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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陈宇嘉的声音继续传来:“要让这种人开口,你就必须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他并不聪明,不但不聪明,而且很愚蠢。”
我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很对,但是这家伙什么都不说,我又怎么能让他感到愚蠢呢?”
“你需要制造一种假象来迷惑他,让他感觉到他的想法绝不可能成功,并且还要用更高明的手段去拆穿他已经说出的谎言,这样就会让他陷入到挫败之中,而当一个人陷入到挫败之中后,就会产生绝望的心情,如果能做到这一步,那么你只需要稍加引诱,他就会主动开口。”
我情不自禁地赞道:“如果你去当审问官,全世界的和平就指日可待了。”
陈宇嘉淡然一笑道:“我没有那么厉害,只是在心理学方面有一技之长罢了。”
瞧这语气和神态,跟古代彬彬有礼的书生简直一模一样,有时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几百年前穿越到现代来的。
不过由于游巧林的案情重大,我不能向他透露过多的细节,所以后面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去努力。
“第二种情况呢?”
“第二种情况比较困难,因为他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而他自知必死还不愿意将这个人说出来,那么说明这个人在他的心目当中比生死还要重要,所以说,要他说了这个人,实在是非常困难,除非……”
说到这里,陈宇嘉停了一下,我灵机一动,接道:“除非用催眠术!”
陈宇嘉摇了摇头道:“这可不行,催眠术一般要在对方愿意的情况下才能施行,否则是无法完成的。”
我笑了笑,打趣道:“说的也是,否则我学了催眠术之后,去把米国总统给催眠了,还用着国家做那么多事吗?”
陈宇嘉并没有因为我的笑话而动容,他一直在思索,缓缓道:“除非他觉得这个人并不重要,他没有必要去保护他。”
“可是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道理都懂,但关键在于实施。
陈宇嘉终于露出一丝难色,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能让他都感到为难,我更加怀疑,游巧林之所以这样,会不会真的因为这个原因?
这时,我看见陈宇嘉的眼睛又呈现出一种大海般的深远,这是他完全进入状态的样子。
我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整个房间内,只有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陈宇嘉的眼睛恢复了人的颜色,他用极慢的速度说道:“我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所以无法准确地找到打开他心锁的钥匙,但是我们可推知一个大概的范围,然后将这群人分别置于不同的话题中,这样通过观察他的反应,就能感知到一个更准确的答案……”
陈宇嘉的这一番话,让我有如炎炎夏日一口气喝下一瓶凉红茶,从头到脚都畅通无阻。
这的确是一个极为巧妙的方法,我真不敢想像,陈宇嘉的大脑究竟是什么材料构造成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跟我的绝对不一样。虽然本人常常自负聪明,就是偶尔失败,也会将之归结于运气,但是在陈宇嘉面前,我自愧不如。
我想,以后没事的时候应该要到这里来多坐坐,跟聪明人在一起虽然不一定会变聪明,但绝对不会变得更傻。
离开诊所的时候,陈宇嘉对我说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帮助你们也算是对社会的回报。”
如果他突然对我说这样的话,我肯定会觉得虚伪,但是我跟他接触了有一段时间,并且刚才亲眼目睹他免费治疗病人的事迹,这些肉麻的话就真的让我肉麻到感动了。
当天晚上,我按照陈宇嘉的思路认真思索了几套审讯路子,中途还给张杰威打过两次电话,询问相关的一些细节,最终将审讯套路确定下来,当然,我所指的套路只是一个大的方向,真正审讯的时候,更主要的是临场发挥,就好像高考一样。
我突然觉得游巧林就像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考官,他戴明亮如镜的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烁着虚伪而邪恶的光芒。他编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然后交给我去破解。如果我顺利完成,那么我就是一个成功者,如果不能完成,那么我就是一个失败者。
但是,他到底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呢?
他有什么资格作我的考官呢?
或者说,这个考官是我自己选定的,但是,我有选择其他人的权力吗?
很显然是没有的,我不可能选择其他人,就是再选一千一万次,我仍然还是要选他,这个十罪不赦的魔鬼!
