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悄然出了随州境地，杨坚回望身后，来时的雄心壮志仿佛一场镜花水月，此刻荡然无存。凝视良久，杨坚最终还是悻悻离去，心底里燃起的那点希望一瞬间又熄灭了。

　　一路行至襄州，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掀开车帘，杨坚意外地发现，庞晃竟然在城外迎接他。杨坚顿时心头一热，想不到在此失意之时，竟然还有这样不离不弃的朋友，来为自己送行。

　　“庞将军这是专程等候在下吗？”

　　看着杨坚眼里惊喜的目光，庞晃爽朗一笑。“杨大人此行回京，不知何日才有相逢之期。庞某特来送送大人。”

　　“庞将军有心了。”

　　“大人如若不弃，可否过府一叙？”

　　“尊敬不如从命。”

　　庞晃领着杨坚一行人到了自己的府邸，好酒好菜，热情款待。两人把酒尽欢，剪烛夜谈，一边喝一边聊。从治国之道，政治得失，到军国事件，以及品评朝廷人物，无所不谈。

　　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两人喝了整整一个通宵。

　　酒酣耳热之际，庞晃乜斜着眼看着杨坚说了一句醉话：“杨公相貌非常，名在图箓。他年龙登九五，莫要忘记我呀。”

　　醉眼迷离，手脚已经不太听使唤。杨坚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惊讶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庞将军信口胡言。”

　　听闻此言，庞晃眯着眼睛浅浅笑了一阵。虽然眼前隐约有些模糊，可是内心却是那么清楚。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人，绝非池中之物，早晚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更重要的是，此刻，这个人已经把自己视为知心朋友。

　　官场摸盘滚打多年，原本就沉稳内敛的杨坚，如今更是谨慎少言，很少流露真情。然而一个人内心的想法，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地点，面对适当的人，总是想要表达出来的

　　对他来说，此时，此地，此人，就是那个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地点，适当的人。

　　东方发白，雄鸡引颈报晓。听到鸡鸣，杨坚灵机一动，从箭壶里摸出一枝箭，手指庭院里啼叫的雄鸡说道：“你射射看，如果射中。若果真有富贵的那一天，这枝箭即是凭证。”

　　曙光微亮，心意已明。庞晃笑了，他没有看走眼，英雄就是英雄，英雄没有不敢听的话，英雄没有不敢做的事。

　　庞晃拖着醉醺醺的身躯拿起大弓，接过杨坚手里的箭。弯弓搭箭，一箭射去，雄鸡应声而倒。

　　“天意。”杨坚拍手称赞。此时的他心门已被打开，人在失意之时，需要的仅仅就是一个鼓励。拜佛求神也好，占卜问道也罢，最终希冀的无非就是信心而已。

　　守在一旁的郑贲，无奈的看着醉醺醺，笑呵呵的两人，像喝醉酒失心疯的神经病一样说着胡话。他心知自家少爷这些年心里积压的苦根本无处诉说，也许今天他找到了合适的人吐露自家的真心吧。

　　想到这，郑贲心里又多了一份理解。庞晃拉着杨坚继续畅饮，直到尽兴为止。休整半天之后，杨坚最终还是踏上了归途。临走之前，杨坚把两个婢女作为礼物送给了庞晃，两人这才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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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回长安，杨坚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有的只是对未来的恐惧和茫然。不同于多年前那一次大摇大摆的进京，这一次杨坚低调的和妻儿坐在马车内悄悄的进了城。

　　长安城里的贵妇似乎已经将他遗忘，早已不再想起昔日风光无限的杨家世子。此时京城的少女少妇们津津乐道谈论的人已经变成了杨家三公子，杨瓒。

　　“哎呀，好可惜啊，杨三郎居然这么快就大婚了，以后都见不着他人了。”

　　“可惜什么呀，娶了你就不可惜了。人家杨三郎尚主，多好的事啊。只有公主之尊才能配得上这样的佳公子。”

　　“就是呀，杨三郎文采斐然，相貌出众，又深得陛下欢心。以后定是前程似锦，名动天下。”

　　“顺阳公主真是太幸福了，能够嫁给这样的翩翩公子，如意郎君。哎，同人不同命，哪像我们，只能眼巴巴的偷偷看一眼杨三郎。”

　　“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公主而已。既不受先皇疼爱，也不受当今陛下看重，嫁得还不是嫡长子。就这样的也让你们羡慕成这样，真是没见过世面。”

　　“说我们没见过世面，你又多有见识。我看你是羡慕人家皇室宗亲，又嫁的如此貌美多才的良人君子吧？”

　　“有什么好羡慕的。若论长相名气，还有声望，我看这个三公子就不如他大哥杨世子。当年杨世子进京那可是人头攒动、万人空巷。”

