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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九日,巳正,西域,蒲类国的王都伊吾。
此时已经是夏末秋初,绿洲上已经颇有些凉意了,天高云淡,秋高气爽,太阳也没有那么炎热了。茫茫的戈壁上,不时有微风吹过,绿洲上的青草随之起伏,各式各样的野花儿正开得绚烂,在秋风中摇曳多姿,争奇斗艳,再过上个把月,这些野花儿就要开始凋谢了。
把守伊吾城东门的是一个十夫长,他早上多饮了几杯酒,正斜靠在城门前打着瞌睡。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薄甲,式样儿和汉军的两档铠有些类似。皮制的帽子放在他硕大的肚腹之上,阵阵如雷的鼾声从他的嘴巴中滚滚而出,飘散在城门四周,似乎还带着节奏。
他手下的几个军兵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不时地传来一阵儿笑声。他们都光着头,皮制的军帽或是攥在手上,或是随随便便地塞在怀里。他们的身上都没有披甲,只是穿着一身儿号衣,黑发碧眼,再加上高颧骨,高鼻子,看上去很是滑稽。
突然,一阵咚咚的马蹄声打破了夏日的宁静,几个军兵立刻像弹簧一般从地上跳起来,手搭凉棚望向东方。东方十余里之外,黄尘大作,条条缕缕,直上云霄,这是精锐骑兵的标志。看上去至少有数千余匹战马,否则绝不会有这么大的黄尘。 “十夫长,快醒醒!大事不好了!有一支骑兵来了!”军兵们一边摇晃着十夫长,一边手忙脚乱地戴上帽子。
“啥?瞎嚷嚷啥?我就是打个小盹儿嘛,你们大呼小叫的是做甚?”或许是被人从美梦中唤醒的缘故,十夫长大人很是不爽。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没好气儿地呵斥着部下。“十夫长,东门外来了一支骑兵,看样子至少有一个千人队?”
“啥?千人队?”十夫长立刻就精神起来了,整个伊吾城的军队不过是七百九十九人,竟然来了一个千人队?他眨了眨眼睛,手搭凉棚往东方仔细观瞧。“你们说得没错!这只是一支大军的前锋,后面还多着呢!快关城门!那个谁谁谁,你去禀报王上,骑我的马去!那个谁谁谁,你去禀报左都尉和左大将!”话一说完,十夫长大人便闪进了城门洞。
片刻之后,蒲类王、辅国候、左右将、左右都尉,还有伊吾城的所有军兵都登上了城墙,小吏们还在挨家挨户地征集青壮。那一支骑兵越来越近了,他们穿着汉军的制式铠甲,腰间挂着环首刀,每个人身边都有两三匹马,人马的身上都满是黄尘,看上去就像泥猴儿一般。
“呔!伊吾王听着!我们是龙骧将军徐荣的部下,新任西域都护、万户侯康曼提,太仆王翰,龙骧将军徐荣的三万大军就在后面,半个时辰之后就到!赶快准备饮水,草料、饭食!伊吾王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听候都护大人措置军务政务!”
带队的军侯嗓门儿奇大,说起话来就像天空中打了个炸雷一般,震得人们耳膜生疼。“全军下马!就在城外扎营!”军侯挥着手大声喝道。“诺!”他的六百部下轰然应诺。
“原来是汉军!赶快准备饮水猪羊,我要出城劳军!”伊吾王长出了一口气儿,用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大声说道。汉朝重开西域,并且任命了新的西域都护,西域诸国早就知道了。便是连万户侯康曼提的祖宗三代都打听清楚了,只是没有想到他老人家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后面还带着三万汉军护驾,这是百年不遇的,想当初,大汉在西域的驻军不过是千余人。
“蒲类国,行国,王治天山西疏榆谷,后来才迁到伊吾城,去长安八千三百六十里,户三百二十五,口二千三十二,胜兵七百九十九人。王之下,有辅国候、左右将、左右都尉各一人。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三百八十七里。蒲类为山北诸行国最东边之国。”
万户侯康曼提骑在一匹高大健壮的西凉马上,一手揽住缰绳,一手扬鞭指点江山,和他身边并辔而行的太仆王翰谈笑风生。此次故地重游,康侯爷着实是心花怒放,楚霸王曾言: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今日他既富且贵,又故地重游,志得意满之余,谈兴大发。王翰初任太仆,他的性子又是恢宏阔达,一入西域便目迷五色,只好请教康曼提这个老鸟了。
