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
石伢牵着阿花,前来接应芸娘来守殷人离时,芸娘正正从趴睡的桌案上醒来。
外间阿黄闹腾,她一瞬间恍然觉着她在江宁。
那时她还小,十二三岁的年纪,将将经历了大洪水的浩劫,将石阿婆和石伢接来同住。
那时日子静谧,悠闲。
她抬起头转了眼珠瞧见床榻上的殷人离时,她一瞬间忘了她同他的恩怨和处境。
她坐去炕沿上握着他手道:“今后去江宁长处好不好?”
等她说完这话,石伢已推门进来站在了厢房里。
十六七的少年虽蹿高了不少,仍是儿时的扁头绿豆眼。
他的到来,令芸娘想起来她与殷人离的恩怨。
她立时起身,将每日装药水的茶壶亲自递给了石伢。
石伢接过茶壶,十分熟练的掀开杯盖,翻开箱柜取出包着软筋散的纸包,哗啦一声往里面倒了半壶的药粉,方端着茶壶窜出了房。
等他去厨下接来热水,芸娘忙忙接过来,忍着烫先往茶杯中倒了半杯,紧接着便一巴掌拍在石伢背上。
石伢委屈道:“阿姐你作甚?”
芸娘指着这半杯稀粥一般的药水,气的发抖:“你日日给你姐夫喝这个?稠的像稀泥一样的药水?你是想让你阿姐当寡妇?”
石伢摸摸脑袋,瘪着嘴道:“我想着阿姐不差钱……”
芸娘恨的牙痒痒:“这是不差钱的事吗?”
她想着她这几日一想起殷郎要和她和离,气不打一处来时,便要亲手灌着他喝下这稀泥一般的药水……
难怪她方才同他说话时,他没有立刻反应。
她慌忙扑去床榻边,拍拍他脸急道:“殷郎,你怎样,可有何处不舒服?还能说话吗?能认出我吗?我是芸娘,我是你的芸娘啊……”
他心里一动,立时做出痴呆的模样,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仿似没有了意识……
她惊慌着连声喊着彩霞,让她去请安济宝,又惊慌失措的想着什么可以解毒。
对,绿豆水,还有牛乳。
她冲出厢房,吩咐厨娘快快煮绿豆水,又跑回了厢房,含泪将他搂在怀中,哽咽道:“安济宝快来了,不会有事的……”
石伢心惊胆战的站在一旁,只觉着自己手上沾了人命,怕是要人头不保。
他到底大了,比儿时有了担当,一步跪到床前,咬牙道:“阿姐,姐夫若有了事,我……我立时去衙门自首……”
芸娘此时哪里顾得到他,只吩咐他:“你去外书房,让旁人先等一等。其余事,午间再说。”
石伢起身,一抹泪,大步出了厢房。
芸娘守着殷人离,只见他被她拘了两日,已满是胡茬、两眼深陷,憔悴的不成样。她只怪自己被一时气愤迷了眼,连他中毒深重都瞧不出来。
她自己没中过软筋散,不知道中了毒,到底是有多无力。
她记得上回从船上回来,她想报复他时,他同样中了软筋散,那时他虽然无力,然他能站、能说话,只是不能跑……
她泪如雨下,抱着他哭道:“我吓唬你的,我没想同你和离……你好好的莫吓我,我不想一个人……”
他强压着要反抱她的冲动,依然如此前那般面无表情,只一双眼睛越渐湿润。
她瞧得清楚,立时抚着他面道:“你还能听到我的话是不是……”
他只看着她,却不能给她反应。
安济宝来的极快。
彩霞推开房门,从背上扔下来五花大绑的安济宝,气喘吁吁道:“姑娘,他不愿来,奴婢只能将他绑来。”
此时安济宝口中被塞着一块破布,口中“嗯嗯咦咦”骂个不停。
芸娘立刻上前,先不忙替他松绑,只蹲在他身旁告饶道:“若不是事情紧急,也不好将恩人绑来。求你看在同殷郎自小的交情,先救他一救。等他解了毒,你要打要骂,我都任你来。”
安济宝闻言,突着眼珠子往炕上看过去,口中便“咦”了一声。
芸娘见他被殷人离的症状吸引,一时半会再无撒泼模样,立时上前解开绑他的绳索和口中破布。
他扶着椅背起身,伸着脑袋瞧过去,连连惊咦了好几声,方转头看着芸娘:“他这是中了软经散啊!是谁下的药?”
芸娘羞愧的垂下脑袋。
安济宝突出的眼珠子瞬间钉在了芸娘面上:“你下的?你除了向外人下毒,你还向你夫君下毒?”
他哈哈哈大笑两声,挪动着被绑麻了的双腿上前,指着靠在床头面无表情的殷人离,得意道:“姓殷的,我就知道你有今日,自打你挖空了心思想娶这母夜叉,我就知道你有今日。”
他连赞了两声“活该”,这才转头向芸娘竖了大拇指:“女中豪杰,六亲不认啊!”
