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几乎是一口气跑回了茅屋,好似是身后追随着厉鬼索命一般。耳边风声阵阵,胸中心跳如鼓,汗水浸湿了衣衫,喉间翻涌着腥甜之感。
翠姨的话犹如一道索命符,在脑海中久久回响。
人性本恶,名如草芥。狐王一生不得伤过凡人性命,却最后落得个如斯下场。于林坡中不似以往,早已易主。那黄眸怪俨然成了现在的于林坡主,并且为了巩固自身实力,招揽了众多妖精。他完全忘记了曾经狐王的嘱托,杀人害命,无恶不作。原因无他,只因吸食人元或是妖怪元丹本就是最为直接的增长修为之法。那些在屠杀中幸存的狐族,亦是被其夺了元丹,丢了性命。所以若是要在短的时间里超越黄眸怪,就只能靠吃人元神已助法力。而后再慢慢吸收些妖物元丹助长己用。唯有此法,方能大仇得报。否则狐王尸骨未寒,于林坡上千冤魂,便会日日夜夜如梦讨问,夜不安枕。
未等翠姨说完,小狐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跑了回来。她不顾翠姨的呼喊,只拼命的向着这里跑来,在那一瞬间,她脑中闪过了金蝉子的笑容,温润如玉不染纤尘的仙人。小狐原有的梦境骤然破碎,想要与仙人隐世生活的想法此时与自身所要背负的仇恨相比,竟是显得如此的可笑。她本是战战兢兢力求自保,不曾害人,不曾杀生。遇到土地爷爷之后方觉世间温暖,原是离了家之后也有人愿意善待自己。而后仙人的出现更是让她更觉欢喜,无论是否能人了佛门都不重要,只要是能追随在仙人身边足矣。她自问不曾做下恶事,却不知为何要面对如此残忍的事情来让自己抉择。
小狐躲在灶台后,蹲下身环抱着双膝,后背紧紧地贴着墙壁,只觉周身血液翻涌,汗水泪水已然分辨不清。那些话字字刻在脑中,如魔咒一般拉扯着每一条神经。她瞪着眼睛看向黑暗的虚无,好似见到了那些被残害的族人,正浑身浴血的站在面前,或笑或怨,或悲或恨。一遍一遍的说着‘还我命来。’
视线模糊,心中畏惧。只得护住脑袋,捂住双耳。试图将那些凄厉的伸冤之声隔绝在外,黑漆漆的四周,连月光都显得单薄,好似是自己陷进了巨大的黑暗之中。
几声极其轻微的声响,在此刻静谧的夜晚却显得尤为的清晰。小狐环抱着自己,努力的咬着嘴唇不让呜咽之声溢出,惊恐的瞪大双眼,如待死野兽一般蜷缩在角落里。
玄悟本是听闻小狐回来的声音,却不知为何不见踪影。每每小狐总是片刻不愿离开金蝉子身侧,凡事恨不得都要亲力亲为。今日出去了良久,回来后竟然也不先看望金蝉子。他心中诧异,便来寻她,却不知这小狐竟然缩在一个角落里,完全的隐没在了暮色之中。玄悟微微皱眉,抬手掌心燃起一撮火苗,而后指尖轻弹,火苗飞到灯芯之上,屋中方才透出了隐隐光亮。他看见小狐几乎将自己缩成了一团,神情更是惊慌不已。玄悟心中不安,唯恐又遇到了何种麻烦,便走至小狐跟前,蹲下身,低声问道:“为何去了这么久,你如此惊恐,究竟是遇到了何事?”