　　“就是啊，什么公主之尊，地位还不如一个娘家败落的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是谁，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和顺阳公主相提并论。给我们提鞋我们还嫌弃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莫名其妙的人也敢提出来，污我们的耳，真是不自量力。”

　　“那杨世子的大名，你们总听说过吧，一群孤陋寡闻的女人。”

　　“你们说的杨世子，就是那个胆小惧内，几年不得升迁的杨坚？真是笑死人了，他也好意思和杨三郎相比。”

　　“就是就是，论长相论才华论名气还是杨三郎更胜一筹。杨世子呀，早已是昨日黄花了。”

　　“杨世子少年成名，如今也是风华正茂，你们凭什么这么说他……”

　　“就说他了怎么着。我们就觉得杨三郎比他好，就觉得杨世子不如人，你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就是，有本事让你们的杨世子一飞冲天，当皇帝去。否则，不就是个过气的权贵子弟而已……”

　　街上，支持杨家两兄弟的双方由争吵逐渐变成推搡，最终支持杨世子那一方的女子，终因寡不敌众而败下阵来。

　　杨坚的马车悄悄从众人身边穿过。伽罗悄悄放下车窗，内心一阵悲凉，杨坚正襟危坐，一脸平淡。手指紧紧的扣住伽罗的手，一路无话。

　　轻轻闭上眼，往事一幕幕浮现。弹指一挥间，昔日的荣光不再，早已被世人遗忘在角落。容颜未老，心已憔悴，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褪去光辉，洗尽铅华，才知富贵荣华，如同过眼云烟，谁都只是芸芸众生中沧海一粟而已。漫漫长路，一片彷徨盲目，不知哪里才是出路。

　　马车来到杨府门前，杨坚悄悄瞟了一眼依旧庄严肃穆的门楣，静悄悄的往府里面走去。一行人拜见过杨忠夫妇，又陪着父母亲闲聊了一阵，这才退出门外，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大哥，你回来了。”

　　杨坚抬头，一对少年夫妇，神情冷清拦在自己前面。“阿瓒，大哥离开短短几个月，你就已经完成终身大事了。”

　　杨瓒低着头，语气略显冷漠。“这是父亲和陛下的意思，不是有意要趁着大哥不在……”

　　话还没说完，宇文氏急忙打断道：“阿瓒，你不是说有惊喜要给我看吗？大哥，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杨坚看着三弟离去的背影，内心突然有些落寞。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三弟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恭敬，俩人的兄弟之情似乎也在变淡。

　　回过头，杨坚看到二弟出了房门正低头走过来。杨整见到大哥，楞了一下随后又沿原路返回。尉迟氏依然是一脸挑衅的看向伽罗。

　　夫妻俩回到阔别几月的房间，看着熟悉的场景，竟觉得有那么一丝陌生。

　　“这次回来，我怎么感觉府上气氛怪怪的。阿瓒突然之间对我这个大哥客气生疏了许多。”

　　郑贲看了一眼神色郁郁的少爷，忍不住提醒道：“三少爷这两年渐渐长大，其实早就已经不如当初那样和少爷亲密了。只是这一次见他，确实变化不小。”

　　“阿整这小子虽然冷冷淡淡的，至少也算老实了点。”

　　伽罗倒了一杯茶递给杨坚，一脸平静的回应夫君。“阿整也好，阿瓒也罢，原本都是单纯善良的弟弟。只要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播弄是非，他们都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

　　“你的意思是两个弟妹在他们身旁嚼舌根？”

　　“阿坚，先不聊这些，你赶了几天的路，累了吧。你先坐这消息，我去给你准备些点心羹汤。”

　　出了房门，芷云余光四处张望一番，悄声问道：“少夫人，您刚才为什么要岔开话题，不跟少爷明说呢？”

　　“芷云，阿坚再聪明再对我们好，我们也得注意把握分寸。这一刚回府，我就说弟妹的不好，次数多了容易惹人生厌。”

　　“可是那宇文氏刚进门，第一次见您连招呼都不打，还那样一副眼神。还有那尉迟氏还是那样的嘴脸，说她们不好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伽罗眯着眼看向杨瓒的住处，脸上一片肃杀冷冽之色。

　　“有时候对的人，不一定会受到同情，聪明的人才会。很多话我们不能先说，得让阿坚还有父母亲自己先感受，到时候我在轻描淡写提两句，效果自然就不一样了。”

　　“宇文氏日后必定也会成为我的劲敌，她对我怎么样，阿坚和父亲他们都会看在眼里。我们只管做好准备，应对这两个女人的恶意。” 天命之子之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