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看出我可以躲开那一掌，却故意受他一掌？

　　我小心觑着他的脸色，心虚地干笑两声，“兵不厌诈，你可不许反悔！”

　　他仍沉着脸，猛地一把推开我，宽袖一甩，大步走开。

　　他生气了！

　　我心底一慌，忙跟上去，“谢风……”

　　我知道这次是我过分了，可道歉的话到了嘴边，我始终还是没能吐出口。

　　“你放心！我不会食言！你既然已经取到了金蝉，我会将你编入太子近卫，到时候随大军一块出发。回去歇着吧！”

　　他头也不回地说着，语气冷冷地。

　　我紧走几步，跑到他身侧，见他面沉如水的模样，心里更是不安，扯了扯他的衣袖，老老实实地认错，“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谢风顿住脚步，拧着眉头，眼神幽暗地看着我：“就这么想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也用上了。你可知，若是我迟了一步，你……”

　　我听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忙赔上笑脸，“方法也是因人而异的嘛。”

　　夜色昏沉，谢风背着光，脸庞隐在昏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则是迎着光，脸上的不安和愧疚可都是无所遁形。我有些尴尬地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金蝉，“能赢了大炎太子的人，也笨不到哪里去。对不对？”

　　谢风站立在我面前，比我高出一头的高大身材，挺拔若雨后青松。

　　他微微低头，静静看着我，黝黑的眸光似那沉寂的潭水，暗里隐着波涛汹涌，若是喷薄而出，不知会有怎样骇人的气势！

　　我仰起脸，迎着他的视线，心里战战兢兢，不敢言语。他的眸光隐隐透出迫人的气势，我偷偷咽了咽口水，压下心头，忽闪过的一丝恐慌。

　　一阵微风拂过，扬起的发丝遮住了我的视线，也将我从那迫人的气势中解放出来。

　　我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他的宽袖摇了摇，语气放低，放低，再放低，直到低到尘埃中，“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真是拿你没有一点办法！”

　　谢风轻叹一声，抬手轻轻叩一下我的额头，欲扬步向前走去。待瞧见我冻得通红的手指，又伸手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我的身上，这才迈步向屋子走去。

　　冻得快要麻木的身子被这带着体温的大氅一焐，慢慢回暖。大氅上带着他的体温，也带着那幽幽的沉水香，袭上鼻翼，侵入心间。

　　这一年多的辛苦终于助我达成心愿，我心中从未有过的高兴。

　　见谢风不生气了，我眉眼倶笑地跟在他身后，话也多了起来，“你将我编入太子近卫，我是不是也有兵甲，兵器？”

　　“那是自然都有的。”谢风大步走着，“我会把你留在我身边，不必和他们睡大通铺。”

　　闻及此，我自信地扬了扬下巴，“这你就放心好了。我装扮成男子，旁人也是看不出来的。你忘记以前我可是……”

　　走在前面的谢风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我。

　　我光顾着高兴，一没留神，撞到他身上，鼻子撞得酸痛不已，眼泪都下来了，不禁瓮声瓮气抱怨道，“你怎么停下来也不说一声！”

　　我揉着又酸又疼的鼻子，瞪着他。他一定是故意的，刚刚气我骗了他，现在他立刻就还给我。

　　“听着你这般跟在我身后，念念叨叨的，竟像回到了从前。”他轻声叹息，伸手抚上我的脸，“刚才那般发自内心的笑，自你我重逢后，我几乎没再见过。苏陌，我对你……”

　　我与他刚好走到了廊下。

　　长长的廊子灌满了风，我瑟缩着脖子往大氅了躲了躲，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许是风儿太烈，谢风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清亮的眼睛也不再温润可亲，对上他的眸，幽暗深沉之中，那我始终装作看不懂的情愫越发炙热。

　　我不知所措地往后退，逃开他温热的手掌，把手里一直紧握的金蝉递了过去。

　　“金，金蝉还未还给你！”

　　他僵着的手缓缓收回，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眸中越发暗淡，逐渐恢复以往的深沉平静。

　　谢风没有接我递过去的金蝉，淡淡道，“大炎素有长辈赠小辈金蝉之俗，取其一鸣惊人之意。这金蝉你拿回去，给木兮戴着吧！”

