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烈微微蹙眉,最后的记忆中他却是死在了漪澜的怀里。对方悲伤的神情似乎还历历在目,两人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虽然早就相遇奈何缘分清浅,纵然是有婚约在身,亦是抵挡不过命运无常。这两个兜兜转转总是擦肩而过的人,都未曾将心中那些话向对方说出,无一不是将那些隐忍的情谊都藏在了心里。最终的时候,在分离的时刻,唯有将那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护着的爱意,都随着对方的离去而随风消散。
而那宝珠就是天庭御赐的‘天灵珠’!
因二人已定婚约,上表天听,所以玉帝才会赐下贺礼,以表天界恭贺之意。
三界皆知龙族婚配乃是大事,因龙族中血统纯粹的本就不多,而后来者能渡劫化龙的又是少之又少。往往不是寿数不够未能达到修为之时便已经身死,亦或是造化弄人,费尽心力却终是死在了飞升的路上。所以但凡龙族中缔结姻亲,天庭必然十分重视,也难怪会赐下这般贵重的大礼。
熬钦沉吟片刻,已然将前因后果在脑海中打理清楚。他猛然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熬钦,夹杂着不确定的语气问道:“父王,难道说我的魂魄元神,是因这宝珠才得以凝聚,不入地府?”
熬钦的眼神失了光彩,还未消退的悲伤之气让他看上去已然垂垂老矣。低垂的双手只能握着空虚,所有的力气似乎都抽离了身体,叹谓道:“天灵珠中的灵气充足,若是要使用便唯有将其打碎方能保住你元神不散。”他颤抖着抬起手掌,想要隔空去描摹敖烈的轮廓。他的亲子就在眼前,但是却再也无法触及。心中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是那样的清晰,一点点的切割着五脏六腑。他已经糊涂了半生,不能再对着孩子有一丝一毫的亏欠。能留住元神魂魄不散,无论是永生很么方法他都愿意去尝试。熬钦的目光充满了无助和凄苦,声音颤抖道:“烈儿,为父没有办法,为父不能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子身死从此不再相见!吾儿聪颖空灵,潇洒俊朗,乃是世间无双的男儿!为父怎能看着你去往六道轮回,去往人间做一个平凡之人去受生老病死之苦!”熬钦老泪纵横,几度哽咽。这简直就是在割他的肉喝他的血,永受煎熬。他一想到敖烈要变为一个凡夫俗子,或是高门大户或是贩夫走卒,不论是什么样的身份,他都不能在照料与他。想他困苦之时无人开解,病痛之时无人关怀,郁促之时无人劝慰,难过之时无人陪伴……所有的世间都不再是他能干预,轮回之路已经便会将昔日的父子变为陌路之人,生死无干再无瓜葛!
他怎能容忍!
他怎能不见!
熬钦对着儿子道:“那灵气能护得吾儿重生于世,为父必然是要尽力为之。父子之情虽然难在延续,但吾儿仍旧是龙族之人,日后亦是要为我龙族平添荣耀!只要这样,为父便觉心愿足矣!”
敖烈的双目已然湿润,面对昔日神色威仪不拘言笑的父亲,此刻却变得如此的卑微势弱,为了能让自己福祸不惜付出任何的代价,且那样的低微到尘埃里,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执掌山河的气势。
他的父王啊……
那个他曾经憎恨却又希冀能成为那样的父王,只是在一瞬间,便能展现出这样苍老的姿态,只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再次活过来!
