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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泉州大牢。一道锈迹斑斑的大门被推开，除却墙上那几个燃烧的火把，到处都是阴暗。一位穿月色对襟直裰的男子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挥了挥，满脸不耐，似是想挥散这令人作呕的带着淡淡血腥的空气。

　　周六郎带着他径直走到最里面一间牢房，见到蜷缩在草堆上的那个身影，来人出言问到：“拶刑，都没能让他认罪？”

　　“回余师爷，此人心志坚定，牢中的刑法几乎用遍，他还是不肯签字画押。”

　　这位，就是知府大人身边的余师爷了，想起刚刚那两位说的话，余师爷用右手抚了抚左边的衣袖，那里，正塞着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他盯着那个一身狼藉的身影，特别在那双血迹斑斑的手上看了一会儿，问周六郎：“他双手，可否写字？”

　　得到否定的回答，他低头沉思了片刻，对周六郎说：“你出去一下，我来会会这个关朗。”

　　周六郎无法，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退了出去。

　　牢中只剩下两人，关朗其实早已醒来，听到周六郎远去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慢慢坐起，不小心碰到几乎没有一丝完好皮肉的双手，他微微蹙眉，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一双星眸就这样淡淡地望着余师爷。

　　余师爷已经见过关朗好几回，不管是询问，还是刑讯，他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撇开其他，这气度，绝对让人佩服。

　　他知道自己也不好多待，掏出一张信笺，直接开口：“你那侄女，要你在这上面，按个手印。”

　　关朗想用双手接过，奈何牵动伤口，发出一丝低不可闻的呻吟。余师爷走近两步，把信笺举到他面前，最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大字“认罪书”。

　　关朗把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举到眼前，细细看了一会儿，终于伸出右手食指，用尽力气，勉强按下了一个血手印。

　　余师爷心下剧震，但面上不显，看着关朗目无表情，复缓缓躺倒。离去之前，他脚步一滞，回头轻问：“你就不怕你那侄女拿了你的家产，不再归还？”

　　“你就不怕，拿了我这按了手印的认罪书，被知府大人怪罪？”关朗不问反答。

　　“下个月，我将回京。”扔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余师爷离去。独留关朗大睁双眼望着蛛网遍布的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余师爷径直走出了地牢，门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他掀开帘子进去，里面坐着的两人语气有些兴奋：“如何？关朗可有认罪？”

　　“拒不承认。不过，我已想法拿到他的手印。”

　　“如此甚好。那是否可以定罪？”借着马灯幽暗的光芒，关鹏脸上的喜色十分明显。

　　“不可。认罪书上手印、签字画押缺一不可。关朗那厮不肯签字画押，我们奈何不了他。”关震是从大理寺出来的，自是知道定罪的流程。

　　“那，该如何？父亲已得到可靠消息，此番圣上，定是会大赦的。关朗这种情况，顶多是流放三年，若是他回来，知晓此番你我行事，定饶不得我们！”关鹏有些着急，关震也皱眉苦思。

　　余师爷左手抚着右边的衣袖，声音低不可闻：“只要有关朗的签字，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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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炷香后，目送着关震和关鹏兄弟俩的马车没入夜色，余师爷瞧着墨迹淋漓的“关朗”两字，从右边衣袖中缓缓掏出一张银票——整整一千两。想起今日下午，那个眨着一双漆黑明亮猫瞳的女孩说的话，薄唇边扬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暮春的早晨薄雾缥缈，花香袭人，金线似的阳光穿透一切，照在“望海山庄”四个大字上，平添几分生气。两扇沉重的大门打开，一个青衣小厮握着把竹帚出来。一封书信静静地躺在门口，小厮很快拾起，复合上大门。

　　书信很快到了康月手中，看着上面的字，唇边漾开丝丝笑容：“传令下去，仔细打扫各处。忠伯，叫厨房多准备些精致吃食。海琼，叫几个人跟我去云霁院，我要亲自打扫慕渊阁……”

　　日上中天，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一驾黑色的马车就停在了大门口。守门的小厮见到马车上那个消失了近一月的熟悉的身影，不由眼含热泪，顷刻，就朝庄内大呼：“庄主回来了！”

　　关朗随意对迎上来的人点点头，疾步奔向云霁院，刚跨过垂花门，那个穿一身水红襦裙的玲珑身影就直直映入眼帘。

　　康月的手中还握着一块抹布，她楞楞站在原地，心头似乎糊着什么，沉甸甸的让她迈不动步子；但是，又仿佛有一股不可遏制的力量在叫嚣着——你的朗叔回来了……

　　先有动作的，是关朗，他上前一步，就这样把这个心心念念的女孩拢进了怀里。

　　拢得那般紧，两只缠着厚厚白布的手掌伤口迸裂，丝丝血迹渗出，但是，他毫不在意。

　　海顺抹了一把眼泪，转头带人准备火盆和柚子水这些消灾去晦之物去了。海福也悄悄退了去，刚刚就是他把关朗接回的。一大早，康月就吩咐他去衙门前候着，说庄主今日定会回来。果然，午时不到，虽一身伤痕但精神头不错的庄主就披着一件袍子出来了。