我想,也许从我穿上警服的那一天开始,我和他之间的命运就已经注定,而我们相遇不过是时间到了,所以非遇不可。
这次他进了监狱,实在是他太狂妄,玩得太过火,居然将自己的犯罪事实编成故事讲给女友听。虽然我仍然有些怀疑张何美给我讲那个故事的原因,但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她讲那个故事,而我将这件事汇报给姜大人,姜大人是不可能重新开始调查游巧林妻子失踪案的,而这起案件的破获对游巧林起着拔藕带泥的作用,所以归根结底,是游巧林自己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第二天,我接到了姜大人的电话,说一切手续已经完成,让我去预审科办理相关登记。由于游巧林本身是重大刑事罪犯,现在要再次提审他,其中的手续还是挺麻烦,如果不是姜大从鼎力相助,只怕十天半个月都办不下来,这一点我很感激他。
来到安阴市第一看守所,那高大的铁门让人只看一眼便全身发寒,虽然我不是罪犯,但是建筑物本身的构造,加上长期以来它的职能所造成的那种无形的气势,给人形成的压抑感是其它任何地方都无法比拟的。
在这里,除了公安警察之外,还驻扎了武警部队,在距离一里的地方,还有一只正规的野战部队镇守。这样的防卫并不是一种形式,而是非常必要的。因为在这里所关押的罪犯都是穷凶极恶,而且极其狡诈的黑暗生物,他们是人类中的恶狼,每一个人所犯下的罪行都足以写成一部畅销小说,但是畅销的原因绝不是因为他们的事迹多么光彩,而是因为他们那一只只阴暗到发霉的灵魂足以让世人警醒。
游巧林只是其中之一,但在这群黑暗生物中,他的黑暗程度绝对排得上前几名,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头!
我来到大铁门旁的小铁窗前,将证件递了进去,里面的一名武警同志看了看,然后打了个电话。一切确认无误之后,只听一声极轻的金属撞击声,然后大铁门上的小铁门打开了。
跨进去之后,我感觉温度陡地降低,喧嚣和浮躁顿时被切断。仅仅只是一道门,但是却隔着两个世界,外面是阳间,里面是阴间,这道铁门就是鬼门关。事实也的确如此,很多跨进这道门的罪犯,都走上了刑场。因为这里是第一看守所,所关押的大部分都是三大刑的罪犯。
所谓三大刑,就是无期徒刑、死刑缓期执行和死刑立即执行这三大刑。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来到了预审楼,这里是一间幢单独的楼房,四周没有一棵树木,也没有任何附着的物体,就连下水道也加了铁锁。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罪犯借提审的机会,突然发起越狱等行为。
我坐在第七号预审室里,静静地等候着他的到来。从看押犯人的地方到这里有小段路程,并且还要经过几十道铁门,所以我点了一根烟。烟雾腾起,在空中翻滚变化,阳光穿过烟雾,但是却没有带来一点热度,反而让它更加迷离。
我一根烟抽完,人还没有带到,我不知为何有些心烦意燥起来,于是又从烟盒里抽出第二根,正要点着时,突然听见远出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撞击声,我知道他来了!
游巧林是死刑犯,所以按规定他必须被戴上脚镣,而且被带出来的时候,手铐也必须铐上,这样就能防止死刑犯作出极端的事情。
那轻微的金属撞击声就像一声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将烟狠狠一捏,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一下跨到窗户边,向外看去。
只见在五十米开外,两名身材魁梧的看守所警官正一左一右夹着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那个身影跟我印象中的游巧林差了很多,和事先想像的也差了很多。我原来想,这个十罪不赦、死不悔改的家伙一定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所以他不会因此而内疚,也不会因此而心神憔悴,所以他应该活得很好。
但是现在看到他的样子,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原先那个一丝不乱的人,现在头发乱糟糟的,并且背也有些驼了,那种干练的形象荡然无存。
在这一刻,我隐隐有些失望,也许他并不是我想像的那样,所有该说的事情他都已交待,因为一个人明知必死无疑,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三个人越走越近,在我的视网膜上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这时,我发现游巧林并没有带那付金丝眼镜。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因为在监狱里,犯人不允许拥有玻璃、金属等具有伤害功能的东西。
我想,他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是因为没有戴眼镜的缘故。他一直都躲在光亮的眼镜后面,现在突然给他扒开,让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所以他罪恶的灵魂在阳光的直射下感到颤栗。
一连串的脚镣起清晰传来,就像一曲乐声,但却是一曲充满血腥和死亡的黑暗之音。此时他们已经快到楼下了,突然被夹在中间的游巧林抬头迅速地看了一眼,一道犀利的亮光闪过,我只觉眼前一花,竟然有些失神。