敖烈无奈的闭了闭眼,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所要付出的代价太过巨大,甚至不知是否是他所能承受。
他面露苦涩,不知要如何面对此时的熬钦。这样的父爱太过沉重,以至于在他的思想中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也可以拥有这样的亲情,那为了孩子不顾一切甘愿抛弃所有的情感,和小时候看见的那些小虾小蟹的父母一样,将自己的孩子保护在羽翼之下,不愿沾染任何的危险。即便是拼了自己的所有,亦要为对方争取一片安宁的天地。
“父王!”敖烈的声音缓了缓,复又道:“父王用那天灵珠救了烈儿,可那乃是天庭所赐,何等的贵重!玉帝亲赐之物万不能损毁,若是被天庭知晓此事,必然会追究到底,届时父王要如何给天庭一个交代?!唯恐会背上一个藐视玉帝无视御赐之物的罪名,连累父王声誉!!“
敖烈说至此已然是万分的焦急,他站起身来,但是也不知要做些什么可以改变。
“父王说敖烈已然是西海龙王之子,想必是龙族之中唯有叔父宫中龙妃身怀六甲,父王才将烈儿的魂魄元神融进母体胎儿之中。此后所有前尘过往尽数忘记,连父王的恩德样貌也都不再记起,从此便是以西海太子的身份重现于世!”敖烈说道激动之处,已然全身颤抖,他的确曾经恨极了自己的身份,若是一日不死便断不入南海半步。但此时他知道竟然真的不再是南海的太子,不识亲父而另有新身。心中的那种痛苦之感却又是足以将自己淹没。
他终于知道,为何父子二人再见之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使得熬钦悲凉丛生且又万分珍惜,那热切炙热的目光似乎要将心中那慈父之情都展现出来,当真是要将自己的模样都刻尽心里。
原来,他就是在对自己做着最后的诀别。
他在这里站立了多久,等着自己的出现又等了多久。他是否在心里反复的默念,想要快一些看见自己,但又害怕早一些见到自己。因为自此之后,这对父子,便是相见,不相识了……
他的父王,堂堂的南海之主,大殿之上威仪庄严,威风八面,却在自己的面前如此的悲喜交加,不加丝毫的遮掩。
或许就是因为,离开这里之后,他就不再记得这个父王,纵然是当着自己的面展现出任何的弱势又能怎样呢?他强撑了一生,一身枷锁无从卸下,唯一一个可以为他分担的儿子,也会立时消失,不再身侧。
敖烈心中悲痛,不想曾经要熬钦后悔将自己放逐出去的念头会在这个时候实现。而当日信誓旦旦之人,在真的看见对方露出这般神色的时候竟是如此的痛苦难当,他宁愿他的父王还是那个不愿展露任何情绪的龙主,也总好过这样,让人看着心疼……
“父王,虽然烈儿重获新生,但是不能时时侍奉在侧,不能尽孝陪伴身边,烈儿无法在成为父王之子,这一切的一切,敢问父王,难道都不觉心痛?!”
熬钦嘴唇翕动,却是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此时在敖烈的身后,骤然出现了一道光源。那光点越来越大,逐渐照亮了父子二人凄苦的面容。
敖烈看见对方的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惊慌,而后便是出现了更为痛楚的神色。他回过头去,在那缓慢扩大的光芒中看见了一副画面。里面的陈设极为华贵,而在那柔软的床上,有一女子正在痛苦的挣扎。只见她腹部拢起,肉眼可见那处有隐隐的波动,身侧有几个侍女打扮的人再不停的绞着手帕为其擦去额上的汗珠。而女子的脸色却更为苍白,所承受的苦楚不言而喻。
敖烈只觉身体如同流沙一般在迅速的消失,他转头看向熬钦,对方似乎是认命了一般,尝试着抬了抬手,却只是弯曲了手指。
“父王……”敖烈低喃,“父王——”他急声说道。
熬钦的眼中泪水溢出,稍显佝偻的身体向前走了半步。似是张望又似是慌张。他的声音充满了慌乱之态,却又故作震动的劝慰。
“烈儿莫怕,那画面中的就是西海龙妃,亦是你日后的母亲。在她产下龙子之后,你便可以享受阖家之欢,想必你的父母都会对你百倍疼爱。”他停了停,看着敖烈的眼中满是不愿,身体却已然消失在光芒之中。
“莫怕……”
他还在固执的喃喃说道,似乎敖烈还能听到一般。
“烈儿莫怕……为父……”
不,他已经不再是他的父亲了……
熬钦的心似乎亦是在此刻停止了跳动,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抽干了血液。他双目无神的看着那光晕越来越暗,那意味着敖烈已然重新去往新的人生。他这一生所亏欠的,敖烈都会在下一世得到。那些他不能给予的亲情,在西海都能补偿回来。熬钦痛苦的闭上双眼,握紧的手掌深深的刺破了皮肉。
“三弟,此事终是二哥对你不住。希望这件事能长久的隐瞒下去,这个孩子可以永世喜乐,莫要再卷入混乱之中……” 吾生传之擒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