　　寻了家客栈迅速打理了一下自己，庄主即刻就吩咐回庄。海福知道，他是急着见月姑娘。若不是怕那满身污浊吓着月姑娘，庄主肯定连客栈都不会去。

　　回头看了看那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海福露出一丝笑容：算了，还是不说关二少爷被打了五十大板的事了。想起两个时辰前，他可是亲眼见到两个衙役像拖一只死狗似的把关二少爷扔在大门口的。

　　“这不是东乡村的关夫子吗？怎被打成这样？”

　　“你是刚来的吧？我可在这儿听大半天了。原来，前些日子那宋举人告望海山庄关庄主贩私盐的事，就是他指使的。那封信，就是他写的！”

　　“啊？不是说那封信是关庄主写给盐场工人的吗？”

　　“哪里啊！那关庄主不肯招认，知府大人就用了大刑，你是没看见啊！那关庄主何等人物，可那双手啊。啧啧，血肉模糊，哪里还会写字。可偏偏一大早，知府大人升堂，那师爷却拿出了关庄主的认罪书，手印、签字，都在呢！但我们大人也不是傻的啊，一看关庄主这手，就知道这里面有内情。一问，才知，这师爷昨天晚上去了大牢。一听知府大人要用刑，他就招了，说关二少爷给了他五百两银子，一定要关庄主认罪。这血手印，是他趁关庄主昏迷时偷偷印的。但关庄主写不了字，所以这名，是关二少爷签的。据说，这关二少爷，写得一手好字，任谁的笔迹都可模仿。”

　　“知府大人查出来了，那封信也是关二少爷模仿的？”

　　“是。知府大人叫人来对过了，说那字，是学那谁——哦，一个叫米芾的书法家的。关二少爷喜欢米芾，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知府大人把关庄主前几日的供状和关二少爷平时写的字都拿来了，说是关二少爷的字胜过关庄主。而且，那封信上的字，写得极好，跟关庄主写的那几张供词比起来，更有米芾的神韵，所以，知府大人就认定这信，是关二少爷写的。”

　　“这关二少爷不是关庄主的堂兄吗？他为何要这样？”

　　“咳，还不是眼红人家的家产！”

　　海福一边回忆着这些围观人群的议论，一边走回自己的屋子，他，也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慕渊阁内，康月一脸紧张地看着张大夫给关朗清理伤口，光滑白皙的前胸、后背布满鞭痕，但康月知道，这些只是皮外伤，瞧着狰狞，过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最严重的，是关朗的两只手，已经过去了几日，除了红肿，有些地方已经溃烂，张大夫小心地用一种药水洗去死皮、烂肉，再洒上药粉，用干净的白布条细细包扎起来。

　　看着那两只平日里抚琴、写字、翻书，甚至会把天赐高高举起，把自己紧紧抱住的双手变成这般，康月的眼泪就一滴滴地下来了。

　　关朗伸出一只熊掌般的大手像往日般要替康月抹去泪水，吓得她急忙退开几步：“朗叔，小心伤口裂开！”

　　“无妨。若是我这手不得用了，以后，月儿就做朗叔的手好了。”

　　虽然知道关朗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但康月还是大惊，问张大夫：“张爷爷，朗叔的手真好不了了吗？”

　　“姑娘放心，庄主的手瞧着厉害，但幸好没有伤及筋骨，养一些日子就好了。”

　　康月心下稍安，往张大夫手里塞了两个元宝，叫海顺送他出去。

　　屋内，终于只留下叔侄两人了。

　　“朗叔，这个给你。”

　　“月儿是如何说服余师爷帮你的？”

　　声音同时响起，两人一愣，又同时笑开，气氛倒活跃了不少。

　　把那个装着关朗印鉴的荷包轻轻放在桌上，康月说到：“其实，我也没有把握。历史上，伪造笔迹的案件很多，但我们这次，却是要把真迹变成赝品。没有余师爷帮忙是不成的。我就带了些银票去，想着多使些银子试试。即使他不帮忙，让他拖到大赦那天也是可以的。”

　　“谁知，他见了我，却问我身边跟着的那个小男孩去哪儿了。我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天赐，我实话说了，朗叔念他年幼，此番事情非同小可，就叫老祖宗带他出门避祸去了。他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就拿了那张银票走了。今天一大早，就送来消息说你今日一定会回庄。” 穿越之明朝农业发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