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章 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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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章 祈福
杀死松子姑姑的凶手是五名十七岁到二十岁的男女。据后藤刑警说,其中三名男孩是东京都内的大学生,另外两名分别是十七岁和十八岁的女孩,靠打零工维生。两名女孩和二十一岁的主犯都是在交友网站上认识的,主犯再将两名男性友人介绍给她们认识。其中一名友人在千住旭町租了一间公寓,事发当日,五人在那间屋子里喝酒。到了深夜他们想要玩仙女棒,就去附近的千住旭公园,刚好遇到了松子姑姑,便将姑姑杀死了。至于为什么要杀姑姑,还不了解。后藤刑警说,到法院会叫他们说清楚。
案子发生后过了四个多月,到了十一月上旬时,举行三个大学生的第一次庭审。我坐地铁到霞之关车站和龙先生会合后,再去东京地方法院。一直下的秋雨到了今天早上已经停了,我们走出霞之关车站时,看到万里无云的天空。
杀死松子姑姑的那些人,居然和我还有明日香是差不多年纪的人,我很震惊。
我即将和那些人见面了。到底是些什么样的家伙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直接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死松子姑姑?他们当时是什么样的想法?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有什么看法?有什么话想对松子姑姑说吗?
还有,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明日香小姐已经休学回家了呢!”龙先生慢慢吐出这句话,“我本来想要谢谢她帮我把《圣经》送回来的。”
“她现在忙着念书吧!因为她立志要当医生。”
“太了不起了,她没有将梦想当作做梦,而是勇于挑战,我很钦佩她。”
老实说,我也被明日香的果决给打败了。我虽然仍抱着孩提时的梦想,但是如果有人问我要不要挑战梦想,我只会当作笑话说:“这怎么可能!”梦想也有必须舍弃的时候,可以舍弃梦想才能真正长大,我曾经看过这样的文章,我心想真是胡说八道。
“我在十五岁时走岔了路,那就和时间一样,永远也无法挽回,而且只会越来越严重。如果我有和明日香小姐一样的智慧与勇气的话,或许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可以修正回来……”
“但是龙先生现在不是修正得很好吗?只不过有点迟而已。”
“这不是靠我的力量,是神帮我的。”
我叫了一声。
“怎么了?”
“我现在才发现,明日香也是借助神的力量才做的决定。”
龙先生百思不解的样子。
“我和明日香一起送《圣经》去教会时,在牧师的劝诱下,学着祷告。在回来的路上,明日香说神不只在教会,也在自己的心里。烦恼的时候祷告,就可以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明日香一定是在那时候摆脱了迷惘,立志要当医生的。我想她突然回家也是为了取得家人对她决定的支持。”
“原来是这样。”
“所以如果龙先生没有掉了《圣经》的话,或许明日香就不会做这种决定了。”
“……对不起。”
我夸张地摇摇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支持明日香的梦想。”
龙先生似乎很高兴地点点头。
“分隔两地后要交往就很辛苦呢!”
“我们决定分手了。”
龙先生停下脚步,讶异地看着我。
“为什么?你们应该彼此相爱吧!”
“就像刚才龙先生所说的,距离实在太远了,连见个面都很难。我们确实彼此相爱,但是明日香必须专心准备考试,一想到这些现实的问题,继续交往就变得很困难。而且我们都还年轻。”
“你是觉得就算和明日香小姐分手,再找新的对象就好了吗?”
