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屹为官近二十载,从未像如今这般狼狈。
他的政敌们并不是用他为官的错处来攻击他。
他们换了条路子,用他家的内宅之事来膈应他。
旁人纳妾,他也纳妾。他纳妾的路子就格外艰难。
旁人有庶女,他也有庶女。他的庶女为他招来的热闹便格外多。
自然,这些热闹也都算事出有因,他还无法出言训斥。
那日他从衙门回府,瞧见门房两个下人正在晌午的日头下排排跪,言,两人没看好门,被二小姐无牌进出,这下跪便是夫人对两人失职的惩罚。
彼时安家三公子还未将传言散播出来,他还不知家中发生何事。
门房这话,令他心间一抖。
他才从上回“芸娘背着柴火去户部衙门里寻他”的风波中抽身,还没有做好迎接新一轮风波的准备。
然而他从下人的回复中猛的抓住了“二小姐”和“夫人”这两个关键词,政治上的敏感立刻让他嗅到了不妙的气味。
他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去了芸娘的院子时,正听闻芸娘鬼哭狼嚎的哭喊声。
他的心一抖,快步进了房中时,入眼处便是芸娘耳后涂了半边膏药的大如核桃的水泡。
她身边还趴着一位比她伤势更严重的丫头子。
芸娘一瞧见左屹的身影,劈手便将放在炕沿上的水碗丢了过去。
病患虽减弱了她的体能,然而仇恨却数倍增大了她的爆发力。那水碗直直便撞上了他的下体,然后跌落在地摔的粉碎。
他一瞬间便痛的想喊娘。
然而这般丢人的事他不好开口。
他面色苍白,却还装作轻松的擦拭了衣袍上的清水,只轻轻蹙了眉,满心侥幸道:“哪里调皮去了?怎地弄伤了自己?”
然而他这位庶女只重重哼了一声,脑袋转向里侧,半分不给他脸面。
这样的姿势,他将那水泡看的越加清楚,心中端的有些心疼,不由又问向李氏:“怎地一伤竟伤了一双?怎地回事?请了郎中没?请的哪家的郎中?郎中如何说?”
李氏未来得及开口,芸娘却又调转过头,双目炯炯望着他:“左大人,我向你讨个下人,你给或不给?”
左屹一听这“左大人”三字,知道这位庶女又同他起了冲突。
否则,便是不喊他“阿爹”,也不至于同他生份至此。
他因这无妄之灾愣了一瞬间,立刻便拍着胸膛道:“说,谁?下人而已,不管谁,阿爹都送你!”讨好之情溢于言表。
芸娘张口道:“飞云,你那院子的飞云!”
只要能要过来,整不死她!
然而左屹一听到这名字,方才拍胸膛的豪迈劲儿便不见了踪影。
他清一清嗓子,搪塞道:“飞云这丫头粗心又愚笨,反会给你添乱……换一个,旁的人都可。”
芸娘却冷笑一声,目光中精光大盛,一双眼珠子在他身上转溜几圈,一撇嘴:“此前听闻左老爷颇为自持,寻常不近女色。却原来也同旁的汉子一般,先收几个通房丫头……”
左屹忙忙摆手,先瞧了李氏两眼。
她只低着头站在几步之外,对芸娘和他的话没有半分反应。
他心里一松,却又有些失落,对芸娘说了实话:“那丫头是你外家送来的丫头,阿爹不能随意送人。”
外家?哦,是指那是左夫人娘家送来的丫头。
芸娘听罢,觉着如此说来,她即便说是那飞云刻意想烫伤她,只怕眼前这位阿爹也不愿为她报仇。
做人何必强人所难。
她李芸娘喜欢手刃仇人。
她觉着眼前这位汉子再无其他作用,只恹恹道:“你走吧。回去告诉你家婆姨,昨儿个我阿娘没睡你,她不必因妒成恨,痛下杀手!”
初初被稀粥烫伤时,她忙着担心彩霞。待她也趴到了彩霞身侧,在疼痛之余回想起今日之事,便觉着事情的缘由很明显。
今日左夫人行为就有些反常,主动唤她用早饭,便是想迷惑她,让她等会躲闪不及。
平日的早饭都是早早就上了桌,而今日,怎会到最后米粥才端进屋。
那飞云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盆,直直往前走便是桌子,怎会突然就转向她,且装作趔趄,将整个粥盆向她倾倒而来。
若不是彩霞推开她,只怕她此时早已毁了容。
各种蹊跷都聚在今日一大早,往前推因由,最大的可能便是:昨儿李氏或芸娘有什么事惹的左夫人不快。
而昨日与平日的不同,便是这位左大人在李氏的屋子坐了半日,一直坐到了半夜才走。
虽然他与李氏没发生什么,然而左夫人不知道。
在旁人眼里,这半日加半夜,能发生的情节太多太多了。
芸娘话毕,再不去瞧左屹,只将脸蒙在枕头里,喃喃道:“阿娘,我想回江宁……”
左大人从李氏口中得知了事情发生的始末后,同芸娘想的一样,他果然认为这件事只是意外。
丫头子走路摔跤,也是常事。固然端着热米粥摔跤,实在粗心大意,该罚!
但说是左夫人指使,却未免有些说风就是雨。
毕竟,过去十几年,他就没见过嫡妻同旁的女人起冲突。
堂堂二品官的左屹在遇到家务事上,和泥腿子一般的糊涂汉子也无甚区别。
芸娘躺了一日便下了炕,左老太太前来瞧过她耳后的伤处,疼惜的念了半日佛,嘱咐她再莫乱跑,仔细伤处钻了风。
彩霞足足躺了十日。
她伤处的水泡涨了瘪、瘪了涨,层出不穷。初始几日全身高热,唬的芸娘又拎着斧子闯出府,去寻安济宝开了药。
待日后褪了烧,彩霞身上疼痛大减,只等着患处重新长皮肉,李家诸人这才松了口气。
便是这十日,左屹左家苛刻庶女的传闻再一次传的街知巷闻。
然而芸娘既不知,也无心去跟着煽风点火。她正一门心思的想着该如何报仇。
虽则听闻左老太太亲自下令,让婆子打了飞云两板子,然对芸娘来说,不够,太不够了。
飞云只是小喽啰,对付她,轻而易举。
然左夫人却是狠角色。
李氏同芸娘一日未与左家决裂,便一日要在左夫人手下讨生活。如何对付她,确然有些难度。
拿住左夫人的错处并不难。
莫说她这些日子连续向李氏和芸娘发难,便是芸娘受了伤的这几日,左夫人都未闲着。
韭菜同蒜头再去厨下取饭时,即便同伙房诸人有交情,都再未取来热饭。
此前因饭菜冰冷,左屹已发作过一回丫头。
而左夫人还依然使旧招,可见她是有恃无恐。
只要有左屹的回护,她便不怕被人拿到把柄。
没有哪一家会因嫡妻折腾妾室而获罚,最多便是被言语敲打两下。
如此一对比,显然她出招让自己解恨更加划算些。
除了左莹,还有什么是左夫人的软肋?
芸娘心中操心这报仇的事情时,李氏那边却有了异样。 我在古代卖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