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恼羞成怒还是一口怨气憋在胸口,黑面鲳江天霸脸色有些胀红,胡子竟像活了一般如小泥鳅一样四散向外不停抖动。
江天霸又一拍桌子,喝道:“瓜娃子欺人太甚,就凭你爷爷我是巢湖寨三寨主黑面鲳江天霸这个大名,就值上百两银子,你敢笑我无钱可押,爷爷我玩骰子的时候怕是你两个小毛娃子不知在谁裤裆里和泥玩呢!”言罢,哈哈大笑,感觉自己这一番话气势十足,再配合自己的笑声算是找回了场子。
可在场众人可都再没笑意,而是全都猛吸口气。实在是巢湖寨这个名头又臭又响,传遍四方。亳州城内外的老百姓都知道那是水匪窝,更是这方圆百里几十个水匪窝中最大的一伙势力,背后都叫他们水耗子,勾结官府干得竟是那豪取抢夺之事,城头街尾时不时还能听到童谣诵唱:
水上耗子窝,
专嗑水上车。
官米来一颗,
民粮吃一搓。
初始这些个水匪仗着武艺高强凶残野蛮,占据各处水运交通要道,杀人劫货,官民苦不堪言。可数次剿匪均已失败告终。无奈招安,不知是哪个知府巧言多智竟一举谈拢,那位知府自此官升三级,却将祸害留给了后人。
后来所有人才知道,那巢湖寨与官家达成了协议,帮忙整顿收编附近大小水寨,并不再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但是,官家必须从每趟船运抽取合理的保驾费赏赐水寨,而商船要缴纳的保驾费更高一些。从暗劫居然转成了明抢,这人神共愤的事情,没想到竟得到官家的点头认可。原来,靠这保驾费,官家又有了新由头,一边可以跟上头多申请费用,一边又可多克扣零头,至于私商货转那就跟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了,只要不出人命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还是有时候会有一些小寨子越过红线,收了几条人命,但只要死的不是太多影响不是太坏,也就草草了事,不以深究,交给水寨处理,而自己这边自然又多了一笔不菲的收入。
那些商贩也都是吸血鬼,不敢得罪官家,更不敢得罪水匪,只好将这费用转嫁到货品价格上,最终老百姓买单。好在这些水匪做事倒是公平,收费平等没得后门可走,这就使得所有私商公平竞争没有特权,商品价格上更是没有谁因此获得优势,价格竞争环境做到了公平公正公开。
可老百姓就要骂街了,还不敢大声嚷嚷着骂,只能自己坐在院中无人时嘟囔两句,这要是让官府人听到了,扣一个破坏安居环境改革推广的帽子,少说要挨二十大板,要是被上岸玩乐的水耗子听见,那小命没准就丢了。
由此,这些个水寨在百姓心中那是臭名昭著,凶恶猖狂,甚至恶名远播,下游的许多地区也都知晓。
巢湖寨就是这亳州城地头第一水匪窝。占据城外主江下游十里的巢湖入口筑墙结寨,寨中十名寨主各个武艺高强。就算是其他小水寨的头领在这亳州城中也算得上是个大人物,更不要说是巢湖寨排行第三的江天霸了。
他本以为自己说出了来历,对方定会吓得屁滚尿流,兴许都不用再赌下去,红灵儿就会识相的将赢去的银子吐出来,可他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威慑力。
红灵儿眉尾一挑,眼中的轻蔑都快飘到了梁上,道:“我管你是黑面鲳还是满脸脏,没银子押,姑娘才不奉陪!”讲蛮横,眼前的可是鼻祖,江天霸可要差的远呢。
江天霸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比自己更横,想到既然都已经报了名讳,自己在这亳州城也算有头有脸,就算到了知府那也要给三分薄面迎为上宾,想不到却被一个黄毛丫头当中羞辱,顿时气的七窍生烟。周围众人也都倒吸凉气,隐隐发觉此地气氛有些不对,怕是一言不合就要开打,有些人已经悄悄的后退。
“野丫头,怎样你才肯赌?”江天霸语气中带着煞气,他虽然长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但也是一个专业的赌徒,有着自己的原则,在这赌坊内,就要用赌坊的方式来解决。
“除非你立个字据,写一张五百两银子的欠条,再拿那个破竹简作抵押,姑娘我才勉勉强强答应再陪你玩一局!”
江天霸一听胡子都要炸了,拳头更是气的直抖,想不到自己一代枭雄,今天竟然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娘们敲诈了,当听到红灵儿后面的话更是气的牙齿都要咬碎。
“难道你不敢?莫非你就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打着别人的招牌到处坑蒙拐骗?若真是这样,本姑娘可没空跟你多费唇舌!”
红灵儿拉着李楚就要走,众人反而都看向江天霸,目光中或多或少有一些疑惑。
江天霸被这目光看的很不自在,忍着愤怒,咬着后牙,从牙缝里吼道:“等等!你黑爷爷赌了!”