“……这个,女孩子是不止明日香一个。”
“可是世界上只有一个明日香小姐啊,或许有人跟明日香小姐很像,但是明日香小姐就只有一个。”
“话是没错……”
“请拿我当反面教材。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但是真正美好的相遇少之又少。和明日香小姐的相遇,对阿笙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美好相遇不是吗?你能不能更加珍惜呢?这样失去明日香小姐你不会后悔吗?”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
“对不起。”龙先生又赶紧说道,“我又多嘴了,因为这是阿笙和明日香小姐的决定,所以不该由我说三道四的。”龙先生微微低头致歉,然后又迈开步伐。
我跟在龙先生后面。
其实不用龙先生说,那些道理我也懂,但是明日香今后读书会很辛苦,如果我打扰到她会很不好意思。
不,这些都是骗人的。我还想和明日香做男女朋友,但是如果我和她维持远距离的恋爱,她在当地也有可能会碰到新的恋人,而且进了医科后,优秀的人那么多,再说我搞不好也会遇到别的女孩,我不喜欢到那时候,彼此的存在都变成了沉重的负担,变得彼此憎恨。如果是现在的话,还可以带着快乐的回忆分手。总之,我没有自信可以谈远距离的恋爱。
不,其实这些也不是真心话。我只是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骗自己罢了。我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想法,思绪混乱,理不出头绪。
“是这里吧!”
龙先生的声音让我回过神。
这栋冷冰冰的建筑就是东京高等法院的综合大楼,建筑物入口附近有警卫。法院——一个人裁决人的地方。
入口处区分为职员用和一般访客用。我和龙先生通过一般访客用的门,警卫只是瞄了我们一眼,什么也没说。
在我们要进去的地方,有好几个穿着像是警察制服的职员站在那里。说是要检查随身携带的物品,我什么也没带,龙先生拿着一个小书包,所以必须将东西交给他们,东西立刻被放在旁边的传送带上,经过X光扫描装置。我和龙先生通过金属探测器的闸门,没有发出叫声。
“请,好了。”负责闸门的职员礼貌地对我们说。龙先生从负责检查人员手中将书包拿回来。
通过随身物品检查后,我们便来到了挑高的大厅,天花板感觉异常地远。在这宽敞的空间里,到处都是穿着西装或是休闲装扮的男女站在那里说话。也有和我一样穿着牛仔裤的年轻男孩。一走进去正面就有一个警卫柜台。
“我们去那里看看。”龙先生毫不迟疑地往警卫柜台走。一名年轻的警卫坐在那里,我们来到他面前,他也没任何反应。龙先生随意摊开摆放在台子上的公开审判庭的预定表,我从旁边瞄了一眼。
这个表上印有执行判决的法庭、承办检察官的姓名、时间、案件名称、罪名及被告姓名等。后藤刑警已经告诉我开庭时间,所以我们从被告人姓名去找法庭。因为后藤刑警跟我说:“不好意思,法庭的地点请你去法院找。”
龙先生停止翻动扉页,他指的地方就是被告的姓名。
桥本雅巳等两名。
这就是杀死松子姑姑的家伙。
我没看过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罪名栏是杀人。案件名栏是动用私刑杀人案。私刑这个词冷冷地浮现在我眼前,开庭时间是下午三点,地点是四〇×号法庭。
我和龙先生搭电梯到四楼,电梯门一开,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鸦雀无声的宽广空间。天花板很高,宽阔的走廊左右延伸了一百米,在这个冷清的空间里看不到半个人影,非常安静。
从天花板垂挂着的标示板上,写着法庭编号的指示。我们依照箭头所示方向前进,来到一扇对开的玻璃门前,推门而入时,发现整楼层都是法庭。
每间法庭的出入口都有区分旁听人专用、律师及检察官专用。旁听人专用的门上挖了一个四方形的窥视窗。
我为了确认法庭编号,便打开窥视窗,往内窥看。灯已经开了,但是没有半个人。
“没有人啊……”
“时间好像还早吧,我们进去等吧!”