他在看我,他一定感觉到我在看他,所以才抬起头来回敬了我一眼。
我心中的怒气一下涌了上来,两只手紧紧地握着窗户上的铁栅栏,指节都变得发灰发白。
这时,我听到楼道里传来一个声音:“七号预审室。”然后便是咚咚咚的脚步声以及连成串的金属声。
我紧紧地盯着敞开的房门,就像是在等候宿命的仇人。终于,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出现在门口。
在那一瞬间,我的大脑基本一片空白,只是想把那一张脸永远地刻画下来,但是却怎么也做不到。因为我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僵尸,一具行尸走肉的没有灵魂的空物。
游巧林空洞的眼睛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我的人像。他在看着我,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人在看我们,只是觉得那张脸是对着我的,两只眼睛的角度也是对着我的,就像是一具木偶。
看守所警官将游巧林带到特制的木椅上,将他的手铐解开,又将一只手套进木椅的枷锁里,然后对着我说道:“我们就在楼口的值班室里,有事叫我们。”
我点了点头,回道:“辛苦你们了。”
门呯的一声关上了,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静得连心跳声都听不到。
游巧林还是像刚才一样,毫无生气,而且僵硬地坐在那里,此时他就如同以前他经常接触的尸体一样,脸部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肌肉力量作用在上面。这样的脸只有人在熟睡之中或者死亡之后才会出现,而他现在明明活着,但却呈现出这种脸形,这比看见真正的死人还要觉得可怕。
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早就准备了无数遍的开场白,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一直到一只苍蝇飞到我的眼睫毛上,让我的眼睛不得不眨时,我才清醒过来,然后缓缓地道:“游巧林,我们终于见面了。”
游巧林没有半点反应,他既不出声,也不点头,好像我刚才根本没有说过话,又或者他和我完全处于不同的空间,所以既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不过我知道这些是不存在的,他是故意做出这付样子,这也是罪犯常用的一种抗拒审讯的方式。
“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极其偶然的因素,我想你现在还是受人尊敬的法医。”
我开始使用已经准备好的审讯词,在这一段审讯词中,虽然字数不多,但是却包括了好几层意思:第一是迎合他的骄傲心理,让他的戒心松懈;第二是用‘极其偶然的因素’来诱发他的好奇心;第三是用现在和过去的生活环境和地位的差别攻击他的心理承受墙。
这段开场白,是我和张杰威精心准备的。张杰威答应过我,在追查小萱的事情上给予帮助,所以昨天晚上直到凌晨打电话过去,他也没有一丝抱怨。而这段审讯词,大部分都是由他构造的。
张杰威果然不愧为刑讯高手,这段话就像三道闪电同时击中了游巧林,他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不过仅仅只是动了一下,就又恢复到之前的沉寂。
“我知道,你不会再交待任何事情,但是我还是要过来,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游巧林一动不动,但是从头至尾,他的头都是昂着的,直视着我的眼睛,那样子就好像他是审讯者,而我才是被审讯者。
这时,我突然放松身体,向后一靠,然后以一种极为蔑视的语气说道:“其实很多事情,我知道的比你想像的要多得多,比如说张何美,你的一本《折狱龟鉴》就放在她的卧室里。”
我的神情极为高傲,就像是一个绝世智者在对一个绝顶傻瓜说话一样,这神情配合我有根有据的事实,让游巧林一下有了强烈的反应。
“何美,何美怎么了?”游巧林突然从喉咙里暴吼一声,整间屋里全是他的声音在回荡。
“她跟你差不多。”我的第一个谎言悄悄地尾随在事实后面抛了出去。
游巧林全身剧烈地抖动起来,如果不是有特制木椅的束缚,我想现在他肯定已经冲到我的面前,或者做出其它我想像不到的事情。
我冷冷看着他,看着他垂死挣扎。
突然,游巧林安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她是无辜的,我相信法律的公正。”
听到这句话,我真的恨不得跳起来连抽他几十个嘴巴,像他这种凶残的家伙,配说法律两个字吗?
“公正,你认为对你这样的人需要公正吗?当你面对那几个无辜的女孩时,你想过法律的存在吗?像你这样的刽子手,就是枪毙一百次也不够。”我一口气吐出心中的愤怒。
游巧林没有回答,他像死人一样盯着我,好像从我的脸上能够看到他的希望。或者他正希望将我激怒,然后再从容的羞辱我一遍,看着我落荒而逃,就像以前一样。
我冷静了一下,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点燃了一根香烟,慢慢地吞吐起来。
这是张杰威告诉我的,说游巧林其实是抽烟的,因为他在牢房里曾经向别的犯人要过烟,但是在张杰威他们审讯时,却从来没有要过。 诡案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