芸娘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他的打趣,忙赔着笑脸,央求道:“安恩人,求求你快快开了解药,救救殷郎……”
救……或是不救……
安济宝转头又朝殷人离看了过去。
什么时候软经散能把人毒傻了?这李家的母大虫不懂药理,殷人离这一手能将她唬住,可唬不住他这位郎中。
他笑嘻嘻上前,坐在炕沿上,装模作样伸出手指搭在殷人离手腕上,抬了眼皮子瞧他:“你这毒中的……”
半晌没有下文。
芸娘着急问道:“中的如何?可是极重?”
她主动将茶杯端过来给他瞧:“就这像稀泥似的药水,连喝了几日……”
安济宝扑哧一声,再次啧啧赞道:“殷夫人阿殷夫人,你这般的人才,全天下除了殷兄弟敢娶,没有旁的人敢娶了。”
他由衷的佩服道:“你两人真是绝配啊!”
芸娘听得又惭愧又心惊,只催促着:“求你快救殷郎。”
安济宝重新看向殷人离,不动声色的抓住了他一根手指,目光灼灼道:“能不能救,端看着病人配不配合……”
殷人离面无表情,藏在被下的手缓缓而动,隔着被子,在安济宝腰间抓了一把。
安济宝微微一摇头,又不动声色的握住了殷人离的两根手指。
紧接着,他腰间又被挠了三下。
他便有些愤愤。
这殷人离需要他递梯子,怎地连一个铺子都舍不得出?殷家两口子对不起他的地方多了,用一个铺子致歉表谢,很难吗?
莫忘了,他今儿可是被绑来的,是受了屈辱的!
他立刻抓住了殷人离三根手指。
久久的,他的腰间终于迎来了两下抓挠。
他心里再叹了口气。真是抠啊,竟然只愿意把城郊的铺子给他。
他站起身,虚空点了点殷人离,转头看着芸娘:“他暂无大碍,瞧着傻,心里精着呢。你停了软经散,过上两日,他自然能好。”
芸娘将信将疑道:“不用喂解药?殷郎今后真不会傻?”
安济宝再瞟了眼殷人离,心里盘算着方才得手的铺子价值几何,方慢吞吞写了个方子,递给芸娘:“自然,煎药喂他喝了,他立时解了毒,也能保他不傻。”
芸娘担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感恩戴德的送他出去,方嘱咐彩霞快去库里寻药和煎药。
她重新回到房中,坐在床沿前牵着殷人离的手,低声道:“等你解了毒,你只要不同我和离,我们便联手干。方家那些恶人,不值得将我们的命搭上去。我的法子,能帮你报仇。”
她牵着他手絮絮叨叨,将她想如何让方侯爷后几十年生不如死的法子告诉他,将她想撺掇方家给侯爷过寿辰、逼得那方夫人在皇上面前自己认了罪的法子告诉他……
她拧了帕子替他净过脸,等彩霞端来了汤药,她将汤药接过来吹温,方看着他道:
“你若不同我和离,不抛下我一个人干傻事,你便眨眨眼睛,我就解了你的毒。
你若敢骗我,还是那句话,你伤我伤,你死我死。你能阻拦我去动方家人,你不能阻拦我去寻死。”
她眼神坚定,牢牢看着他,只等他一个眼神。
他的心软成一滩水,他觉着自己简直是个混蛋。
他若当时不冲动,而是同她细细盘算,她便不会被他整的伤心,不会往手掌上划一簪子,不会一个人去谋划诸事。
他双眼湿润,急促的眨着眼睛。
她破涕为笑,当先在他脸颊吧嗒一口,方端过来汤药喂他喝尽,扶着他躺下,安慰道:“你躺会,我去外间见了众人,便来陪你。”
她将将起身,他便反手握了她手,看着她缓缓道:“今后,为夫都听你的……”
她堆积在心里的委屈立时被这话招惹了出来,眼泪扑簌而下。
他咬牙再勉强一使力,她已感受到他的心思,自动的抱住了他的腰身,将脸颊埋在他胸膛上,委屈而畅快的哭了一场。
他一下又一下的抚着她后背。
她起了身,擦着眼泪道:“你心疼母亲当年受辱含冤,我明白你的心思,我不怪你。我心疼你……”
他眼角越加湿润,只拼着周身的力气再次将她抱在怀中。
用过午饭,殷宅的两位主子齐齐出现在外书房。
芸娘将管着柳郎中和冷梅、阿蛮和风水先生的两条线分出给殷人离。
她自己除了抓着戏子这一条线,便是倾尽全力同方家人缓和关系,用最快的时间打进方家内部。 我在古代卖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