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祢衡和荀彧一路迤逦而来,奔波了数千里之遥,此时此刻,已然是人困马乏了。祢衡昂首阔步,上了荆州牧刘表的八宝辒辌车,驾车的御手一抖缰绳,马车轻快地向江陵城中驶去。八扇窗棂四敞大开,微风轻拂之下,轻纱帷幔舞得曼妙多姿,只是不知道此时祢衡心中如何。
蒯良的车驾在最前面,担负引导之责,两三百步之外,便是祢衡所乘坐的八宝辒辌车。蔡瑁的车驾坠在最后,距离祢衡的车驾足足有四五百步之遥。这个阵势其来有自,是本朝天子迎接乡闾耆老、贤良方正的规制。荆州牧刘景升以此迎客,彰显出了他对祢衡的尊重。
荀彧微微一笑,抬腿上了蔡瑁的车驾。显而易见,蔡瑁的这一辆八宝辒辌车并非是市面上流行的普通版,而是特意加了料儿定制的,比起市面上的那些寻常货色,更豪华更气派,也更宽敞。在偌大的车厢中间,是一张案几,上面的瓷瓶之中插满了鲜花,淡淡的幽香飘来,令人心神皆醉。一个七八岁的小童腼腆地走上前来,为二人斟上香茗,悄悄儿退了下去。
“噫!想不到德珪兄竟然是个雅人儿?鲜花扑鼻,墨香淡淡,再加上袅袅的熏香,便是给我一个神仙,也不愿意换喽!”荀彧满脸惊诧道。“文若谬赞了!自从襄阳大败以后,我蔡瑁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荆襄九郡的清流名士们振臂大呼,口口声声要严惩卖国贼!”
蔡瑁满脸带笑,伸手示意荀彧饮茶。“一时之间,荆州的清流名士们给我扣了几顶大帽子:擅动刀兵,惹怒强邻,以至于二十万水陆大军灰飞湮灭;丧权辱国,全无建树,胆敢签订卖国条约••••••除此之外,林林总总,竟然有十三条之多。看他们的架势,定要将我蔡瑁挖坟掘墓、挫骨扬灰,方能解心头之恨!好在都过去了,不消再说喽。饮茶!饮茶!”
蔡瑁一边饮茶,一边抬眼望向荀彧。他是一个聪明人,早就看清楚了其中的关窍,荀彧是曹孟德的谋主,若是仅仅护送祢衡,完全用不着他出马。荀彧此来,必有大事!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大事儿。对于这一点,刘荆州也很是疑惑,所以,他希望尽快弄清楚荀彧所为何来。
“德珪,有一句话儿,是出自温王吕奉先的,唤作空心大佬官儿!此言是何意呢?专指那些清流名士们,每日里高谈阔论,动辄数千言,可是仔细想来,却空无一物。问到儒家经典,古今异同,滔滔不绝,可以谈上三天三夜。可是,若问到国计民生,经济事务,却两手一摊,茫茫然不知所云。远的,便是许靖许文休、许劭许子将,近的,便是祢衡弥正平!”
“那吕奉先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又是从寻常士卒干起,百战艰难,深知其中积弊。可是,面对这些空心大佬官儿,他也无计可施,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辛辛苦苦十余载,创立京师大学堂和讲武堂,为的就是要矫枉过正!他要的是循吏,而不是不知事务的儒生!”
“从这一点看,吕奉先无疑是对的。譬如德珪兄,率领大军攻略南阳,那是何等的勇气?又是何等的孤寂?打败了,不见得是统帅不行,曹兖州和袁冀州不是也连败数次吗?至于战败之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予取予求,其实我等所能做得了主儿的?若是让那些空心大佬官儿们去谈判,还不一定比德珪兄谈的好呢!所以嘛,不必在意,刘荆州心里还是有数的!”
荀彧终于说完了,他轻轻拎起茶壶,先为蔡瑁续上一盏茶,再为自己斟满。“文若,这一句空心大佬官儿,实在是有趣之极!妙!”蔡瑁伸出了右手大拇指。“自从孟德诛杀边让之后,天下世家大族群起而攻之。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不成想又遇到了一个裸衣骂曹的疯子。不得已,他便只好把这个疯子送来了,眼不见为净嘛。文若,你可是专为此事而来吗?”