　　“那，那我代木兮谢谢你了！”我默默收回手，把金蝉揣在怀里。

　　他微微垂下睫，遮住眼中变幻的情绪，“大炎十八岁便已算是成年，不似璃国二十岁才弱冠。父君催了好几次，让我早日择定太子妃人选。”

　　我默默站着，低着头不说话。我今年十九，谢风比我大一岁，今年刚好二十。谢灵与我说起过，她两位王叔家的兄弟与谢风年龄相当的，都已经儿女绕膝，只有谢风迟迟未婚。为这事，帝君与谢风也是起过好几次争执。

　　“苏陌，他已走了一年多了。你的心里还是……”

　　他还是说出来了！

　　此次我装傻卖楞，或者使小性子，都是躲不过了。

　　我的手心冒出汗来。谢风对我的情义，因为不知如何回应，我一直以来都是在躲避着。

　　我对九哥的死，始终不能释怀。

　　此次前往璃国杀璃王，若是两败俱伤，那我得偿所愿，可以追随九哥入地府；若是我侥幸得手，我还是想追随九哥而去。思念，悔恨，愧疚……日日夜夜折磨着我，当真是熬得心头滴血！

　　人只要一闲下来，我只会想着，若是刘缓当初没有认识我，他会不会正鲜衣怒马，仗剑江湖！

　　而非英年早逝，客死异乡……

　　每每思及此，心神俱裂，一呼一吸之间，心都在滴血。

　　谢风，他很好，好到令现在的我自惭形秽。早年那个苏陌单纯懵懂，或许值得谢风倾心相许。如今的我，早已被悔意和心伤折磨得只剩下一个躯壳。

　　谢风的出身已让他在朝堂上困难重重，若再加上我，一个异国王妃，带着一个有着异国王室血统的女儿，朝臣们的口诛笔伐会让他万劫不复！

　　此生实无可能，只能是辜负他了！

　　谢风见我迟迟不语，黯然点点头，“我都明白了。我会继续等……”

　　“不必了！”我开口打断他的话，仰起脸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道，“你不必再继续等，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刘缓是我的丈夫，是木兮的爹爹，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杀了璃王之后，我会为他守节，此生不再嫁。”

　　是的，我在骗他！我心里打定主意，要生死追随刘缓，可这话我不敢和谢风说。冰凉的双手藏在大氅里，必须使劲捏紧才不会发抖。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的皮肉里，撑着我站得笔直，面上不露出一丝端倪。

　　“守节？”谢风震惊地看着我，眸中那深深的心痛还是刺痛了我的眼。

　　我狼狈地躲开他的视线。

　　雪后的夜空，月儿隐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光线惨淡，三两颗星星稀稀疏疏地挂在漆黑的夜幕上，天也越发高了许多。

　　两人就这般静默了许久，单薄的月色静静幽幽地散落在园中。

　　谢风冷冷开口道，“不管你如何想，又会如何做，我说过我会等，就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开口同意的那天，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我谢风非你苏陌不娶！”

　　听他这般说，心底有些气恼，又有些心疼，鼻头发酸，我红着眼睛瞪着他。

　　他却打定主意，狠着心肠看着我，“出发前这几天，你多陪陪木兮，这一开战，可能要许久才能回来。”

　　他见我仍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拧了拧眉，“木兮是我府上第一个出生的孩子，谁也不敢委屈她。倒是你，倔得让人头疼！”

　　我抹了抹眼泪，嘟囔道：“你更倔！”

　　他一怔，苦笑道：“这世间的人都倔，为了守护自己内心的执着，都倔强地不肯放手。”

　　多年后，我仍能清晰地记着。

　　我走出自得园时，回头瞧见谢风一身长衫站在凄清的月色下。漆黑夜幕之下的灯笼射出幽幽的烛光，轻轻浅浅地映在他清俊的脸上，他眸色沉沉看着我，那眸中的飘忽刺得我的心微微痛着。