红灵儿再次回身,得意的看着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的江天霸。
“来人,给我拿纸和笔来!”
赌坊内一名杂役连忙从柜上取来文房四宝,呈与江天霸面前。江天霸草草书写一份五百两银子的欠条,画押后,连同那快竹简请柬一同扔到了赌桌中央‘小’字区域。此刻他满脸黑气,怒意快被压抑到极点,耳中听到的尽是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发狠声响。“小崽子,不论你输赢,等你走出这赌坊大门,老子一定要扒了你一层皮!”
“两个小杂种,你黑爷爷已经押下了赌注,你若是不赌,怕是走不出这赌坊的大门!”
红灵儿目光微缩,压下怒意散发出阵阵冰寒,她一直隐忍江天霸的污言秽语,目的只是要先赢光他的赌资。在钱的面前,有些事情可以略微延迟。
正当她要命令李楚坐下与大胡子对赌时,忽然身侧一个身影大步上前,下一瞬,一袋子白花花的银子哗啦啦倾倒在了桌上。更听见一声怒吼似要将这房盖都掀开:“大胡子闭上你的臭嘴,我就再跟你赌一次,赢光你的赌本,看你有何话说!”
红灵儿大吃一惊,寒栗的目光一下子融化,充满愉悦,被大喝的江天霸也是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一只像个缩头乌龟躲在一旁的混小子,也突然爆发一下,这让他的脸黑的都有些发紫。
李楚也没想到自己怎么突然间鬼上身冒了把头,或许是江天霸那些“小杂种”“毛娃子”“小崽子”的谩骂激怒了他的血气,又或者知道自己今日不赌这一把怕是不能轻易的离开,也可能是觉得自己明明赢了银子却不能带走憋屈压抑到了极致,种种原因堆积在一起让他在这一瞬间爆发。
看在众人眼中,却是一种连赢十三把赌神般的信心;看在江天霸眼中,可是一种对自己的挑战与羞辱;看在红灵儿眼中,倒是一种早就发现的可爱气质。
“好!”红灵儿欢喜的望着李楚的侧脸,“我们就跟他再赌一局!”
李楚余光感受到红灵儿灼灼的目光,想要避开,却觉得此刻应该保持住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这是红灵儿之前交给他赢钱的关键,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怯场,而让桌上那堆白花花的银子生出翅膀飞进别人的口袋。虽然脸颊被盯的有些绯红,眉鬓也有些不自然的抽动,但整体造型保持的还算不错。
“黑脸脏,你赌小,那我们就押大好了!”红灵儿与李楚并肩站在桌旁,众人纷纷再次围拢过来。
江天霸顺手一抓,从一旁看客中又拎出一个赌客,放到骰钟边,喝道:“你来摇骰子!”
那人心中叫苦,后悔刚刚一时疏忽竟然站到了江天霸身旁,这下可好一场热闹变成了苦命悲剧,脸上大大的一个苦字,浑身更是直打哆嗦。
“看你那德行,老子欠你钱嘛!给我笑着摇!”
江天霸朝那苦脸汉子一声怒喝,那汉子不敢不从,立刻挤出一个苦瓜般的笑模样,自认为已经笑的灿烂无比,可实际上比哭还难看。
银灿生光,万众瞩目,第十四局的骰钟已发出清脆的声响。苍穹熔炉都似缩小,万物化作三粒六面骰子,溶入地动天摇的微小世界,蹉跎岁月也如这世界内的瞬息,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听天由命,谁主沉浮。
这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似乎被放慢了许多,摇晃的骰钟不再有残影,所有人的眼皮没有眨动一下,江天霸的鼻孔还在微微扩张,红灵儿的唇角还没有落下,李楚拳头上的血管正高高隆起。
当骰钟轻轻的放在赌桌上时,这一刻的缓慢时空忽然被打碎,骰盅内的骰子仓促的平静下来,众人的呼吸又都愤愤有声,摇骰汉子长舒一口气,擦掉满脸汗珠。
红灵儿指尖微动,躲过众人视线,操控着一根西部可查的发丝。忽然江天霸站起一脚踢飞摇骰汉子,大手猛力一把按在了即将掀开的骰钟之上。
“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赢这第十四局!”江天霸也不知对方有无作弊,只是觉得这关键的一局不怕万一,由自己来开最稳妥。
红灵儿指尖颤动,眉头微皱,发丝断了。
“你要干什么!”身旁的李楚忽然大吼,一步冲出,与江天霸挤在一起。还没等江天霸掀开骰钟,两只手死死按在了他的手上,连同骰钟也一起死死按在桌上。
那可是上千两银子,足够一个人疯狂,李楚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不公正的手段夺走已经属于自己的东西。
“小子,敢尔!” 剑落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