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悟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心下诧异,却不知是为何。他将手中的一捆柴丢在地上,拿起斧子,抹了抹额间的汗水,继而卖力的劈起柴来。
自打在茂灵山脚住下,他便真的如天蓬所说,在金蝉子养伤期间,上山砍柴,集市上变卖,修葺茅屋,置办生活所需。而在这段时日,玄悟的脾性似乎也是转变了许多。当初若是想要他这样安安心心的待在一个地方,砍柴打水修屋搭灶台,那简直还不如跟他打一架来的痛快。他一直只喜欢自由随意,不受任何拘束,即便是跟随金蝉子许久,这份个性仍是改不得半分。只是现下玄悟每每看见躺在床榻上未曾见丝毫苏醒的金蝉子,心中那种羞愧和自责的感觉就会蜂拥而至,乃至搅扰的他每个夜晚都不能安热入睡,即便是浅眠片刻,亦是会在梦中惊醒,而后便独自走至院中,披着一抹月色,愣愣的出神良久。
小狐看了看火上喂着的药罐,里面的药材是雪鸠的主人命其带来为金蝉子医治蝎毒,据天蓬说这水是山中雪水,药是峭壁上的一清草。因这一清草只生长悬崖,且四周必定陡峭难以攀爬,若是以人手触及便登时枯萎,所以有人便驯养鸟儿飞致山间去寻。但山间寒风凛冽,鸟儿体型太小者不得稳住身形,体型过大则会伤了一清草的根本。所以这雪鸠每每拿来都甚是倨傲,它身姿敏捷傲然风雪,却是个采摘一清草的不二人选。而这煨药的火,则不可用凡间之火,所以就只得全赖天蓬手中的霹雷火,且煨药的四个时辰中,火不能断,否则这药就会立时变成黑色浓汁,难闻无比。小狐自己揽下了这个重任,除却这个还有包括所有衣食方面。此时小狐小心的合上药罐盖子,复又看看一旁的灶台,那里做着三人饭食,她看那灶中火不甚旺盛,便抬眸对兀自劈柴的玄悟道:“喂,你赶快往灶里添些柴火,不然火灭了,就没的吃了。”
玄悟正挥起斧头正欲砍下,闻言便看了看小狐,复又看向灶台,而后用力一劈,那圆木登时被劈开。而后拾起来劈好的木柴,在灶台边堆砌好,再俯身将柴一根根的投到灶台里,翻动木柴,好让火更旺盛一些。
小狐看玄悟那如木头人一般的动作,不做多言。听话倒是听话,不过在此时她倒是希望玄悟能如从前一般回自己几句。小狐知道玄悟心中难过,对于金蝉子如今这般样子耿耿于怀。自住在这里,玄悟便未在动用过法术,即便是上山砍柴,亦是如一般樵夫无二,一下一下的用斧子劈,再担着去市集贩卖,买回来米面吃食,再默然的为她打打下手,亦或是将剩下的木头放在院中,再将其劈好。倒像是个真正的凡间之人一样。小狐蹲在原地,咬了咬嘴唇,终究是叹息一声,对其说道:“雪鸠送来的这些药材,都是顶顶珍奇的宝贝。那个天界的元帅又每日为仙人化解毒素,想来仙人吉人天相,定然是会转危为安。”
玄悟低头将柴丢入灶中,火光映射在他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他听闻,也不回头,伸手添柴,便闷闷的应了一声,道:“如此甚好。”
小狐看玄悟的背影只觉无比的凄凉与悲伤,与那个恣意张扬,整日里欢笑胡闹的判若两人。她也曾在夜色中看见过这个孤独的背影,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院中,面对着金蝉子的房门,身染一身银色月光,站立良久,而后慢慢的回返到自己的屋里。小狐此时倒是想看见从前的那个玄悟,这样的闷葫芦,总让她觉得很是可怜。小狐将煎好的药倒入腕中,小心的端起。才出锅的药汁颇为滚烫,她边吹气,边向着金蝉子的屋中走去。
玄悟本是在往灶中添火,见小狐端着药走进屋中,便讷讷的站起身,握紧双手,好似是在挣扎一般,最后抿紧了嘴唇,一步步向那屋中走去。
此时天蓬刚好为金蝉子引出蝎毒,自打那日起,他便日日耗尽法力为其控制毒性蔓延,加之那雪鸠带来的仙草灵药,倒是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虽金蝉子尚未清醒,但是性命已然无虞,毒性似乎也在慢慢渐退。天蓬抬眼看见小狐慢慢端着药碗走了进来,战战兢兢唯恐将腕中药汁洒落分毫,边抬眼看边稳住双手,亦步亦趋,很是谨慎。
玄悟只站在了门口,便止住脚步,手扶着门框。眼见着那二人将药喂给榻上之人,却不再走进半步。每次看见这样的场景,玄悟的心中那自惭形秽的情绪便会增长一分。脑海中总是回忆起当时自己的无力之感,眼睁睁的看着他人为自己遮挡致命一击却毫无还手之力,女妖遁逃之时,亦是毫无头绪去追击。而如今,即便是要救金蝉子,亦不得不仰仗天蓬,求助那尚未蒙面的雪鸠的主人。玄悟这些时日如一个凡人一般全仗蛮力,谁言不是在自我唾弃。