　　回到陌香居，我洗漱好，躺在床上。

　　脑子里乱糟糟的，拎不清头绪。几百个日日夜夜，有个信念一直支撑着我，经历那么多的苦与痛，终于，我可以去完成心中的执念。

　　我抚上左胸口的旧伤处，午夜梦回时，左胸口的伤总是与戳在皮肉里的心一块隐隐作痛，牵引着全身都会不自觉地蜷起，呼吸困难。

　　我拿过金蝉，贴在胸口，一直悬着的心因金蝉的到来，稍稍有些安定。

　　心神恍惚间，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觉，是刘缓逝后这一年多的日子里，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梦里没有惊惧，没有惶恐。

　　一大早，我如以往一般，天刚蒙蒙亮，就起床洗漱。

　　今天不用去训练了，我准备挑件衣裙穿，一翻衣物，却瞧见重阳节那日所穿的素白色衣裙，不由心头有些恍惚。

　　那一日的我和谢风，就像在流水村一般相处着，轻松自在。他不是心思深沉的大炎太子，我也不是背负着愧疚和蚀骨痛楚的刘缓未亡人。

　　他是那个丰采高雅的谢风，我还是简单恬静的苏陌……

　　昨夜我和他把一切都挑开来说，思及他的态度让我更是头疼。

　　话已挑明，我和他不可能再似从前那般，以后我自然也不能一厢情愿只把他当做与我相伴长大的谢夫子。

　　他是男人，一个身心成熟的男子，他对我不再是简简单单的，青梅竹马的情义。

　　其实他一早就把他的心意和我说得很清楚，只是我一直自己傻傻地认为，他只是一个人初到大炎诸事不顺，才会过分依赖我和他之间数年的情义。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一直揪着过去不愿意改变的人是我。我把时光停滞在我所希望的时候，却忘记了，时光从未随着我的心意停滞，我和他都在变！

　　他看待我的眼光是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出发，我于他而言，不再是自小相伴的玩伴，而是一个放置在心里很久的女子，一个可以和他一生相伴的女子！

　　我心头越发惶惶然，有些事情不是我不去想，就可以不发生的。我一直傻傻地，守在原处，却是令他更加看重这份感情。

　　那，此后我该如何和他相处？似从前那般，不再可能，敬若上宾，客气有礼？明明两个相熟的人，非得装作初次见面一般守着礼节，也太别扭了。

　　越想越是没有头绪，挠了挠头，算了，不去想了。

　　我穿上浅碧色的衣裙，简单挽了个发髻，就去前厅吃饭。

　　一迈进门槛，就瞧见谢风坐在桌前，他一向都比我早。

　　想着昨晚的事，我踌躇了一下，索性装作记不得了吧！扭扭捏捏的，日后还怎么见面！

　　我放重脚步，嘴角含着笑意，语气轻松地和他打了声招呼，“早啊！”

　　他抬头看我，见我一身浅碧色衣裙，稍稍楞了一下，“今天不用训练，怎么不多睡一会？”

　　“习惯了！”我坐到他对面，自己舀了一碗粥，“你吃完饭，还要进宫，是吗？”

　　瞧着他面色平静，我忐忑的心才安定下来，不敢仔细打量他的神色，低着头小口啜着粥。

　　“嗯！”他见我一直低头喝着白粥，把小菜往我面前推了推，“出发在即，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那你晚饭还回来吃吗？”我喝下小半碗粥，又吃了几口小菜，“我刚刚碰到厨房新来的厨娘提着一条新鲜的鲈鱼。”

　　谢风放下手中的碗，盯着我看，眸里闪过惊喜，语气却有些迟疑，“你晚上等我回来吃饭？”

　　“是啊！许久没和你坐下好好吃顿饭了。你不是最爱吃清蒸鲈鱼吗？若你晚饭回来吃，我让厨房早早备下。”我又夹了几筷小菜，拌在粥里，“别忘叫上灵公主，我也有好一阵子没看到她了。她最爱吃糖醋莲藕了，我等一会让厨娘多备些。”

　　“叫上她做什么？她这几日和陆英闹脾气，连寝殿都不愿意出！”

　　我一愣，真是一对欢喜冤家！上次一同出去，还你侬我侬的，这才多久又剑拔弩张了。 帝君宠妻：二嫁王妃休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