有金兵在连杀几人后终于来到了城墙的另一侧,但城下的场景却震撼了他,只见城下空地上和狭窄的城楼过道上,竟已挤满了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人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往城上拥,没有人调头,没有人喊叫,就像是明知上城便是一死,也要义无反顾的往城上冲
就在这名金兵晃神的刹那,一名义军士兵逮到机会,拿起一块石头朝他后脑狠狠砸下,顿时就将那颗脑袋如西瓜般砸开了花,
那义军士兵大喜,刚要去捡落在地上的刀,但此时,一把刀却穿过他的后背,从前腹突了出来义军士兵呆呆的看着从肚子里出来的刀锋,略一晃神,随即反应过来,竟不顾疼痛猛地转过身,力量之大竟令那刀的主人脱了手,然后义军士兵朝着那名金兵大吼一声,冲上前去抱住他便往城墙冲去,与那金兵一起坠下了城墙
岳飞一刀将一名金兵砍翻在地,刚要拔刀,却没拔动,原来那金兵竟不顾疼痛,双手正死死的抓住砍在自己肩膀上的刀刃,就这么一会的耽误,旁边三名金兵抓住机会一起朝着岳飞狠狠劈下
岳飞只得松开刀柄,好不容易躲到一边,又有三名金兵杀到,自这些金兵攻上这里,已有十几名金兵死在了岳飞的手中,金兵已经看准这个年轻人是这里最难对付的人,已经决心要不顾代价先斩杀他,
眼看岳飞再无处可躲,关键时刻,一名独臂老人突然出现在岳飞身边,虽是独臂,但他手中之刀却比泥鳅还灵活,电光火石般的三刀便将三名金兵全部撂倒在地,
“师父”岳飞借着这个机会重新捡起一把刀,与周侗背靠背在一起,无比的疲倦令两人的身子都在剧烈的喘息着,“您怎么样”
“还好”周侗扫了一眼身边越聚越多的金兵,又看了看从远及近的战况,沉声道,“孩子,金狗这次发狠了,这城楼咱们怕是保不住了如果城破,你要想尽办法逃出去”
“师父你呢”
“我”周侗摇头道,“师父我跑不动了,孩子,你还年轻,要活下去,”
“不”岳飞大声道,“我要与城共存亡国破,山河不在,何以苟存”
“好好孩子师父能有你这样的徒弟,知足了来,咱们再多杀几个金狗”
“是”
话音刚落,师徒二人再度分开,朝着金兵杀去
完颜宗望在远处观察着战况,不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金军的伤亡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那些汉人太能拼命了,但这一次的牺牲总算是有所价值,太原城终于可以拿下了
就在此时,
在看着太原城的眼角的余光中,他突然觉察出有些不对,转向目光,越过太原城的城楼往边上的天际看去,煞那间,他的瞳孔缩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