我和龙先生将门打开,走进法庭。我以为里面没有人,但是发现有一个戴眼镜的女职员走来走去,好像在准备开庭的资料。
旁听席有三排,大约有四十个座位。旁听席和法庭之间隔着一道低低的木头栅栏。我和龙先生坐在正中央那一排的最后面。
律师及检察官专用的门打开了。进来一位白发往后梳、看起来很绅士的男性和两位年轻男性。他们都身穿灰色系的西装。坐在我们对面的左边座位。
“那是被告的律师。”龙先生低声说。
左边的旁听人专用门打开了。进来一对中年男女,男性五十五岁左右,身穿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西装,抬头挺胸,他看了我们一眼,嘴角往下撇,女性看起来还没五十岁的样子,但是脸上无精打采,眼睛彷徨无助地盯着天花板,感觉只是跟在那个男性的后面。他们两人一起对律师鞠躬致意,白发绅士律师轻轻挥手回应,中年男女坐在左侧最前排的位置。
随着开庭时间的接近,旁听人越来越多。好像是凶手的父母、亲戚、朋友都来了。一开始进来的那对中年男女,正在跟律师说话。
“发生这样的事,可能会影响到那个孩子的未来……”
白发绅士律师用怜爱的表情对着用手帕擦拭眼角的中年女性说。
“这是意外啊!”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女人声音,好像也是凶手的亲戚。
律师及检察官专用门打开了。身穿深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走进来,他手里抱着一沓很厚的资料,穿过法庭坐在对面右边的座位上,那是检察官。他的头发很短,皮肤白皙,脸颊消瘦,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好像身体不好,但是眼睛很大,让人感觉很有活力。
检察官附近的门开了,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男性推着推车走进来,推车上堆满了资料,男性将那些资料排放在最高的台子上,然后走到较矮的台子上,他好像是书记官。
书记官走进来的那个门又开了。两名穿着警察制服的法警带着三名男子走进来。
“这些家伙是……”
“凶手。”
是杀死松子姑姑的那些家伙。他们的手腕被手铐铐住,腰上还绑着黑色的绳子。
第一个走进来的男子身穿牛仔裤和白色长袖运动衫,只有短发的前端染成了金色,身材消瘦,脸色很难看。可能是因为戴着无框眼镜的关系,看起来好像很聪明的样子。
第二个人身穿深蓝色西装,发型很普通,但是个子很高,脸被太阳晒成黝黑色,身材很结实,像是很喜欢打棒球的样子。
第三个人身穿紧身牛仔裤和运动服。是三人当中最矮也最瘦的。他歪着那张像爬虫类的脸,嘴角扭曲着走进法庭。
这三个人我都完全没见过。
这些人的脚踹破了松子姑姑的内脏,要是没有这些人,松子姑姑现在应该还活着。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虽然情绪很冷静,但是只有心脏是亢奋的。
三人被法警解开手铐和腰绳后,坐入被告席,就在栅栏的正对面。
法庭正面的门开了,三名法官走进来。
“起立。”刚才那个走来走去的女职员大声叫着。
在场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身穿黑色法袍的法官在最高的台子上就位后,大家才坐下来。
“全都到齐了吗?”
坐在正中央的法官的声音响彻法庭。律师和检察官严肃地点点头。
“好,那就开庭,被告请起立。”
三人站起来,弯腰鞠躬。
“请依序报出户籍、地址、职业、姓名。从最左边的这位开始。”
“那个……我的户籍是神奈川县横滨市、日吉本町一丁目××番×号。地址是东京都文京区、本乡三丁目×××番×号、日升公寓三〇二室。职业是大学生。姓名是桥本雅巳。”
一开始是由那个长相聪明的人回答。桥本雅巳的声音很轻,不会给人深刻的印象,不仅如此,声音里还带着像是在大学课堂上回答讲师问题的谄媚与讨好,至少我有这种感觉。
法官复诵一遍姓名后并确认汉字,然后再催下一位回答。
身材结实的是须藤典之,长得像爬虫类的是森阳介,他们分别报出自己的姓名。须藤典之的户籍是兵库县,森阳介的户籍是富山县。
“检察官请宣读起诉书。”
年轻检察官站起来。
“针对下述被告事件提起公诉。公诉事实,被告人桥本雅巳、须藤典之、森阳介三人,于平成十三年七月九日晚上十一时三十分左右,在东京都足立区千住旭町三十番的千住旭公园,与两名未成年女子一起玩仙女棒时,认为五十三岁、住在东京都足立区日出町××番光明庄一〇四室的川尻松子,随便闯入他们聚集的公园,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且态度傲慢,便决定予以杀害,全员反复施以拳打脚踢等暴行,致使被害人内脏破裂,产生失血性休克,他们认定被害人死亡后便将其弃置于千住旭公园的公共厕所内,之后被害人曾一度恢复意识,慢慢走回自己家中气绝身亡。”
“请宣读罪名和适用条款。”
“罪名是杀人,适用条款为《刑法》第一九九条。”
检察官就座。
法官清了清喉咙。
“现在开始进入审理,在此之前请被告注意,被告有缄默权,在审理中,被告会接受各种讯问,但是不想回答时可以不回答,此外,如果还有话想说的话,经过法院许可后,可随时发言。不过,被告在法庭上之陈述,不论有利与否,全都将列为本案证据,因此请仔细考虑后再发言,可以吗?”