“本朝高帝立国之时,匈奴冒顿单于势力正盛,高帝便曾被冒顿单于围于白登山,用陈平之计贿赂阏氏,才得以脱身。此后励精图治、休养生息数十年,到武帝之时,才开始与匈奴大战。这伊吾城便是大汉与匈奴大战的焦点,从卫青、霍去病一直到班超之子班勇,前后在西域打了三百年仗。最终敦煌太守裴岑诛杀北匈奴呼衍王,才在伊吾设立了伊吾司马。”
“这蒲类,原来是匈奴的奴隶,匈奴徙其民六千余口至匈奴右部阿恶地,国号阿恶国。余众逃亡大山间,才得保存了蒲类国的称号。以后阿恶属姑师,汉破姑师后,分置车师前,后国,蒲类前,后国等八国。世祖光武帝之时,蒲类国尚存,当时还有一些移支国人入居蒲类。其时,大汉已失西域,蒲类先后属鲜卑、突厥。永平十七年,大将军窦固追击匈奴王呼衍王至蒲类海,裴岑诛杀北匈奴呼衍王,蒲类才得以定居伊吾,处在大汉的保护之下。”
听完了康曼提的话,王翰恍然大悟了。“康侯爷,我终于明白了,早先读史之时,看到这蒲类海和蒲类国之间竟然相距千里之遥,怎么也想不明白。原来这蒲类国起初儿并不在这伊吾城,而是在蒲类海附近,逐水草而居。大汉大败匈奴之后,才定居在这伊吾城的。”
“然也!”康曼提拽了一句文,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孺子可教也!也不枉了老夫一路以来费得这些心血。“这便是行国,所谓行国,便是逐水草而居,行踪不定,故谓之行国也!西域诸国多是行国,迁徙不定,大汉设立西域都护府之后,它们才逐渐定居的。”
“原来如此!我只知道班超重开西域,却不知道班超何以开西域,康侯爷何以教我?”王翰想了想,开口问道,他遍读史籍,却未曾找到答案,如今遇到了康曼提这个老西域,不由得开口相问了。本朝的士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用以解惑答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自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以来,大汉便与西域常有往来。新莽之际,光武帝和王莽大战,两个人都无力顾及西域,此时,西域便成了真空状态。当时,夹在大汉和匈奴之间的小国鄯善(楼兰),抓住了这个机会,降伏了西域南道的小宛、戎庐、且末、精绝,将国土向西推进了千余里。自此,鄯善成为西域的雄国,鄯善王安也成为了雄主。”
“可是,鄯善王此举却惹怒了一个人,这个人便是莎车王贤。莎车王自称‘大都户’,‘单于’,此时,西域有三大雄国,便是莎车、鄯善、于阗。光武帝建武二十五年,莎车王给鄯善王写信,要求他断绝大汉进出西域的道路。鄯善王不从,还杀了莎车王的使者。”
“于是乎,莎车王大怒,立即发兵攻鄯善。鄯善王安率军迎战,兵败,逃亡于山中。莎车军队杀掠鄯善千余人,便引军西还。鄯善王收拾残众,还归战后的国都,面对破败家园再次上书汉朝,表示愿意派质子入侍,并请示汉朝重新于西域设都护。如果不设都护,鄯善只能奉匈奴为宗主。当时,光武帝的精力主要放在中原上,他回信说:目前不可能派出都护,如果西域各国力不从心,可以便宜行事。无可奈何之下,鄯善只得附属于匈奴。”
“明帝永平十六年,班超为假司马出塞,率兵随奉车都尉窦固出击匈奴,首战于蒲类海,表现优异。窦固很赏识班超的胆识才能,便派他和从事郭恂一起出使鄯善。班超是本朝出使鄯善的第一个使节。在鄯善,他率领部下三十六人击杀了在鄯善的匈奴使者,鄯善王广只得背叛匈奴,归附汉朝,再次向朝廷派出质子。自此之后,班超、班勇父子以鄯善为据点,逐渐向西攻伐,终于底定西域,为大汉掌控西域数十年。”
听完康曼提的讲述,王翰终于明白了,读万卷书之余,还要行万里路,用以印证书中所记,古人诚不我欺!“康侯爷,此次大司马将二公子吕征放在西域,是不是要在西域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康曼提看了王翰一眼,用手抹了抹嘴巴,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王太仆,这里面有桩儿不传之秘,实在是汉家心法,待我为你细细道来!” 汉逆之吕布新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