“不是。为了一个弥正平,还犯不上我亲自跑一趟儿。德珪兄,这里有一封孟德的亲笔书信,还请一观。”话一说完,荀彧从袖袋之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了过去。“哦?”蔡瑁微微一笑,双手接了过来,他展开书信,一目十行看完,这才徐徐闭上了眼睛,闭目冥思。
“这事儿,也还是使得的。具体的细微之处,我们明日再详谈好了。”蔡瑁缓缓说道。
“好!明日晚间,我过府一叙。宁为鸡首,不做牛后,德珪兄真英雄也!”荀彧笑道。
三日后,荀彧便离开江陵返回昌邑了,蔡瑁奉刘表之命相送,一直送出了荆州地界。
祢衡在江陵的日子,过得可谓是舒服之极。荆州文风颇盛,最佩服的便是祢衡这样有风骨的名士。“裸衣骂曹”一事,使得祢衡成了正义的化身,毕竟边让被族灭一事大家伙儿只能放放嘴炮儿,可人家弥正平却敢当面大骂曹孟德。如此一来,祢衡的居处立刻便门庭若市,高朋满座了。重要的文章、言谈议论,没有祢衡的意见就定不下来,也没有人敢定下来。
刘表曾经和几个文人共同草拟奏章,大家都极尽才力。当时祢衡正好外出,回来时看了他们拟的奏章,觉得刘表等对奏章的解释不严密,就撕掉奏章扔在地上。刘表感到奇怪而且害怕。祢衡微微一笑,要来笔纸,立刻写成,言辞、语义可观。刘表十分高兴,更加器重他。
可是,时间长了,祢衡的臭脾气的杀伤力就显现出来了。他经常吃得大醉,大醉也不打紧,毕竟是真名士自风流嘛,醉酒又算得了什么?可是,祢衡大醉之后,竟然破口大骂,数次竟然骂到了刘表头上。自有那小耳朵儿飞奔而去,悄悄儿地告诉刘表。起初,刘表都是笑而不语,次数多了,刘表就开始觉得羞耻了。他是大名士,又是宗室,实在是无法容忍此事。
“曹孟德不敢杀他,所以送过来了。我也不敢杀他,这样吧,送他到黄祖那里去吧!”刘表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作出了措置。在这一点上,我还是胜过曹孟德多矣。至于为什么要把祢衡送往江夏,与性情暴躁的黄祖相交,所有人都有选择地忽略了,这事儿只能做不能说。
于是乎,祢衡又来到了江夏。起初,在最初的一段时日,宾主之间相处得还是极好的。黄祖是个大老粗,不识字儿,一见祢衡肯屈居于自己麾下,大为高兴。祢衡替黄祖做文书方面的事,孰轻孰重、孰疏孰亲,都处理得很恰当。对于祢衡在文书上的贡献,黄祖非常满意。
黄祖拉着祢衡的手说:“先生,这正合我的意,和我心中要说的话一样啊。”黄祖的长子黄射,为章陵太守,和祢衡尤其友善。黄射一次宴请宾客,有人送给他一只鹦鹉,黄射举着酒杯对祢衡说:“希望先生(就鹦鹉)作一篇赋,以此来使嘉宾高兴高兴。”祢衡提笔就写,中间没有任何改动,一气呵成,文辞色彩也很华美。黄射大喜,立刻送给他很多财物。
可是,时间一长,祢衡又开始自己作死了。有一次,黄祖在大船上宴请宾客,嘉宾满座,丝竹之声声声入耳,就在酒酣耳热、觥筹交错之际,祢衡多吃了几杯酒,终于酩酊大醉了。祢衡有个臭毛病,酒醉之后一定要骂人,而且是见谁骂谁,一直骂,骂到空无一人才作罢。
黄祖虽然粗鄙不文,却是一向爱面子的。一见祢衡解酒使气,骂遍了举座宾客,连忙上前相劝。“正平吃醉了,还是下去醒醒酒吧!”他这是好意,试图为祢衡遮掩一二。不成想祢衡转过脸啦,定定地盯住黄祖,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死老头!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一听这话儿,黄祖立刻就怒气勃然了,他握紧了双拳,就要去揍祢衡。祢衡浑然不惧,骂得更大声了。黄祖终于出离愤怒了,他大声吼道:“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拉下去砍了!”
“诺!”黄祖的主簿朗声应道,他曾经被祢衡痛骂过数次,一向恨祢衡,即刻就拔出宝剑杀了祢衡。黄射得知消息后,大惊失色,光着脚来救,但没赶上。黄祖也后悔,就厚葬了他。
大汉建安三年,十月十八日,祢衡被斩杀。此时,他年方二十四岁。
后来,李太白有诗赞曰:魏帝营八极,蚁观一祢衡。黄祖斗筲人,杀之受恶名。吴江赋《鹦鹉》,落笔超群英。锵锵振金玉,句句欲飞鸣。鸷鹗啄孤凤,千春伤我情。五岳起方寸,隐然讵可平?才高竟何施,寡识冒天刑。至今芳洲上,兰蕙不忍生。
说句实话儿,祢衡纯粹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他便是空心大佬官儿的杰出代表。 汉逆之吕布新传