小狐在那火光点亮的一瞬间便看见了玄悟的面孔,虽然平日里对自己多有轻慢,但此时看见却心中感觉稍安。而玄悟对自己言语缓和,毫无他日里讥讽调侃之态,显出了些许的关心。她现下心中烦乱,仇恨与原则已然将胸中占满。此时不能逃离亦不愿面对,而这一句询问便成了宣泄情绪的唯一一个突破口。小狐泪眼朦胧的看着玄悟,眼中满是绝望与悲伤。她一下子张开臂膀,抱着玄悟,大声的哭了起来。
而玄悟却不知小狐会有此举动,被其抱着住的瞬间僵立当场。他脑中一片空白,唯有颈间滚烫的液体不断滑落,好似能烙印进心里。耳边充斥着小狐悲凉的哭泣之声,那样压抑的情绪,像是夹杂着不能言说的痛苦。而自己的心跳竟然失了频率,与那生死一线之时很是不同,虽是强烈的似是要冲破胸腔,却隐隐有一种麻痒之意。恨不得要与这哭泣之人感同身受。
暮色沉沉,火光如豆,晕染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
过了良久,小狐方才止住了哭泣,低声的抽噎,缓慢的松开双臂,从玄悟的怀中挣脱开来。她晶莹的双眸,泪痕未干,抬手抹了抹,不时抽噎几声。对面之人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神情木讷,眼神空洞。脸色不知是否是被火光所照,黑暗中隐隐有些红晕。小狐毫无预兆的痛快哭了一通,纠结的心情纾解不少。本以为玄悟会将自己一下推开,毕竟曾经她只要露出柔弱之态,玄悟都会嗤之以鼻,言语嘲讽恨不得立时就说服金蝉子赶了自己。如今她这般发泄,却是在这人的面前,并且不曾遭了推拒。想至此,小狐倒是在自己心中不那么讨厌玄悟,甚至还有些许的感激。她擦擦眼泪,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轻微的鼻音,道:“多谢你……”
一语惊醒,玄悟瞬间回过神来。再看面前的小狐,此刻突显出一股楚楚可怜之态。那双水润的双眸,透露出些许的羞涩,语气更是如水般轻柔。这是他在认识小狐以来从未看见过的。平日玄悟对这狐精本是看轻,便是看其哪里都是碍眼,动辄委屈流泪更是让他颇感烦躁。以往他所见之人,不是那些猴儿便是敖烈与南海水族,哪里有人在他面前掉过眼泪。所以遇到小狐之后,玄悟便对这样的软弱之态很是不屑。但今日却不知为何,看见小狐的眼泪,心中竟然有了异样之感,而这种感觉,他却从未有过。只想将最柔软的话语和最温暖的面孔,都展现在她的面前。玄悟觉得自己脸颊火辣异常,目光也好似是黏在了对方的脸上。他尴尬的咳了一声,虽是想冷下声音,此刻亦是夺了些许的关怀之意,道:“此处凡人甚多,你又不善与其交谈,定是处处受限。往后便无需勉强,若是需要何种东西,告诉我知便可。你只要照顾好金蝉子便罢。其他事就不必亲为了。”说罢他将头扭到一边,只故作不经意的盯着那一点灯光。
小狐一愣,这才听出对方之意。原是玄悟以为她与在镇上那时一般,畏惧凡人。受了委屈后跑了回来躲在这里不肯露面,故此才大哭一场。小狐怔愣片刻,复又觉得温暖非常。却不知这玄悟平日里大大咧咧,竟然会为自己着想。她低着头,低声道:“我没有被欺负,这里民风淳朴,不似从前,村民都是极好相处之人。我等住在此处还需一些时日,怎能事事都只靠你,而我则躲避偷懒呢……”
玄悟耳朵微动,听闻那低语之声心中犹如被羽毛轻轻剐蹭,而小狐夹杂了对自己的感谢和妥协之意,更是让他恨不得将其保护起来,不让她再做为难之事。玄悟回过头,故作严厉道:“我说不用便不用,你本就胆小不愿与人接触,就不用勉强融进凡人生活。你心思单纯,胆子又小。想那土地说你在镇上只有被人欺凌的份,如今你已然是金蝉子的徒弟,我哪里还有让你重蹈覆辙之理。”他停了停,复又道:“是否遇到了何事,为何连你回来的匆忙,竟忘记了将所买之物带回。”
小狐心中一凉,与翠姨相见之事展现在眼前。原本平复的心绪此刻又骤然翻腾,那些描述于林坡的话语,字字带血,深深的刻尽她的脑海之中,原是随着血液流至全身,如何都割舍不去。小狐温和的面容沾染上了狠厉之色,若不是身处暗淡的环境,那么对方就会看见她眼中闪烁着嗜血的杀意。她握紧双拳,垂头不语。翠姨所说的方法,她还不能接受,要自己双手染血,那以后时日要如何面对金蝉子。但大仇当前,父母灵魂尚未安息。若是自己都不能承担起这重担,那怎能对得起双亲在天之灵。这样眼看着于林坡落入敌人之手而不争,她如何能对得起狐王之女的身份!
为了报仇,便要与玄悟金蝉子背道而驰。若是不报,那便日日受良心谴责。两者相较,各占一方,将抉择之人来回拉扯,心中受尽煎熬。
玄悟见小狐隐忍不语,咬紧双唇却不回答,便也不再追问。心想或许是不适应人间生活,不知是闹了笑话或是闯了祸事,才这般惊慌失措的逃了回来。只要是安分守己,却也无甚大事。虽然天蓬唯恐小狐妖性未泯伤人性命,但照此看来实属思虑太过。玄悟慢慢伸出手,触碰到了小狐的握成拳的手背。那绷紧的微凉的皮肤,却使得自己心中情绪起伏。本是一个极为平常的动作,此时做起来却略显的拘谨生涩。玄悟喉间干涸,做个吞咽动作,故作平静道:“夜晚风凉,还是快些回屋罢。若是在这里冻坏了,谁来照顾你家仙人。”
小狐感受着对方皮肤触到自己时那灼热的温度,抿紧嘴唇,将那涌至心头的怨恨之气压制下去。她还是惦念着金蝉子的伤势,昏暗的光亮隐藏了玄悟的神色,不甚清晰。小狐颔首,声音疲惫道:“我还是先去看看师傅罢。” 吾生传之擒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