小狐将那碗药慢慢的喂给金蝉子,而后用手帕一点点的擦拭留下嘴角的药汁。她将空碗放在一旁,伸手捏了捏金蝉子的手指,不敢丝毫的用力,唯恐弄痛了仙人。小狐每次看见金蝉子这样安安静静的躺在这这里,与自己离得这样的近,只消一抬手便可以触碰,不用再小心翼翼的遮掩自己的情绪,就像是终能将朝思暮想的宝贝控制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有时她甚至想,若是这样也好,就在这里做一个普通人,好好地照顾仙人。她早就做了打算,若是金蝉子醒来当真是法力全无,与那常人一般无二,那么她就陪他在此,过一世凡人的生活。管他什么妖魔乱事,险阻艰难。天上地下,只有这样一个净土,生活着她和她的仙人。小狐心中想着,目光中不觉露出点点希冀,仿佛脑中所想也被金蝉子赞同一般。她兀自出神,却感觉有一道凌厉的目光盯着自己。小狐回头,对上天蓬冰冷的双眸,登时心中一惊,那目光中透露出极大的震慑警告之意,吓得她惊慌失措的松开了手,慌忙的低下头,逃避开那足能参透内心所想的眼睛。
天蓬早就知晓这狐精心怀不轨之念,却不知她敢这样表露无疑。虽然金蝉子此次可能失了原有法力,那也是莲台上那位的弟子,身份尊贵纤尘不染,岂能是这样一个狐精所能肖想之人。此刻看见狐精那痴痴的神情,登时面染怒意,语气亦是夹杂了些许的威胁之意,道:“你即是尊者所收之徒,便当知一日为师尊师重道的道理。且莫要动了何种不该有的心思,本帅虽不能代尊者将你驱逐,却可以提醒一二。只怕届时无需本帅多言,赶你走的,便是你家仙人。”
小狐猛地抬头,眼中泪光闪闪,无助的看着天蓬,纵是咬紧嘴唇,亦是压制不住身体轻微的颤栗。她怎会不知自己与仙人姻缘殊途,哪里会有自己所想的那一日。但如今这般,就是对她最大的恩赐,能日日这样守在仙人身边,哪怕是他毫无察觉,只要自己能为他做一点事,那么就会守着这样的欢喜,慢慢的积累,若是日后无缘,那么就全凭借今日这些点滴,来填满内心的空白。但是她却完全忘记了天蓬,这个天界的水军统帅,不怒自威,颇具震慑的男子,自己的那些心思,定然是逃不过他的眼睛。若是他告知金蝉子,那么自己势必会被仙人嫌弃,哪里还会将自己带在身边,饶是想借着师徒名分亦是不可能。小狐拼命的忍着欲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抓紧金蝉子的衣角,忍耐着压在喉间的呜咽之声,方才隐忍道:“我,只想照看好仙人,并无……”
天蓬见那犹不死心的手,在金蝉子的衣袖之上攥出一道道褶皱。心中很是烦躁,却顾忌着榻上之人,便压低着声音道:“你身为狐精,本该潜心修行,若是不能静心,那么便寻一处荒野之地。若是不能安安分分,可休怪本帅让你连这精怪都做不得!”说罢天蓬看了一眼金蝉子,便倏地起身,抬步想门口走去。
玄悟本离得较远,因身子尚在屋外,脑子里又是一团乱麻,对二人的对话听得不甚真切。此时看见天蓬起身离开,大有拂袖而去之意,便识趣的侧过身,免得挡了这元帅的去路。
天蓬却在经过玄悟身旁之时,放缓了语气道:“你且随我来。”
玄悟一怔,反应过来时天蓬已然离开。他看了眼屋内,见金蝉子尚有小狐照料,便思付片刻转身离去。
这一阵全赖天蓬,玄悟更觉自己百无一用。他甚至不知曾经自己的那份自信从何而来,曾经想过要傲然存立于这天地之间,无所畏惧,自由驰骋好似无论何地都可来去自如。可到了今日,他便如龙游浅滩,心中那份傲气早已消失殆尽。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寂寥与羞愧。
天蓬走了一段,来至密林之间。等了许久,方才听闻身后脚步声渐渐离近。只是那脚步甚是沉重,连那人的呼吸之声都夹杂着压抑之感。待到那脚步离得自己稍近,他才转身,盯着面前之人。
玄悟没什么生气,满脸的颓然之态,看见天蓬那震慑四方的气势,更是觉得无地自容。他抬眸对上那双如炬目光,语气却显卑微,道:“不知元帅有何吩咐。”
天蓬看见他这样无精打采的样子,本想责骂一通,但却想玄悟为金蝉子受伤之事耿耿于怀,日渐消沉,若是再对其呵斥一番,唯恐会平添了更多愁绪。思来想去,天蓬还是忍下了怒火,只叹声道:“尊者伤势已然得以控制,但现下关键之事便是法力不得恢复。他根基受损,须得良药补救。我如今要去往天界,这里便只剩余你一人。”天蓬不愿说起自己知小狐精的心思,便叮嘱道:“雪鸠每日送来的伤药,你知晓要如何使用,莫不要大意为之。还有那狐精,你定然要看的牢些,精怪本就性情难测,这里地处茂灵山脚,百姓众多,莫要让其伤了人命。不然让山上之人知晓,那就是魂飞湮灭的下场。”
玄悟微微颔首,将天蓬所托之事一一记下。雪鸠能拿来救命良药,可见它的主人家定然不是泛泛之辈。至于小狐,玄悟倒是没有担心过。就凭借那胆小如鼠的性子,只怕不被人欺负便罢,哪里敢去伤人性命。但是这些话玄悟此时不愿与天蓬多言,只拱了拱手,应道:“一路辛苦元帅,一切仰仗元帅。” 吾生传之擒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