三个人七零八落地回答“是”。
“那请问,刚才宣读的公诉事实有任何错误吗?若有任何异议的话,请陈述,首先,桥本先生。”
“那个……我没有打算要杀她,我没想到她会死。我们只是想要玩久一点,大家太兴奋了,所以就顺便想要开她玩笑而已……我们是太过轻浮了,真的没想到她会死……但是,我为自己做的事感到抱歉。”
我屏气凝神,心脏快要冻结住。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律师如何认为呢?”
律师站起来,那个白发绅士。
“如同刚才被告之陈述,否认杀人意图。至于细节部分希望能留待开场陈述时再做陈述。”
须藤典之也同样不承认杀意,好像是担任须藤典之律师的年轻男子,也说出和白发绅士同样的话。森阳介也一样,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重复说着没有杀人的意思,只是用太过轻浮的态度开玩笑而已,但是已自我反省,觉得自己做了很抱歉的事。
“那请被告就座。”
桥本雅巳、须藤典之、森阳介略微鞠躬。桥本雅巳用手指搔了搔耳后。
“请等一下。”
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是我的声音。
“什么叫很抱歉!”
“阿笙。”
龙先生抓住我的手。
“旁听人肃静!”
我站了起来。
龙先生把我压下去。
“阿笙,冷静点!”
“别开玩笑了!”
三人同时转过头来,眼睛瞪得好大。
“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好事吗!只是开玩笑的话,人怎么会死?松子姑姑的心情你们了解吗……你们这些家伙!”
“我命令旁听人退庭!”
法警冲过来。
我两只手被抓住,从座位上被拖出去。
桥本雅巳、须藤典之、森阳介全都目瞪口呆,我看见他们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说句话啊!王八蛋!”
门在我眼前被关上。
我被留在法庭外,我沸腾的怒火无处宣泄,在体内爆发,我对着门猛挥拳。
我的手被抓住了。
是龙先生。
“阿笙。”
龙先生摇摇头。
“我们走吧!”
我甩开龙先生的手,瞪着龙先生,然后将手指伸到门那里。
“你是要叫我原谅那些家伙吗?神会连这种用戏谑方式杀人的家伙都原谅吗?”我的声音在颤抖。
龙先生露出悲伤的眼神。
“原谅不可原谅的人,那就是……”
“我不要!”
“……阿笙。”
“我不原谅,我绝不原谅那些家伙!”
龙先生默默点点头。
我从龙先生身旁走过,推开玻璃门,跑到走廊,跑下楼梯,走出法院。我在柏油路上随意乱走。我愤怒地往前走,根本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但是我无法停下脚步,如果一停下来,我的身体就会爆炸。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西下,摩天大楼的黑影映衬在夕阳的余晖中,车子的头灯排成了一列列的队伍。
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前进,人的笑声、说话声,汽车的喇叭声、刹车声。我和大都市的噪声与喧嚣擦肩而过。
我不甘心。
我只觉得不甘心。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眼前一片模糊。我停下了脚步,用两手擦着眼泪。
就在这时,风穿透了我的身体。
我停止呼吸。
慢慢抬头仰望天空。
现在我觉得听到了一个声音。
哐当,一个很轻柔的声音。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