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来,干苦力的都是下等人,苦哈哈。劳累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却挣不了几个钱。
可刘海一点儿也不觉得苦,还乐在其中,总觉得体力比脑力更值得信任。
所以,不管挑着重担、冒着风雨在湿滑的路上走行,或是在带有海带味,以及其他油味、醋味、柴烟味的船舱内钻来钻去。他总是乐呵呵笑着,看着船主焦急的神情,看着苦哈哈们互相帮助,看着远方吊脚楼上红肚兜小和尚幽怨的眼神……顿时觉得,这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溪面吹起了风,雨顺着风乱飘倒灌,小和尚被淋湿了头,不得已关了窗。刘海给自己加了担子,让其它人轻松一些,总算在晌午前卸空了两船货物。
苦力们一哄而散,这样的雨天,是自由的日子,他们可以找间酒馆好好喝一盅。
刘海将一把铜钱装入褡裢,告别船主,也就离开了河街。和往常一样,经过半山腰的深潭,照样跳进去洗个澡,去掉身上的异味儿。
就是刚到茶峒抓鱼的那个水潭,茶峒人将之叫做‘龙潭’,据说这水潭深不见底,水道可与五十里外的龙潭乡连通。
刘海曾下潜过几百米深处,潭底确实连接地下河,且水道复杂。他没敢深入,潜意识中,对地下迷宫还是有些惧怕。
来这里洗澡,是因为潭中有一种小鱼,会在夏日里出没。他只要泡在潭中,鱼群就会围绕上来,将身上的死皮和污洉吃个干净,痒痒的感觉非常舒服。
中午的主食是粽子,刘海不太喜欢吃。印象中,每次吃粽子都不会有好事儿,不是噎着,就是吃到沙子。
不过,翠翠做的胡萝卜炖水鸭味道极好,汤中不仅有水鸭的鲜香,还有胡萝卜的清甜,以及八角那淡淡的味道。
老船夫气色很好,丝毫不见生病的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把吃剩的骨头扔给桌下的老黄狗。
翠翠已经十五岁,该找婆家了。茶峒最优秀的小伙子看上了她,还派了人上门提亲。老人怎能不开心!
老船夫一直中意那个小伙,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尤记得去年端午,小伙就试探过老人,第一句话就说:
“老伯伯,你翠翠长得真标致,像个观音样子。再过两年忙完手头的事,我一定每夜来这溪边为翠翠唱歌。”
老船夫用微笑奖励这种自白。只是一面把船拉,一面唱起山歌,像在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光。谁想到,没用两年,小伙就托了媒人来提亲。
老船夫没有替翠翠作主,只回了媒人说:“这门亲事,我是欢喜的,但我不会帮翠翠作主,要问过她再说。”
他正想将喜事告诉孙女。翠翠却先开口了,“爷爷,白鸡关真出老虎吗?”她上午负责摆渡,许是从过渡人口中听来的消息。
老船夫笑着说:“白鸡关远着呢,老虎不能跑来将我家翠翠叼走。不过,附近山头有匹白马,就怕翠翠跟着马儿跑啰。”
翠翠似乎明白了,却仍然装不明白,脸红红地说:“我不跑的,翠翠要陪爷爷,骏马再好也不如爷爷好。”
刘海也笑眯眯停下了筷子,给老船夫倒满酒杯,看着祖孙二人谈这家中大事。
老船夫说:“好的,妙的,让翠翠陪爷爷一辈子。可爷爷已经七十有三,这一辈子快到头了,终有一天要走的。在这之前,爷爷想看到你嫁进一户好人家。
顺顺家父子三人你都认识的,他们都是顶顶的大好人,茶峒人哪个不称赞,你说是不是?”
翠翠脸红到脖子根处,咬着嘴唇不说话,低低的头小口小口扒着饭。又听老船夫说:
“多少人眼睛盯着来看,顺顺家那两匹骏马,就连凤凰乡的团总老爷,都相中了其中一匹。
爷爷的孙女也是顶顶的好,不至于去倒贴。但是,送进家门的马驹儿,没有往外撵的道理。
天保大老去年就在我跟前试探过,说是要来溪边为你唱歌。今早上就托人带了礼品来,明明白白告诉爷爷,想在中秋之时,将你迎进门。”
“……”
我艹,刘海差点没被粽子噎死,怎么突然就变成天保大老啦?昨天明明跟二老说好的啊。
见翠翠还是红着脸,低着头扒饭,一点儿反对的意思都没有。刘海赶紧插话,问:“爷爷,这门亲事,您老答应了吗?”
老船夫笑着说:“没呢。我只说翠翠要找中意的人,要娶翠翠回家,得先兑现承诺,来这溪边为她唱歌。”
“还好,幸好!”刘海看着老船夫,认真的说:“爷爷,您不知道吗,翠翠喜欢的是二老啊!”
“什么?”老船夫一下僵住了,看向孙女,“翠翠,是不是?”
翠翠抬起头,眼中早已噙满泪水,突然指着刘海,大声地说:“爷爷,他疯了。呜呜……”丢下筷子,取下蓑衣跑了出去。
刘海与老船夫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丫头心里在想些什么。良久,老船夫也老泪纵横,一杯又一杯喝起酒来。
刘海想劝,却怎么也劝不住,只能倒酒时,每一杯少倒一些。
老船夫给刘海讲起翠翠的母亲,就是他的女儿。那时,他也不懂得女儿的心思,一时不注意,女儿跟着一个当兵的跑了。到末了,两个人都没得好,丢开老的和小的,陪了那个当兵的死了。
这是一段很长的故事,刘海能感受到老船夫心中的悔恨与痛。原来,十几年前就有个翠翠。假如翠翠又同妈一样,老船夫的年龄,还能把小雏儿再抚育下去吗?
二人喝了很久,直到老船夫喝醉了,刘海将他扶进屋内休息,这才出去找翠翠。
雨落个不停,溪面一片烟。
翠翠头上戴个崭新的斗篷,刚把一个过渡人送过去,现在正缓缓地将渡船拉回来。
丫头还是懂事的,怕爷爷担心,并没有乱跑。从屋里出来,就一直坐在渡船边大石头上,看着雨点越落越大,泪珠也越滚越大。
刚刚送了一个人过溪,现在已经不哭了,一边牵着缆索,一边唱着自己编的歌谣。刘海耳尖,隔着老远也能听清,不觉哑然失笑。
“白鸡关,出老虎,老虎咬人,不咬别人,刘海哥哥排第一,团总的小姐排第二……
大姐戴副金簪子,二姐戴副银钏子,只有我三妹莫得什么戴,耳朵上长年戴条豆芽菜。”
听到后来,又觉得自己没尽到哥哥的责任,竟忽略妹妹也是个女孩,也喜欢亮闪闪的银首饰。
“那田家姑娘满头珠翠,花枝招展,还有一个碾坊作嫁妆。我虽一下子拿不出碾坊,翠翠出嫁时,也不能太寒酸。”
看来,不能再去干苦力活儿了,得想法子挣些钱,刘海在心里暗自决定。 蛤蟆就是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